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这般大张旗鼓地寻找，不一会的功夫，整个杜府内院都知道二房的小娘子、杜家的三娘不见了。这下子，不但棠棣院的两个小郎君和明正院养胎的大娘子心急不已，连松鹤院中不问世事的家主永定县公杜绍也给惊动了。

到了晚膳时间，一家人聚在松鹤院的厅堂，等着下人的消息。

杜绍已年过五旬，虽头发斑白却精神矍铄，此时面黑如铁的坐在上首。

朱氏坐在下首右边，如今已然快撑不住了，丈夫在前线打仗凶险难料，小女儿先是大病一场险些没命，眼看着好了又是撞邪又是失踪，真是一颗心两边掰扯，眼见着天色已晚还没有女儿的消息，朱氏再也没法维持世家女的体面规矩，捂着帕子哭了起来。

大娘子李氏挺着个大肚子扶着儿子大郎杜云彦的肩膀，在一旁不停安慰朱氏。

二郎杜云章则拉着母亲朱氏的手，脸上又是焦急，又是担忧，时不时地往门外看看。

不一会，赵管家快步走了进来。

杜绍沉声问道：“如何？”

赵管家恭敬回答道：“府里的池塘，仆都着人仔细寻了，并没有三娘的踪迹。”

杜绍脸色好看了一点，他抚了抚胡须道：“继续找。”

赵管家应是而退。

朱氏闻言松了一口气，不是落在水里了就好。杜府堂堂县公府，不是那等内外不分没规矩的人家，她与大嫂都是世家出身，断不会有外人偷溜进内宅将人拐走的事情发生。小女儿必是藏在哪处地方尚未被仆妇们发现。

朱氏想着，精神就好了一点，她擦了擦眼泪，看向大嫂李氏道：“大嫂先回明正院吧，你身子重，要千万小心才是。”

说着又对杜云彦道：“阿彦送你阿娘回去，妹妹不会有事的。”

十二岁的杜云彦已是半大少年，又是杜绍着重培养的长房嫡孙，个性沉稳不说，举手投足之间已经颇具气度。他闻言看了看大父，见大父不语，便对母亲李氏道：“阿娘身体不便不如先回明正院，您在这里二婶既要担心三娘又要忧心您的身体，反而不美。儿先送阿娘回去再转来，一有三娘消息就去禀告阿娘。”

李氏想着自己的确身体不适，顾忌着腹中胎儿，就有些迟疑。

此时杜绍开口道：“老大媳妇身子重先回去。”

李氏见阿翁都开口，便应了是，对朱氏道：“三娘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想是躲在哪玩睡着了，这么多仆妇寻找必能找到，弟妹切莫太过忧心。”

朱氏点点头。

李氏又对杜云彦道：“阿娘自己回去就行，你留在这里等消息。”

杜云彦还想说什么，李氏拍拍他的肩膀，扶着侍女的手向杜绍行了礼，就退出去了。

李氏走后不久，赵管家忽然有跑了进来，喜道：“三娘找着了，三娘找着了。”

厅堂中的众人都长松了一口气。

杜绍率先开口问道：“在哪里找到的？”

赵管家笑道：“三娘子躲在自己屋子的箱笼里，迷迷糊糊睡着了，这会子饿醒了，才自己从箱笼里翻出来，被守在院子里的小丫鬟发现了。罗氏正带着三娘过来呢，老仆脚快就先过来禀告一声。”

杜绍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杜云彦和杜云章兄弟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点哭笑不得的意味。

而朱氏一直悬着的心此时此刻才算落了下来，不过想到女儿如此胡闹，心里又涌上一股气，暗道自己与郎君平日对这丫头也太||宠||了，以后定要严加管教才行。念头一转，又想起平日里阿翁对小丫头也是喜爱的紧，经此一事会不会嫌弃女儿任性胡闹，不再喜欢她了。一想到女儿有可能失了长辈的||宠||爱，朱氏又有点替自家女儿着急，倒把前面要严加管教的心扔到一边去了。

赵管家话音落了不久，罗氏就抱着匆匆梳洗过的杜宜琬快步走了进来。

朱氏一见到女儿，也顾不得阿翁在堂，一把从罗氏手中接过杜宜琬，口中道：“你这个讨债的，是要吓死娘不成，让这一大家子为你担惊受怕。”想起方才自己心如油煎一般，忍不住照着女儿的屁|股一顿好打。

杜宜琬挨了一下就大叫起来：“我错了，我错了，阿娘莫要打阿俪。”

杜云章看着妹妹的样子又是可怜又是好笑，想上前劝劝阿娘住手，又想到妹妹这回闯得祸事可大可小，若是阿娘先出手教训了，祖父想必也不好罚得太过。如此一想，便站在一旁不动。

杜云彦当然明白堂弟心思，他们这一辈就阿俪这一个女孩，又长的粉雕玉琢十分讨喜，他这个堂兄也是拿她当亲妹妹||宠||，这会自然不会戳破，只是他到底年长些，思虑更加周全，立马朝厅堂里的的仆妇使了眼色，让他们都退了下去。

这下，厅中除了赵管家，其余的仆妇都退了出去。

杜云章见状恍然，妹妹是小娘子，脸面自然比小郎君金贵，若是挨打的惨样叫仆妇们看去了，难免脸上无光。

杜云章就朝杜云彦感激地笑了笑，杜云彦轻轻摆了摆手。

杜宜琬趴在娘亲肩头挨打，嘴里虽然叫得凶，眼睛却是一直悄悄地打量众人。见到兄友弟恭这一幕，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若是没那些糟心事，大兄也不会变成那副阴冷偏执的样子。这样一想，更加坚定了自己要托梦示警的想法。

