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宜琬回到刺史府时，天色还算早，朱氏看在女儿出去一趟还不忘给她带礼物的份上，只是点了点杜宜琬的头，道：“下回不许这么贪玩。”

“是，阿俪知道了。”杜宜琬笑吟吟地应了，随后便将钱大夫所说的话告诉了朱氏。

朱氏听完后亦是欢喜道：“这么说，钱大夫有法子教阿佑说话？”

杜宜琬重重地点了点头。

“真好！”朱氏由衷地替阿佑高兴，虽然天聋没法治，但能说话总比又聋又哑强上不少，若是能学会唇语，以后也可以选个厚道人家嫁人生子，这一生总归有了着落。

杜宜琬见朱氏的眼圈渐渐红了，忙将自己的手绢递上去，又道：“过几日钱大夫将法子规整好了，咱们就快马送回洛京，叫大父、大伯父和大伯母他们也开心开心。”

朱氏接过女儿的手绢按了按眼角，笑着道：“是呢，叫你阿耶挑个可靠之人，再选匹快马，早一日知道也就能早一日学起，阿佑也能早些说话。”

杜宜琬笑着应是，见朱氏心情好了，才开始说起今日遇到卫峻的事情：“我也没料到能在这里遇到，只是见他境况不好，听钱大夫说他今日出诊是给一中年妇人看病，那妇人也不知道是卫郎君的亲戚还是什么，听说病得很重，油尽灯枯，似是也就这几日的光景了。”

顿了顿，杜宜琬继续道：“据说那妇人夫家姓宋，丈夫原先还是个读书人，只是可惜生了重病走得早。家里穷得叮当响，长子为了补贴家里去参了军，只是那妇人也是多病的，还带着一儿一女要养活，家中更是十分艰难，连这回看病的钱都是卫郎君打了猎物换来的。”

杜宜琬知道的这些情况已经可以让她确定，卫峻和周蛮现在所住的必定就是宋承玉的家。

前世她就听闻有着功名的宋承玉甘于为卫峻所用就是因为卫峻对他有大恩！现在看来就是这个恩情了。只是不知道两者是怎么走到一块的，难道和他那个参军的兄长有关？

嗯，钱大夫还说他在宋家见到了一个半大孩子，貌似姓秦，这个人定是秦石无疑。看来柳令绪那件事，真有可能是卫峻做的了。

既是如此，对上柳家这个庞然大物，她别的做不到，帮着他们全身而退还是有法子的。

朱氏还记得这个卫郎君就是当初上元灯节救了自家闺女的人，也没注意到女儿若有所思的神情，就道：“既是这样，明天我叫人送些钱帛米粮过去。回头再问问你阿耶手下可有合适的差事，也让他们家有个长久的生计。”

杜宜琬却问道：“那我明天可以和管事一起过去看看他们吗？”

朱氏皱了皱眉头，刚想拒绝，又想到这个人到底于女儿有恩，想了想便道：“村庄路远的，你去做什么。若你真想道谢，便把那位卫郎君请到刺史府来，咱们好好设宴款待于他，这才是正正经经的道谢。”

杜宜琬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卫峻现在的根基太过浅薄，不怪阿娘这般。若是旁人得杜家如此相待，必会心生感激，可卫峻又哪里是寻常草莽，杜宜琬知他天生傲骨，杜家这般高高在上只会让他敬而远之。

等杜宜琬回到鸣翠院的时候，心中仍然十分纠结。诚然这辈子她除了获得家人一如前世般的|宠|溺外，还在长辈跟前留下了一个聪慧的名头，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父母兄长也不会再避着她，但她毕竟现在年纪尚小，又限于女儿身，不比兄长们自在，行动也很不方便，连想去外面溜达一圈都要得到母亲的同意。

这样下去不行，她得在外面培养出自己的人手，不需要多，一两个机灵的就好，不然有时候要做点什么都不容易。

这般一想，杜宜琬就问青荇道：“乳娘的身体好点了吧？”

罗氏因为初到宁州水土不服，刚来没两天就病倒了。杜宜琬不愿意她搬出去，就叫她待在鸣翠院的厢房里养病，平时让青荇多照看着。

青荇道：“已经好了许多，不吐也不头疼了，只是人还有点虚弱，大夫和罗妈妈都怕过了病气给您，就说还要多喝几天药，等彻底好了再出来服侍您。”

杜宜琬颔首，向着青荇道：“你让罗妈妈给苏木传个话，说我有事要吩咐他去做。”

