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仆射柳慎因在元日大朝会上受了风寒，重病卧床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洛京城。含光殿里的圣人和立政殿里的柳皇后都相继派使者去探望，赐下各种珍贵药材。

但太医署传出来的消息似乎并不太好，柳仆射年岁已高，又常年操劳，这场风寒似乎把以前身体里暗藏的一些隐疾都引发了，这场病只怕没那么容易好。

对于这个说法，洛京城里有心思的人家都留了心，却没那么容易相信。至于杜家，杜绍对杜蔚和杜荀只说了一句：“管那只老狐狸是真病还是装病，都不干咱们杜家的事。”

杜蔚深以为然，杜家现在要做的是壮大自身，而不是跳到台面上和两个庞然大物掰腕子。能扮猪吃老虎是最好的。

杜荀见父兄都是这态度，自然也没有异议，心里却开始思量起白家的事来。

确如妻子所说，白家的事情不简单，阿陈打听到了一点风声，但是具体的人却找不到。于是他把阿远也撒了出去。现在就看这两口子能查出点什么。

离上元灯节还有几日，阿陈和阿远终于查了清楚。阿陈把查出来的东西反馈给了朱氏，朱氏听后沉默良久。才叫人把在前院的杜荀叫了回来。

杜荀进屋刚坐下，朱氏就道：“白校尉不是白夫人的亲子，他是庶长子。白家怕他碍着了真正的嫡子，一直不让他走仕途，白校尉是没办法了，才进了神策军走了武官这条路子。”

杜荀闻言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道：“不会吧！这，这，我们军中都知道他是白侍郎的嫡长子，怎么成庶长子了，这，盛扬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朱氏苦笑道：“你哪里知道这内宅里面的勾当。白夫人嫁给白侍郎后，因为身子骨弱，接连怀里三个孩子都没保住，太医说是以后怕难再有孕了。白侍郎是三代单传，白老夫人自然心里着急，就从自己娘家寻来了个远方侄女，让给白侍郎做妾。没多久，那小妾就有了身孕。”

“白夫人心里急得什么似的，她娘家就给她出了主意，让她将自己身边的侍女送去服侍白侍郎，白夫人应了。其中一个侍女没过多久也有了身孕，白夫人就把这事给瞒下了，寻了个借口将人送到她的庄子上，自己则假装有孕。后来，小妾先生下了一个女儿，等到那侍女要临盆时，白夫人也假装临盆。她的心腹则悄悄把侍女生下的儿子送进产房，白家上下都以为白夫人生了嫡子。”

杜荀听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问道：“这个孩子就是盛扬？”

朱氏点了点头，接着道：“原本这事到这就算完了，谁知道造化弄人，白校尉两岁时，白夫人竟然又有了身孕，还生下了一个儿子。这样一来，白夫人就开始看白校尉不顺眼，总觉得他抢了自己儿子嫡长子的名头。常常背地里虐待白校尉，想让白校尉夭折。”

“这也太狠了！她借了这个孩子巩固地位，就该好生抚育，怎么能如此呢！”杜荀怒道。

朱氏知道自家阿翁对阿家一心一意，杜荀从小就没见过这内宅的龌蹉，可是她却是大家族里长大的，白夫人这算什么，比这些不堪她都见过。

于是朱氏安慰似的拍了怕杜荀的手臂，又道：“这件事被那个小妾察觉到了，她心中生疑，暗地里找到了当年的产婆，威逼利诱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就禀告了白侍郎和白老夫人。当年的事情揭开后，白家乱了一阵。但因为白夫人娘家是褚家旁支，她又生育了嫡子，白老夫人和白侍郎纵然生气也没敢休了白夫人，反而为了遮盖家丑，把那小妾和产婆给处置了。事情抹平后，白家权当没发生过，白校尉仍然是嫡长子。”

“那白夫人能甘心抚养盛扬？”杜荀疑道。

“自然是不能甘心，不过白家答应不会让白校尉妨碍了嫡子路，白夫人又有错在先，只好忍下了。其实就算她不忍也没法子”朱氏解释道，“白家老夫人念着白校尉到底是自己的孙儿，怕白夫人再施毒手，就把人接到自己身边养，还请人从小教白校尉弓马骑射。不然他一个书香人家郎君，哪能就进了神策军。”

“难怪盛扬的功夫不错，也多亏了白老夫人。”杜荀轻叹一声，却又疑惑道，“这桩事按理说都已经了结了，白夫人的儿子如今也算是前程似锦，她干嘛还要为难秋氏母女？”

朱氏道：“你们看着是了结了，可于白夫人来说，白校尉还是她眼里的一根刺。何况前些年，白夫人看中了秋家的女儿，原本是要说给自己儿子的，谁知道秋家反而看上了白校尉。这桩婚事还在白老夫人的支持下成了。至此，白夫人连秋氏也恨上了。”