杜宜琬觉得她娘气出得差不多了，就扬起头，高声喊道：“大父救命，大父别让阿娘打阿俪。”

此话一出，朱氏、杜云彦、杜云章都愣了。

朱氏出手教训女儿一半是因为生气，一半是做给阿翁看，下手一点都不重，哪里想到这个小丫头张嘴就向祖父求救。

杜绍看了看朱氏等人怔愣的样子，又看看孙女杜宜琬双眼含泪可怜巴巴的样子，冲着赵管家道：“去把三娘抱过来。”

赵管家是杜绍一心腹亲卫的遗孤，杜绍把他抚养长大，给他娶妻生子，他对杜府对杜绍都是忠心耿耿。因着这一层缘故，府中其他主子都颇给赵管家颜面，连杜云彦等小一辈都要喊他一声赵叔。

朱氏见赵管家来抱女儿自然不敢不给，只是心却是提起的，偷偷打量阿翁的神色，却看不出喜怒。

杜绍抱着杜宜琬，板着脸问道：“阿俪为何要躲在箱笼里？”

杜绍生得长眉细目，颌下又留着长须，瞧着不像武将倒像文官。杜宜琬打从心里不怕这位老人，此时见他冷着脸，胆子也没小多少，颇有些委屈地道：“||乳||娘和朝露不让我和大兄他们玩，还以为我小好糊弄，我就故意躲起来想吓一吓她们，没想到箱笼里太软和就睡着了，大父，我不是故意的。”

杜绍见孙女睁着大眼睛望着自己，一点畏惧都没有，心里暗暗欢喜，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又问：“你怎么知道||乳||娘不让你和阿彦他们玩？”

杜宜琬瘪了瘪嘴，脆生生地说：“午间我让朝露去请大兄二兄，朝露先看了||乳||娘一眼，||乳||娘点头了她才应是，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说大兄他们午休了，这样子分明有鬼。”

话音刚落，杜宜琬分明瞧见杜绍的眼睛亮了一下，她就知道，祖父最喜欢聪明伶俐的小辈。

杜绍继续问：“那你是故意打开窗户把绢帕扔出去的？”

杜宜琬点点头。

“怎么想出这个主意的？”杜绍的声音里分明带了一点笑意。

朱氏等人也听出来了，知道老爷子心情不错，长吁一口气的同时也好奇杜宜琬的回答。

杜宜琬歪着小脑袋，笑得甜甜地着说：“我以前去找大兄二兄玩，二兄问大兄声东击西怎么解，大兄就说，你要想做成一件事，又不想让别人拦阻，不若假意要做另一件事情误导别人，等旁人产生错觉，就可以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而不被阻止。”

此言一出，满堂具惊。

朱氏没想到自己娇养的小女儿原来这么聪明。杜云彦和杜云章则更是惊奇，这话是两个月前杜云章开始学习兵书的时候问的，兄弟两人对答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一旁才四岁的三娘居然也听懂记住了。

杜宜琬余光看见三人的神色，心中暗喜，这件事她能记住倒不是她对小时候记忆有多深刻，而是在凉城县时，阿兄想起大兄心中难过曾和她感慨提起过此事。如今被她用于此处，想来阿娘他们对于她的早慧能慢慢接受。

杜宜琬还在胡思乱想，杜绍却朗声大笑了起来。

杜宜琬吓了一跳，杜绍抱着她颠了颠，笑道：“好好好，不愧是我们杜家的小娘子，比旁人家的小郎君还要聪慧，好得很，好得很啊！”

杜宜琬见状忙撒娇道：“大父别让阿娘罚阿俪了好不好？”

“这可不行。”杜绍笑容不敛，“阿俪虽然聪明，但是聪明却用在了错事上，你阿娘罚你是应该。”

杜宜琬又道：“那阿俪告诉大父一个秘密，大父别让阿娘罚阿俪。”

杜绍本来就疼爱这个唯一的孙女，现在更是越看越欢喜，乐得逗孙女玩：“阿俪告诉大父什么秘密，大父觉得值得才不让阿俪受罚。”

朱氏听到这里若有所觉，正想阻止，杜宜琬却已经嘴快说了出来：“大父我今天做了一个梦，梦里看到阿耶打仗被贼人算计中了埋伏，大伯父带人去救阿耶，结果被贼兵害了。”

话音刚落，厅堂里的人都变了脸色。

连一向对杜宜琬和颜悦色的杜绍也收起了笑容，看着犹自懵懂的孙女，正要说什么，朱氏却先一步道：“阿耶，三娘怕是前些日子病糊涂了才会胡言乱语，阿耶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杜宜琬嘟起嘴，小声道：“阿俪才没有糊涂，阿俪明明梦到阿耶在大柏山遇袭。”

朱氏脸色一冷，正想训斥女儿，却见杜绍的脸色异常难看，心中一凛，不敢开口。

厅堂中一下子安静下来，杜绍不发话，所有人不敢吭声。半晌，杜绍吩咐道：“阿赵，你守在门口，谁也不许靠近厅堂半步。”

赵管家不敢怠慢，连忙退出去。

朱氏不知道，他杜绍这个征战半辈子的人却知道淮州的确有个大柏山，那地方如今正是叛军的一处据点。

杜绍看着怀里的目光清亮的孙女，心情复杂，他知道这个小孙女不可能接触过外人，阿彦若是得到消息完全可以自己和他说，没必要借个女娃娃的嘴，难道他杜家女还真有什么鬼神示警不成？

杜绍摇摇头道：“阿俪详细地告诉大父，你都梦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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