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霖见柳慎醒过来并不奇怪，他上前低声询问道：“大父，可要叫曾先生过来看看？”

曾先生原名曾泉，是柳家供养的医士，医术高超，柳家要紧的人物都是由他来诊治的。

柳慎轻咳一声，道：“不急，阿霖，先扶我起来，我有事交代你。”

柳安霖闻言扶着柳慎坐了起来，在他的身后放了个隐囊，并且递了杯温水让柳慎润润喉咙，只是眉宇之间还是有些担心之色。

柳慎自然看在眼里，开口安慰道：“你放心，柳家正在节骨眼上，大父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柳安霖轻叹一声，问道：“大父要交代阿霖什么事？可是与昨日守岁有关？”

昨日入宫守岁，只有柳慎一人去了，柳安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今天早晨的大朝会柳慎又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和柳安霖通气。

柳慎冷笑一声，道：“我这回到真是看错了杜继庭，他没掉进我的套子里也就罢了，硬了大半辈子的骨头也学会打弯了，还把曹赫这只眼线给废了。”

柳安霖问道：“大父何出此言？”

柳慎道：“杜家将航道交给圣人，本也在我的意料之内，不过杜绍居然全家辞官示弱，向圣人服了软，到真叫我吃惊。”

柳安霖听了心里也是一惊，那样一个铁打的人，居然也会示弱服软，这真是让人始料未及，“那圣人应允了？”

柳慎点了点头，道：“允了杜绍和杜蔚的，杜荀的没应。看样子，圣人是打算拿杜荀当爪牙使了。”

“只怕还有点挑拨杜家两兄弟感情的意思。”柳安霖接着道。

柳慎嗤笑一声：“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柳安霖继续问道：“大父，杜家把东西交了出去，圣人的实力必定大涨。咱们这个时候要怎么办？”

柳慎没有着急回答，沉思了一会道：“我本来想吃掉或者整垮杜家的，如今看来只有先放一放了。柳家现在的局势的确不太好，褚攸在右仆射的位置呆了那么久，无时无刻不想取我柳家而代之。现在圣人磨刀霍霍，这只老狗也必定要坐不住。只是他也不想想，圣人容不下我们柳家，日后，又怎么会容得下他褚家。倒是王家和韦家，像是聪明人。”

柳安霖闻言道：“大父的意思是，咱们可以让点利给王、韦两家？”

柳慎笑了笑，喝了一口温水，道：“那两家跟着圣人对付咱们柳家，除了早年你堂姑的资助，现如今不就指望着从圣人的手缝里漏点东西嘛！那两家可没真正信任过圣人，既然如此，咱们大方一点也就是了，反正是慷他人之慨。”

柳安霖眼中精光一闪，也笑了：“大父的意思我懂了，我会去接触一下王元和韦贺的，大父只管安心养病。”

柳慎对于这个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孙儿很是放心，“你去办吧，杜家能示弱，咱们柳家也能露点破绽。我这个病且要养一段时间，你去给你父亲写封信，让他安心给我钉在安北，那才是咱们柳家的根基。”

柳安霖也知道安北的重要，便道：“最近高句丽那边有点不安分，圣人恐怕也是想借此从安北入手。”

柳慎冷哼一声：“他胃口倒是大，也不怕崩了牙。当初咱们能把他扶起来，自然也能把他按下去。”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柳安霖听得连眉头都不动一下，只是道：“孙儿明白了。大父，您休息一会，我去请曾先生过来看看，顾瑞这人是圣人提拔上来的，他的药方还是靠不住。”

柳慎这时也觉得那股子酸软无力又上来了，头也开始发晕，示意柳安霖扶他躺下，道：“去请曾先生吧，到底是老骨头了。”

柳安霖将退出去的仆从叫了回来，自己亲自去请了曾泉。一直到曾泉给柳慎诊治好了，柳慎服了药，他才进书房去给柳思铭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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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荀夫妻两是赶在晚膳之前回来的。刚到明华院，杜宜琬和杜云章迎出来还没行礼，就见朱氏头也不回的撇下众人回了屋子。

杜云章和杜宜琬面面相觑，又抬头去看杜荀，却见杜荀脸上有些讪讪的，进退之间颇为尴尬。

杜宜琬福至心灵，拉了拉杜荀的衣角，低声道：“阿耶，你惹阿娘生气啦？”

杜荀掩饰般地咳了咳，说道：“胡说什么呢，你阿娘哪有不高兴。”

杜宜琬心中哂笑，面上却不敢表现，道：“那是阿俪看错了，阿耶，咱们什么时候吃饭啊，阿俪好饿。”

“快了，快了啊，”杜荀似是想起什么，敷衍地对杜宜琬道，“你和阿章再去厢房等等，阿耶先去换衣服。”

