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宜琬今天醒得有些早，许是昨日杜绍许了让她跟着两名兄长今晚能去街上游玩的缘故。

洛京的除夕夜最是热闹，彼时家家户户爆竹声歌舞声不断，大街上人流拥挤，有带着面具祈祷安康驱除鬼怪的驱傩队伍，有各色吹拉弹唱亦或玩杂耍的伎人。对平时难得出趟门的杜宜琬来说，自然十分吸引。而且今天晚上还开放夜禁，玩到多晚回家也不怕遇上巡夜的坊丁。

其实，上一世，阿耶和阿兄也曾带她看过，不过那只是记忆中有限的几次。因为每年除夕，大伯母也会带着大兄来，那时的大伯母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浑身上下阴沉沉的，说话也多刻薄无理，叫一家子心里都不爽快。

再后来阿耶越来越忙，家里的情况也越来越糟，她就再也没有看过洛京除夕夜的热闹。等到后来去了凉州，就更没见过了。

如今重生，能再次体验一次除夕游乐，杜宜琬自然是欢喜的。不过，等到午膳后，却成了空欢喜一场。

杜家上下刚用过午膳，宫中派来的天使就登了门。说是圣人体恤杜昭仪佳节思亲，特请右武卫大将军杜绍、右卫中郎将杜蔚、神策左军中郎将杜荀入宫，共度除夕之夜，以慰杜昭仪思念之情。

杜家上下听闻后，都是惊讶不已。

要知道，除夕夜能入宫陪皇家守岁的官员不是高官显爵就是圣人的心腹。杜家的老祖宗当年倒是有这个待遇，但这么多年，杜家再次入宫守岁，却还是第一次。

杜绍倒是波澜不惊地领着杜蔚杜荀接了旨意。

内侍说完圣人旨意，便笑着对杜绍拱拱手道：“恭喜杜县公了。”

杜绍也笑着说：“辛苦这位公公跑了一趟，不知公公如何称呼？在哪里侍候？”

杜绍一面说着一面示意赵管家，赵管家心领神会，立刻言笑晏晏地上前，往那内侍手里递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荷包。

那内侍接过后，悄悄用手颠了颠，满意地放入袖中，看着杜绍笑得越发灿烂，心中想了想，便道：“奴婢姓蒋，才调到冯公公手下，如今在含光殿侍候。”

杜绍道：“原来是蒋公公，失敬失敬。”

蒋内侍恭敬道：“不敢当，杜县公许久没见过昭仪娘娘了吧？”

杜绍挑了一下眉，叹道：“是啊，也不知道娘娘如今可好？”

蒋内侍笑着说：“杜县公无须担心，昭仪娘娘好着呢。昨儿圣人才在含凉殿逗留了一日，今天也不忘请您入宫相伴，这圣眷隆着呢！”

宫里的人，谁不是人精。蒋内侍想着：杜昭仪虽然在宫中不声不响了那么多年，可能做到九嫔之首，还生下九公主平安养大，又哪是个简单的。再看如今圣人的态度，说不定这含凉殿就要热闹起来。这个时候和杜家套个近乎，只有好处。

杜绍听了蒋内侍的话，心中微动，便对蒋内侍道：“还请蒋公公先下去稍事休息，旨意来得突然，我要与家人交代一下。”

蒋内侍笑着点点头：“时辰尚早，杜县公和两位杜将军慢慢来，也让奴婢歇歇脚。”

说完便跟着赵管家下去等候休息。

待蒋内侍走后，杜绍先是吩咐道：“今夜我们不一定能回来，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心中要有数，。”

李氏和朱氏齐齐应是。

李氏接着道：“阿耶和郎君们有要事谈，我和阿朱就带着孩子们先退下了。”

杜绍颔首。

李氏和朱氏带着孩子们走后，杜荀先问道：“阿耶，圣人这是哪一出啊？”

杜绍却看向杜蔚，问道：“阿蔚觉得呢？”

杜蔚想了想道：“阿耶，如今看来，是好事多过坏事。”

“何以见得？”杜绍继续问道。

“入宫守岁本就是殊荣，圣人若是有心整治杜家，实在不必多此一举。”杜蔚答道，“何况那内侍说圣人昨日就在小妹宫中，若是有不妥之处，小妹今日也该有消息传来。”

“安知圣人不是故作姿态，以示他优待功臣。只等这股风头过去，就拿我杜家开刀。”杜绍嗤笑道。

杜蔚点点头，说道：“阿耶所思也有道理，不过比起柳家的势大蛮横，圣人实在没道理对杜家花这么多心思。”

杜绍抚了抚颌下长须，道：“罢了，也不必想这么多，我估计今晚就会有定论。你们两都下去更衣准备吧，宫宴时间长，里面穿点厚衣服。”

杜蔚和杜荀应了，各自回房中准备。

杜绍看着杜蔚和杜荀离开的背影，心中一片轻松。虽然方才他不断反驳杜蔚的判断，但以他为官多年对圣人的了解，心里多是认同杜蔚所言。对于今晚的宫宴，他倒不是很忧心。

杜家三父子收拾停当后，便跟着蒋内侍乘坐马车入了宫。而原本热热闹闹的杜家则有些冷清下来，毕竟男主人们都不在家守岁。

李氏和朱氏合计了一下，原本准备的家宴菜色并不减少，只是从松鹤院改到了明正院，但夜街就不让孩子们去了。每年除夕之夜都有走失的孩童，没有个长辈带着，李氏和朱氏都不太放心。

