杜绍欢喜无限地拿着信又读了一遍，果真是他家老二报平安的信。只是这信写得太过简单，只说了杜蔚得救，却并未交代前因后果。

杜绍便问那仆从：“送信的人呢？”

仆从道：“是阿远送来的，正在门外等着呢。”

阿远，是杜绍打仗时收留的孤儿，他和他哥哥阿平从小就跟在杜荀和杜蔚身边，分别是两人的心腹侍卫。

杜绍听是阿远亲自送信，便知道事情重大，点头让那仆从叫了阿远进来。

阿远是一个精壮的汉子，容貌平平，但双目十分有神。见到杜绍后，阿远先行了礼，等待杜绍发问。

杜绍道：“老二是不是有话让你带给我？”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阿远点头道：“二郎君说事情机密，不便写于信上，怕被歹人所趁，让仆来带话。”

杜绍颔首：“你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与我听。”

阿远接着道：“大郎君的伤势十分严重，箭是由斜后方射入，贯穿左肩。大郎君中箭后，战马骤然受惊，颠跑中不但将大郎君摔下还踏中了大郎君的右腿。当时随军的医士立刻取出了箭支，接好了断骨，但第二日大郎君就起了高热。”

“二郎君把周围叫得上号的医士都寻了来，但是大郎君的高热一直反反复复。二郎君没办法，听随军的医士说大郎君的伤势只有林太医能救，就派了冯侍卫入京求助。”

“后来我们在复州，总等不来林太医，大郎君的伤情却进一步恶化，人昏迷不醒不说，连箭伤处也开始化脓。二郎君心急如焚之时，张家忽然送了信来，让二郎君去接人。”

“张家？可是江州张氏？”杜绍问道。

阿远点头答道：“正是江州张氏，来人是东山先生长子张定之张三郎的心腹幕僚。说是张家听说了大郎君的事情，感激我们杜家对张氏母子的照顾，特意寻了名医来给大郎君治伤。”

“二郎君原本也没把这名医放在心上，但想着试一试，便亲自去接了。没想到张家寻来的名医竟然是老神医孙妙应。”说道这里，阿远也忍不住面露喜色。

杜绍更是吃惊道：“是那个传说可以起死回生的神医圣手孙妙应？东山先生竟有这么大的面子，连这位行踪不定的神医都能请到。”

阿远点头道：“正是这位神医，听孙老神医说他与东山先生是茶友，喝了东山先生不少好茶，所以这回来给大郎君治伤权当付茶资了。”

杜绍闻言立刻道：“如今孙老神医可还在老二军中？”

阿远回道：“大郎君病情没有大碍后，林太医终于姗姗来此，孙老神医无意多生枝节，留了药和方子就走了。”

杜绍难掩失望，只道杜宜琬的命不好。

原来杜宜琬这几日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连钱医令都束手无策，说是只怕熬不过这个月了。如今朱氏忍着悲痛已经开始准备杜宜琬的身后事。若是孙妙应还在老二军中，想法子请他老人家过来，杜宜琬兴许还有一线生机。谁知竟然这样错过。

阿远不明所以，一旁的赵管家却知道底细，见此情状，忽然灵机一动，忙道：“家主怎么忘了二娘子与卢家世子夫人交好，二娘子出面相求，世子夫人必会相助的。东山先生能请来老神医一次，自然也能请来第二次。”

杜绍一听，连忙道：“我险些忘了，你快去通知二娘子，让她去寻张氏帮忙。”

赵管家应诺而去，阿远虽觉奇怪，却也没多问。

杜绍安排完这桩事后，复又看向阿远，道：“现下是林太医照顾大郎君？”

阿远点头，道：“但用的药和方子还是老神医留下的。”

杜绍安了心，又道：“你接着方才的说。”

“是，”阿远接着道，“当初大郎君出事后，二郎君就细细查过。除了箭是斜后方射来的，大郎君的战马也被人动了手脚。二郎君十分震怒，知道是有人针对杜家。因怕打草惊蛇，二郎君便没有声张，只叫阿兄在军中悄悄的查。我来之前，阿兄那里似是已有眉目。”

“因有这桩前事，二郎君接到老神医后怕人从中作梗，便将老神医乔装打扮，以寻常医士的名头带入军中。老神医本意也不想声张，到乐得配合二郎君。二郎君将大郎君周围的侍卫军士都换成了心腹，所以老神医为大郎君治伤的事并没有传出。”

说到这里，阿远顿了顿，愤怒道：“老神医一看大郎君的伤，就说是被人故意耽误的，不然以大郎君的体魄不至于此。所以二郎君想让赵管家查查那随军医士到底是谁的人？”

杜绍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大概猜得到是谁在针对他儿子对付杜家。

“这件事我会吩咐阿赵的，老大现在身体如何？”杜绍问道。

阿远道：“孙神医果然了得，大郎君的箭伤已经无碍了，只要按着方子吃药再好生休养，不会有后患。只是….”