说完一溜小跑进了正屋。

待杜荀走后，杜宜琬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杜云章也憋着笑，他家阿耶只要惹了阿娘生气就是这个样子，他是见过多次了，不好拆穿而已。如今见自家小妹笑得开心，连忙把人拉到一边，道：“你回屋子再笑去，当心阿耶听见，出来收拾你。”

杜宜琬笑着说：“阿耶才舍不得呢，要收拾也是收拾阿兄。”

杜云章拍了一下杜宜琬的头，笑骂道：“小没良心的，看我被收拾，你就高兴是不是？走，和我先去厢房吃点糕点，咱们今晚肯定没那么早开饭。”

杜宜琬嘿嘿一笑，乖乖跟着杜云章去了厢房。

而正屋里，杜荀对着冷着脸的朱氏，赔笑道：“阿颖，这回是我不好，可是当时的情况你也看见了，白夫人话赶话的，我要是不那么说，咱们怎么能插的进去手。”

朱氏依旧不说话，别过脸不去看杜荀。

杜荀又转到朱氏另一边，继续道：“当初南边叛军势如破竹，神策军里的人都缩了脖子，也就盛扬愿意和我领兵南下。结果他折在了战场上，临死前唯一的托付就是照顾好他的遗孀，冲着这份情谊这份承诺，我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杜荀话音刚落，朱氏脸色更加难看了，她冲着杜荀怒道：“我有让你袖手旁观吗？我有说过不管秋氏母女了吗？你就那么急冲冲的，把咱们儿子的终身都赔了进去。你和我才见过那小娘子几面，啊？你知道那小娘子的品行吗？你知道那人以后是好是坏呀？你倒是轻巧，白夫人激你一下，你就把咱们儿子的终身定下来了，你。。你。。”

朱氏指着杜荀，气得话都说不顺畅了。

杜荀连忙上前握住了朱氏的手，小心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这不是看秋氏和那小丫头被白夫人给欺负惨了，心里着急嘛。秋氏要真有三长两短的，我哪里对得起盛扬的嘱托。都怪白夫人，对着自己嫡亲的儿媳孙女都那么狠，还非说咱们杜家是外人，不能插手她白府家事，我这才脑子一充血，说和盛扬约定了亲事。”

“你蠢不蠢啊，那白家明眼看着就是有鬼，有哪个当娘的在自己儿子死了后，会那么苛待怀着身孕的儿媳和儿子唯一的骨血呀！”朱氏从杜荀手里抽了手，气呼呼地说道，“这里面肯定有内情，你等着吧，等阿陈查出来，指不定多龌蹉呢。”

杜荀自知理亏，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说道：“事已至此，咱们还是先这样吧。”

“不这样还能怎样？话都被你说尽了！有虞嬷嬷在那里，秋氏的身子肯定是无恙的。至于婚约之事，等阿陈查完了再说，大不了我出头来毁约。”朱氏冷声道。

杜荀欲言又止，但看着朱氏横眉冷对的模样，还是明智的没有说话。

两人看着天色不早了，急忙忙地换好衣服，唤来杜云章和杜宜琬一起用了晚膳。不过，就连当着孩子们的面，朱氏也没给杜荀好脸色，看来这回委实是气狠了。

第二天一早，朱氏就吩咐阿陈仔细打探白家的事情。

而这一天清晨，柳安霖手书的信件由柳家的卫士一路快马送往安北都护府。柳家终于在这场和圣人的博弈中落下了重要的一子。

同样是这天清晨，几千里之外的安西永宁城中，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背上行囊，郑重地向抚育他长大的母亲告别。

“阿娘，儿不孝。”跪在地上的少年郎，看着中年妇人斑白的两鬓，心中百感交集，默然许久却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中年妇人的脸上却没有伤感之色。她仔细打量着这个已经比她还高不再需要她护佑的长子，看着他原本青涩的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坚韧，感受到那刀刻斧凿的脸上恍惚而出的似曾相识，中年妇人欣慰地笑了笑，随后朗声道：“阿凌，你是卫家的儿子，身上流着的是卫家的血，卫家的男人都是傲然长天的苍鹰，你走到哪都不要忘了这点，你要对得起你的姓氏。”

被唤作阿凌的少年郎一脸严肃地郑重说道：“阿凌死不敢忘。”

说完，向中年妇人磕了三个头。

中年妇人扶起儿子，宽慰道：“去吧，出去闯荡闯荡，不必担心我。阿屹已经十三了，阿岄也很听话懂事，永宁这地界断没人敢欺负咱们卫家的。”

阿凌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终于背起行装，牵上骏马离开了家门。

等出了永宁城后，少年郎翻身上马，一路东行，他的目的地是几千里之外的安北都护府的辖地——景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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