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上下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送年礼的阿远从洛京城回来后带回了一个坏消息。

世子杜蔚的掌珠，刚过周岁才被起了名字叫做杜宜琰的杜家的四娘，竟然被诊断出天生耳聋。

李氏听到太医的话后，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就抱着女儿哭。

谁都知道天生耳聋基本就没有治愈的可能，而且天生耳聋之人也没办法学说话。往后，这个孩子不但听不见也说不出，真正是又聋又哑。

杜蔚和杜荀兄弟之间关系好，李氏和朱氏这两妯娌也相处融洽。骤然听到这样一个消息，杜荀一家上下心中也十分不好过。

而杜云彦听到这个消息后，当场红了眼睛，这是他的亲妹妹呀！又聋又哑，这今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杜宜琬更是神情黯然，她没想到她虽然保住了阿佑的性命，但大伯母孕期担惊受怕，生产时又是早产，还是给阿佑造成了伤害。想起那个爱笑的小妹妹，杜宜琬也觉得自己心里生疼生疼的。

只是大家都明白，这桩事怨不着谁也恨不着谁，除了骂几句老天不公又有什么办法。

杜荀默然了许久，将三个孩子叫到自个跟前，先是对杜云彦和杜云章嘱咐道：“阿佑如今这个样子，咱们也没有别的法子。若是阿佑以后留在家里，你们俩一定要尽到兄长的责任，好好照顾阿佑。若是阿佑还有机会嫁出去，往后你们两个做兄长的一定要立起来，你们有了前程，才能给妹妹撑腰。”

说完又去看杜宜琬，道：“阿俪，以前只有你一个女孩子，咱们全家都|宠|着你，如今你有了妹妹，就要拿出长姐的风范来，要爱惜照顾妹妹，就是以后你离开了杜家，也别忘了照拂阿佑。”

他和兄长在时，自有他们这些长辈看顾着阿佑。但他们毕竟会先于儿女离世，阿佑往后能依靠的就是这些兄长和姐姐。

杜云彦、杜云章和杜宜琬都明白杜荀话里的意思，齐齐郑重地应诺。

杜荀见他们应了，便拍了拍杜云彦的肩膀，难得的温声说道：“阿彦这几天收拾收拾，我叫人送你回洛京去，你好好安慰安慰你阿耶阿娘，等过了年，开了春再回来。”

杜云彦没有推辞，“叔父，我今天就能收拾好东西，明天就出发吧。”

杜荀叹了一声，道：“也好，阿章去帮你大兄收拾，你们俩先退下吧。”

杜云章应了，一前一后跟着杜云彦先行离开。

第二天一早，城门刚开，杜云彦就快马出了城。

因为阿佑这件事，杜宜琬这段时间一直恹恹的，她总觉得应该为这个妹妹做些什么。

寻思了好几日，杜宜琬忽然想起了前太医令钱大夫。这位大夫早年为了精进医术，曾云游四处，见过不少疑难杂症，说不定他有办法治疗天生耳聋之症。

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杜宜琬还是决定去拜访拜访钱大夫。

当初杜家替钱、肖两家解决完麻烦后，钱大夫就让徒弟程羽去修缮宅子，等那宅子收拾整理的差不多了，钱大夫就要告辞而去。阿耶虽然竭力挽留，但钱大夫去意已决，杜家也不会强求，省得适得其反。反正肖小娘子如今就随她父亲住在刺史府，程羽这个人也跑不了。

如今杜宜琬要去拜访钱大夫，就要去西市找人，所以杜宜琬先得和朱氏报批。

因为过些日子就是腊八了，杜家要在腊八那天于城门外施粥。朱氏为了这个事情正是忙碌的时候，突然听到女儿所言，也觉得有道理。不管有没有用，总要努力一番才是。不过她如今正忙，也没法陪女儿同去，想去喊丈夫和儿子，才想起来，这两父子今日一早就去周围的乡镇巡查雪情，估计要晚膳才能回来。

“要不你明天再去吧，你阿耶正好明天休沐。”朱氏到底不太放心女儿一个人出门。

杜宜琬摇了摇头，笑着道：“阿俪又不走远，就是去一趟西市而已，见过了钱大夫也就回来了，您不用担心，实在不必等阿耶回来。再说，这件事今日要是不弄清楚，阿俪肯定吃不好睡不好。”

朱氏想了想，反正女儿也就是在城内，带齐了人手也没什么危险，便同意了。

杜宜琬得了朱氏的应许，连忙回鸣翠院换了一身厚衣裳披了镶着狐狸毛的斗篷，带着绿萝等三个侍女正准备出门，青荇忽然道：“三娘既然是去看钱大夫，那需不需要带些礼物？”