“只是什么？”杜绍沉声问道。

阿远有些黯然地说道：“孙神医说大郎君的腿骨断裂十分严重，又刻意被人耽误了治疗时间，以后，可能会落下残疾。至于会严重到哪一步，他也说不好，具体要看大郎君自己的身体情况。”

杜绍听着心里也十分不好受，那是他和阿槿的第一个孩子，他们期待他的出生，教导他长大成人，看着他扬鞭跃马意气风发。可如今，他这样优秀的儿子居然要落下残疾。

越想越觉得恨，杜绍握紧双拳，这里面不外乎就是柳家和魏成帝搞得鬼，可是这笔账他明明知道，却没法立刻替儿子讨回来！

年轻时他驰骋沙场，快意纵横，战场自然也有尔虞我诈阴诡伎俩，但更多是铁与血的碰撞。可是纵然他战功赫赫，政治的血腥还是差点让杜家万劫不复，多亏了阿槿早有谋划，杜家才能在柳家和魏成帝的夹缝里站住脚。

纵然杜家如今的处境已比当年好了很多，但是依然不够强大到得罪两个庞然大物。

杜绍心中暗叹一声，道：“老大，他有什么反应？”

阿远道：“大郎君倒是很坦然，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也有些消沉，但后来反而安慰二郎君说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侥幸，仆看着，大郎君应该是真看开了。”

杜绍默然不语了片刻，方才调整情绪，继续问道：“施一雷应该已经到复州了吧，那边情形如何？”

阿远冷声道：“当初请命南下的时候缩了头，现在来摘桃子速度倒是快得很。仆在出发前，施一雷就已经到复州了，因他职务比二郎君高，便由他来统领军队。二郎君心中不忿有意生事，却被大郎君劝住。”

“不过因为军中多是神策左军和大郎君以前折冲府的部下，也不是很服施一雷的管束。仆来之前，施一雷将军队一分为二，说是为了早日平叛，他带一部配合中路大军打阳州，二郎君带一部配合左路军攻打湖州。实际上是把忠于我们杜家的人分出来去啃湖州这块硬骨头。”

阳州地形平坦容易行军，其治所所在的怀安城墙年久失修易攻难守，庞证为人优柔寡断不善用人，对付他可要比对付张贺容易多了。而张贺所在的湖州河网交叉间有丘陵，不宜快速行军。鹤望城又在张贺的有意修缮下高大结实，加之张贺狠辣之余还真懂得军事，打湖州，委实是一块硬骨头。

杜绍却是洒然一笑，怕打仗，那还是他杜家的子孙吗？就算是硬骨头，他也相信他的儿子能给它敲碎了吞下去。这是身为杜家人的傲气。

杜绍见阿远满脸风尘，便道：“还有何事？若是没有，你下去好生休息吧。回头我还有信让你带走。”

阿远回道：“大事都没了，两位郎君让仆带的家书，一会仆送去就行。还有就是二郎君，十分挂念三娘，亲手做了些东西，让仆一定要交给三娘。”

杜绍闻言，心情一下子沉郁起来。阿俪，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起来。想到这里，杜绍有些伤感地挥挥手，让阿远退下。

阿远有些不明所以，等他明白的时候，朱氏已经颓然地从昌宁县公府回来了。然而带来的消息却不太好。

孙妙应喜欢遨游天下，来去无居无所。这回能帮上杜蔚也是因为恰逢孙妙应去东山寻张严。如今孙妙应自己离去了，张严也不能肯定他去了哪里，只推测几个可能的地方，也答应会让张家的人帮忙找。

朱氏看着躺在榻上无知无觉的小女儿，又看了看夫君杜荀让阿远带回来的他亲手雕的兔子木雕，不禁心中一片悲凉。也许，夫君连阿俪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朱氏忍不住嚎啕大哭。

站在门口的杜云彦和杜云章听到屋中传来的哭声，心情也十分沉重。

杜云彦拍了拍杜云章的肩膀，想安慰几句，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有的安慰在至亲之人的生死离别之时，都是苍白无力的。

两人正默然间，忽然杜绍领着一个人进了院子。那人把全身笼在黑色斗篷里，影影约约地看不清样貌。

杜云彦和杜云章十分疑惑，迟疑之间，却见那人自顾自地揭下帽子。衬着灯光，一张清逸出尘的样貌出现在眼前，居然是清宁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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