朱氏顿了顿，沉声道：“你道为何白校尉成婚多年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阿陈说白夫人借着立规矩的时候折磨秋氏，害的秋氏流了两个孩子。只怕她心里就盼着白校尉绝后呢！如今白校尉战死，白夫人只要除了秋氏，可不就是把心里的刺都拔尽了。再说了，白夫人的亲儿子成婚至今膝下只有女儿，未得一子，白家现在连个男孙都没有，若是秋氏生了儿子可不就成了白家的嫡长孙。”

杜荀吃惊道：“难道白老夫人不管吗？还有秋家，怎么也不替秋氏出头？”

“褚家这几年风生水起的，白夫人的父亲一向和本家走得近，白夫人在白家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白老夫人再顾念孙子，也得先想着儿子。”朱氏道，“至于秋家，秋氏成亲没多久，她父亲就因小事被贬，如今在并州刺史府任职司马，就是想出头，也有心无力。”

杜荀听完后，沉默了。他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一下步子，终于下定决心，走到朱氏面前道：“阿颖，我想将我们和白家的婚约坐实。”

朱氏心中早有预料，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将自己早已想好的话说出来：“我倒不是很在乎未来儿媳妇的门第，这人的品行才是最重要的。我要亲自见见白家小娘子，才能决定应不应承你。”

朱氏自己就曾受门第观念所误，因她是丧妇长女，当年说亲时，和朱家门第相当的人家看不上她，比她门第低的人家，她父亲又瞧不上。

多亏表姨母不嫌弃，让她进了杜家的门，不然她还有得磨。是以对于自己唯一的儿媳，朱氏倒不是很看重门第，关键要这小娘子人好。

杜荀听了朱氏的话，自己心里面一转，也是这个道理。到底杜云章是他唯一的儿子，这般草率决定阿章的终身，杜荀自己心里也有愧。诚如朱氏所说，万一这个小娘子品行不好或者性格不好怎么办，那岂不是害了阿章。更何况以杜家的境况，嫁进来的媳妇断不能是个不靠谱，更不能是个惹事精。

这么一想，杜荀也想通了，便点头应允了朱氏的做法。

朱氏是个行动派，既然定了主意，就叫人往白府送了拜帖，白夫人不守礼，他们杜家可不能失礼。白家收了帖子，朱氏用了午膳小憩后就去了白府。

到了白府后，白夫人避而不见。朱氏就先去拜见了白老夫人，略作寒暄后，才提出要见秋氏和白小娘子。

白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心里却清楚的很，知道杜荀刚立功升官，杜家三父子除夕时还得蒙入宫守岁。便知道这家子没那么好相与。

上回杜荀两口子来替秋氏出头，不但留了人下来还说出盛扬将阿珍那丫头定给了杜荀的独子，白老夫人心里就犯了嘀咕。不管这个约定是否真假，杜荀和朱氏对秋氏母女的关注总是真的，她便敲打了一番儿媳褚氏，让她松松手，这段时间秋氏母女总算能好过点。

如今见朱氏又上门，点名就要见秋氏母女，白老夫人暗道自己明智，让身边的贴身嬷嬷领着朱氏去秋氏的院子。

秋氏的境况的确比上回好了很多，她身边的陪嫁侍女和嬷嬷们被放回来了几个。虽然院子里还有白夫人留下的人看着，但有虞嬷嬷镇在这里，别人也闹不起什么幺蛾子。

朱氏见了这情况，心里也放心许多。进了屋子后，朱氏见秋氏躺在榻上正在安睡，她的女儿就守在一旁。

那白小娘子见到了朱氏，默默上前行了礼，轻声道：“实在对不住杜二夫人。家母昨夜不得安眠，刚才好不容易才睡着了，阿珍便做主没有叫醒母亲。失礼之处，还望杜二夫人不要见怪。”

听到白小娘子这么说，朱氏先将目光投向床榻，见秋氏虽然一脸憔悴，但看得出容貌端丽秀美，看样子是个性子温柔的女子。

上回来的匆忙，朱氏都没怎么细打量过这母女二人，如今见了秋氏如此，朱氏便又看向面前的白小娘子。

见她不过八|九岁年纪，身形瘦弱，说话的音声倒是清亮。因低着头，看不清楚脸。

于是朱氏便一边将人扶起，一边道：“是我冒昧打扰，既然白少夫人还睡着，咱们就去外面说说话吧。”

白小娘子抬起头应是，正好露出一张和秋氏相似的脸。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看得出眉目娟秀，以后定是个清丽佳人。

仅于外貌而言，的确没什么好挑剔的。

朱氏拉着白小娘子的手去了厅堂，侍女奉了茶水上来。朱氏留心看了看，见白小娘子坐姿标准动作优雅，便知道这是一个教养良好的小娘子。只是如今不知道这人品如何？

“你叫阿珍？”朱氏笑着问道。

白珍看向朱氏答道：“是，是阿耶取的名字。”

如珠似宝，难能可贵，才叫珍。

朱氏了然，正欲开口再问，却见白珍摆在裙子上的小手忽然攥紧，像是要下什么决断似的。朱氏便顿了顿，饮了一口茶。果然那白珍先沉不住气，低声道：“杜二夫人，阿珍有话想同您单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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