青荇的话叫杜宜琬一怔，随后拍了自己脑门一下，笑道：“瞧我，急糊涂了，幸好你细心。”

“阿娘那边应该备了东西，不过，咱们也带一份好了”想了一想，杜宜琬道，“蓼蓝，你去厨房看看阿圆今日的糕点可做好了，拿个精致点的食盒装一份，嗯，还是装两份吧，咱们路上也能吃。”

她喜欢吃这些小食，阿娘也就纵这她，每天都让阿圆变着法的做些糕点，蓼蓝这时候去，肯定不会空手回来。

蓼蓝笑着应了，回来时果然多了两个食盒。

这下齐备了，杜宜琬就去了前院。

朱氏亲自吩咐的事情，底下人自然张罗的快，马车护卫仆从都已到位，杜宜琬上了车还发现朱氏让人备了燕窝和鹿茸等药材。

杜宜琬抿了嘴笑，果然她还得和阿娘多学学这些人情往来。

等杜宜琬坐安稳后，仆从开了角门取了门槛，一行人就出了刺史府往西市去。

再次出门，抚宁城的情景和上一回已是大不相同。上了主道后，杜宜琬隔着车帘子听见街上的喧嚣声，就知道如今的抚宁城肯定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闹。

果然，挑了帘子的一角往外看，主道上行人众多、车马往来，这才是一州治所该有的样子。

等杜家的马车进到西市，更是人声鼎沸、车马拥堵。

杜宜琬看着外面热热闹闹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由咂舌，问道：“怎么西市会这般热闹？”

洛京城里的西市虽然也热闹，但是整个街道井然有序，来往之人要买什么就去相应的铺子就行，哪里像抚宁城这般，杂耍伎人敢把把式摆在车道边上就开始卖艺，还有不少人担着担子一路走一路叫卖，遇到买家两人就在街道上讨价还价起来。对了，还有不少妇人，手臂上挂着个篮子，里面或装着鸡蛋、或装着手绢络子，就这般走街穿巷的叫卖。

这在洛京城里是闻所未闻。

对于杜宜琬的问题，绿萝和青荇也是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在洛京长大的，哪里知道抚宁城是怎样一个规矩？

倒是蓼蓝是宁州人，笑着回答道：“宁州地处安北咽喉，本就离边地不算太远，北边的人又多豪爽，所以这规矩上就不如洛京那般严格。坊市只管他们交了税金，也就不会管他们是怎么买卖的。更何况这边是西市，鲜少有达官贵人前来，不怕有所冲撞。”

顿了顿，又道：“如今临近年关，四周乡镇的农户猎户们想过年的时候更宽裕一些，也会拿了东西到这边挑着卖。抚宁城里卖的价格，可比在乡下市集卖的价格高多了。以前，我阿娘还带着我和小妹来这里卖过绣品。”

说道这里，蓼蓝神色黯然，小脸上快速闪过一丝忧伤。

杜宜琬看得真切，知道她是想起了父母，便问道：“宁州灾情已过，说不定你父母也回乡了，你要不要去见见他们？”

蓼蓝坚定地摇了摇头，低声道：“阿娘是改嫁的，她本就嫌弃我和妹妹是拖累，当初逃难，明明还没到要卖儿卖女的份上，她和继父就能狠下心肠要把我和妹妹卖去见不得人的地方。要不是我带着妹妹逃得快，又命好遇到您，如今还不知道过得是什么日子。她既然不念母女情分，我和妹妹又何必再去寻她，左右她和继父生的儿子才是她的心肝肉，他们三个才是一家子。”

杜宜琬闻言，叹了一口气，不再提这个话题，转而道：“我刚才看还有不少人卖皮货，这边的皮货很好吗？”

蓼蓝擦了擦眼角，笑道：“宁州周围有好几座大山，里面倒是有不少野物，手艺好的猎户能抓到狐狸，要是运气好命又大的，说不定能几个人打下熊和老虎这样的大物件。可惜宁州的山里没有雪貂，那个只有幽州那边才有。”

“既然这样，一会看完钱大夫，咱们去看看有没有好的狐狸皮，回头让人做个围脖给阿娘。”杜宜琬笑着道。

蓼蓝刚想说好的皮货得去东市，那边都是从北边贩过来的，比西市的质量不知道好多少，但一想到三娘因着四娘的事情这几日悒悒不乐，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兴致，她又何必扫兴，便高高兴兴地应了声是。

因为街道拥挤，杜家的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挪到了钱大夫所开的安仁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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