杜宜琬听到后虽然有些失落，但想着今晚阿耶不在，自己和阿兄要是出去玩了，就剩下朱氏一个人。何况除夕年年都有，倒不必急在一时去看热闹。

朱氏见女儿乖乖地应了，心里反而觉得有点对不住女儿，便道：“等到上元节的时候，阿娘让阿耶带你去街上看花灯好不好？”

杜宜琬想到上元节的热闹，笑着点点头。

等到晚膳时，朱氏领着杜云章和杜宜琬早早地去了明正院，李氏则领着杜云彦在院门口迎接。

两边行过礼后，朱氏挽了李氏的手，嗔道：“这个当口风大得很，大嫂何须出来？我们之间哪还用还讲这些客套。”

李氏温婉地笑了笑，回道：“谁来迎你啊，我是来等阿俪的。”

一面说着还一面把杜宜琬带到自己身边，拉了杜宜琬的手，温柔道：“阿俪今天坐在大伯母身边，好不好？”

自从杜蔚和杜荀把杜家的秘事告知各自的妻子后，李氏和朱氏之间大概是因为同舟共济的缘故，两人的关系越加好了。而李氏在知道杜宜琬的梦兆后，先是惊讶地无以复加，随后便是深深的感激。

李氏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因着阿俪，她才没有丧夫丧女，是以她一直想着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好好报答一番。而平日，李氏虽然嘴上不说，但私下里对杜宜琬更加和善可亲，到真有拿杜宜琬当亲生女儿般疼爱的架势。

这时，杜宜琬听李氏这么说，便拿眼睛看了看自家阿娘，又冲李氏嘻嘻一笑，没说话。

而朱氏见李氏牵了女儿的手，笑着打趣道：“大嫂如今已经有阿佑了，怎么还来抢我的阿俪。”

“我眼馋呀，谁叫咱们家阿俪生得好，看着就叫人欢喜。”李氏也乐得和朱氏逗趣，故作认真地说道。

“哎呦！那我可把阿佑给抱走了，你别心疼啊！”朱氏接着笑道。

“行行行，你抱走吧，把阿俪留给我就行。”李氏亦玩笑道。

两家人就这么有说有笑地进了厅堂，各自落座。

因杜绍等人都不在，一屋子女眷孩子反而少了拘束。开了宴，席间也没讲究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大家说说笑笑地好不热闹。李氏见大家高兴，还难得喊了杜家养的家伎出来表演。

杜家虽然家风清正，但这大家族里蓄养家伎成风，杜家也不能免俗。何况，蓄养这些家伎也不单单是为了取乐，有时宴请宾朋也免不了要有人助兴，要是家里连个像样的家伎都没有，那面子可就丢大了。

只是杜绍从来不喜欢这些，以前柳氏在时，也喜欢听个曲看看舞，杜绍便由着她解闷。后来柳氏过世后，这帮伎人就像被遗忘了，逢年过节都不定能出来露个脸。

今日得蒙主家相召，那些闲得骨子里都要生灰的伎人们瞬间精神百倍，个个都拿出来看家本领，一展长才。

一会这个的琵琶弹得嘈嘈切切、如珠落玉盘，一会那个唱曲唱得余音绕梁、声遏流云。最让人惊奇的是有一个看着头发都有些花白的舞者，居然还能随着急促的鼓点跳起胡璇，转辗腾挪身姿灵动，顾盼之间眉目有神。这样子，不要说和外面酒肆里当红的胡姬比，就连同教坊司里的舞姬相比，也并不逊色。

这下不但杜云彦杜云章杜宜琬三个小辈看得如痴如醉，就连李氏和朱氏也忍不住停著细观。

待那妇人舞完，李氏吩咐身边的侍女送了一杯石冻春给她，并且赞道：“姚大家风姿不减当年。今日本是我等小聚，却不想连你都给惊动了。”

那被李氏称作姚大家的妇人从善如流地饮了侍女递过来的酒，对着李氏和朱氏行了一个礼，才恭敬地说道：“阿姚久未活动，方才听到丝竹声起，便有些技痒，只好献丑了。”

“久负盛名的姚大家，何来献丑一说。”朱氏笑道，“方才我等可是一饱眼福。”

姚大家笑道：“二夫人缪赞了。”

李氏道：“姚大家何必过谦，舞了一曲，相必你也乏了，先下去休息吧。”

姚大家笑着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杜宜琬看着有些好奇，却没有多问。

随后，家伎轮番表演了一阵，李氏和朱氏都给了重赏。只留下几个弹唱的继续助兴，其他的也就让退下了。

坐不住的杜云章终于忍不住撺掇着杜云彦去屋外放爆竹，李氏自然允了，杜宜琬虽然觉得放爆竹这事委实幼稚，但还是跟着两位兄长去了屋外疯玩。

一时间，明正院里噼里啪啦地响，杜宜琬捂着耳朵躲在杜云彦的身后。杜云彦一边护着杜宜琬，一边笑看着杜云章。杜云章这混小子则拿着竹子往火堆里扔，笑得牙不见眼的。三个小孩闹成一片，而屋里李氏则抱着睡着的小女儿和朱氏闲话家常，好不温馨。

不知不觉间，夜过子时，一时间街上钟鼓齐鸣，新的一年到了。小沧的微博是：_沧浪临风_，读者群号是386799296，欢迎大家来调戏我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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