苏木是|乳|娘的独子，今年十四岁，为人机灵谨慎，现在就在前院当差。

前世|乳|娘对她尽心尽力，这个|乳|兄对她也是忠心耿耿，当年要不是他和|乳|娘护着她，她说不定就落到了那帮流民手里。所以对于苏木的能力和忠心，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青荇连忙道：“三娘要我交代罗妈妈什么？”

杜宜琬就在青荇耳边低语了几句。

青荇连神色都没变，就告辞退下去见罗氏了。

杜宜琬见状，对青荇更加满意，这个侍女她冷落她时不骄不躁，要她办事时也从不多话，挺好！

杜家准备的东西用马车送到了五里村，杜宜琬想着以卫峻的脾气和他现在的处境，都不可能答应来刺史府，不过嘛，按照卫峻一码归一码的性子，他必定会送东西来道谢，她就等着他来道谢。

果不其然，就在杜家送了东西后的第三天上午，前院的苏木就悄悄传了话进来，说是卫峻拿了好多猎物和皮子送到刺史府，而他也按照杜宜琬所吩咐的那样，趁着人不注意和卫峻说了几句杜宜琬教他说的话。

杜宜琬得到消息后整了整衣服就去找朱氏，说在家里呆着闷了，想出去逛逛，顺便去问问钱大夫东西整理的如何了。

朱氏想着最近自己和丈夫儿子都十分忙碌，鲜少时间陪伴女儿，也就由得杜宜琬出门。

杜宜琬出了刺史府后，直奔上回她在西市用膳的那个酒楼。二楼她提前定下的雅间里面，卫峻和周蛮已经等了一会。

见到杜宜琬进来，卫峻本来淡然的面孔变得有些凝重。这个小丫头说她能帮他搞定公验的事情，这让他十分震惊。

倒不是震惊杜宜琬的能力，而是她怎么知道他们现在缺的就是公验？

想到这里，卫峻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对于卫峻表现出来的戒备，杜宜琬并不在意。她冲两人笑了笑，就自顾自地坐到卫峻对面，然后冲婢女们使了一个眼色。

绿萝退出房间并带上房门，静静地立在房门口。青荇则是垂首站在杜宜琬身后，蓼蓝上前摆开茶具开始煮水煎茶。

三个人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又默契无比。

周蛮的眼中闪现欣赏之色，而卫峻则是若有所思。

杜宜琬见卫峻到现在都不开口说话，便也不准备和他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卫郎君，你去安北投军为的是建功立业，却又为何要刺杀柳令绪呢？”

话音刚落，卫峻和周蛮二人俱是脸色大变，周蛮更是倏地一下站了起来，虎视眈眈地盯着杜宜琬。卫峻虽然没这么激动，但杜宜琬还是感受到了他身上释放出来的冷意和杀气。

杜宜琬轻吁一口气，幸好来之前给三个婢女露了点底，不然这回三个该吓傻了。饶是如此，杜宜琬还是听到了青荇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幸好，蓼蓝稳得住没有丢她的面子。

蓼蓝向杜宜琬递了一杯刚刚煮好的茶，杜宜琬接过后也不管对面二人，轻抿了一口，神色舒展惬意。

卫峻这时眼中才流露出一些郑重和不解，他看了周蛮一眼，周蛮慢慢坐回座位。

默然许久，卫峻冷声问道：“杜三娘子可是要卫某做什么事？”

杜宜琬上辈子见惯了卫峻沉稳淡定智珠在握的样子，没想到这一世还是少年郎的卫峻火候还没修炼到家，居然对着她露出几分如临大敌的意思，倒叫杜宜琬暗暗觉得有趣。

她抿嘴一笑，继续逗卫峻：“我原本只是随便猜猜，卫郎君这般倒是让我觉得猜中了。”

卫峻不语，只是脸却沉了下来，眸子紧盯着杜宜琬，有些吓人。

杜宜琬也不敢逗过头，忙正了神色说正事：“卫郎君，虽说有钱也能找人弄到公验，但这种东西都是见不得光的。你不是宁州本地的人，要找到这个渠道恐怕不容易。容易的呢，只怕禁不起一路盘查。”

“想必您也知道我的身份了，我既然说能帮你办出公验自然是有十分的把握。刺史府出的公验名正言顺不说，往后也能少了你们很多麻烦。”

卫峻轻轻颔首，然后道：“只是这天下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杜三娘子有何要求还请明示。”

杜宜琬笑叹一声：“我说了只是报答卫郎君当日出手之恩，奈何你总不信我。”

卫峻闻言挑了一下眉。

杜宜琬歪着头想了一想，说道：“听说今日卫郎君送了很多猎物到刺史府，想来是捕猎高手，你若真觉得不踏实，那就捕几样好玩有趣的活物送我以做酬劳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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