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人看主子眼色行事，上来就冲大佬们奚落一番，指着前门让人回头走出去。

董记商行那几个元老何曾吃过这等亏，僵在那里下不了台，个个脸上阵青阵白，脾气暴躁些的，挽了袖口就想冲门人那张谄媚主子的可恶嘴脸上抡下一拳头，幸亏被秦老拉住，他年岁最长，说话也有分量，却是个倔强固执的老头，此刻被气得脸色发青，冲那门人道：“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哪儿都不去，今儿就死磕在这里了，小哥你瞧着办吧！”

门人似被大佬气势所惊，也不敢当真去得罪，缩了缩脖子，退下了，由着这几个老家伙杵在这里，犯了犟驴脾气似的，杠上了。

客人仍在陆续地来，沪上闻人、达官显贵，纷纷赏脸到场，也来了好几家的报馆记者，却被挡在外围，惊扰不得体面人士。

席间再忙，梅二姑娘的妆容依旧丝毫不乱，与客人们周旋之间，显得游刃有余，直至稍稍得空，才见一个汪姓男子，揪着空隙上前，举杯浅抿一口时，往她耳边轻悄送了句话：

“二姑娘，鬼头先生今日不得空，特遣了我来，祝二姑娘订婚之喜！”

“鬼头先生有心了，请代我转达谢意。”

微微颔首，董沁梅目送这名汪姓男子重又走开，在边上端起餐盘，独自吃喝去了。

“二妞，这都午时了，贝子人呢？怎么他倒像个羞答答的小媳妇，躲着不肯见人？”哪有女方在外招呼客人，男方避而不见的，虽说请帖是以梅二姑娘的名头发出去的，贵客多半也是冲她来的，她一人就能镇住场面，不过，过了午时，订婚仪式即将正式举行，男方还不露面，已有不少客人在私下议论起来，此刻多半还是在猜：主人家故作神秘，藏了什么惊喜？

可要是书言贝子过了吉时还不出来，只怕到时候，就不是他冯才厚一人来取笑、消遣新人了！

“厚老，那边有您爱吃的小点心，您先去尝尝。”有客在场，董沁梅面不改色，一语将人打发走。

冯才厚摸摸鼻子，咧着嘴巴嬉笑着走开，俄顷，月飞又凑了过来，附在主子耳根子旁，小声嘀咕：“那个麻皮佬怎么带了这么群人来？连吃带拿的，真、真气人！”

董沁梅转眸看去，角落里，的确围了些人。

麻皮金荣带了几个门徒来，那些个流氓脾性的三光码子，来时是挑了体面的衣服穿在身上，可一到场，两眼就贼溜起来，瞄着桌子上那些个洋酒，手心一痒，这就摸带了几瓶子，或开瓶胡吃海喝，或藏掖到衣服底下，用裤腰带扎结实了，准备带回去与姘头摆那小酒盅、碰杯儿玩情调，好在手法老道、熟练之极，除了月飞这个“吃通”眼尖瞄到，旁的客人并无所觉，她也只是默然一瞥，给黄督察留了颜面，随他们拿去，就当没看到。

目光一转，四下里打量——客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她正想冲月飞吩咐些事，眼角余光却似扫到了个熟悉的人影，慌忙定睛去看，已然不见。

“怎么了？”月飞见她突然脸色一变，像见了鬼似的，就急忙顺着她目光所指的方位，往人群里看了看，也没发现什么，不由得十分纳闷。

“不、没什么。”刚才在人群里一闪而过的身影，好象是……董沁梅连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奇怪的感觉，暗自提醒自己：别再疑神疑鬼，那个人，早就不在人世了，不可能会在此处出现！定是自己累了，这都站了几个时辰，眼看订婚仪式的吉时，就快到了……

“小姐！她来了！”月飞伸手一指，董沁梅看到直直冲她走来的那个女子时，暗自的，松了口气，迎上几步，冲人就问：“事儿办妥了？”

解开斗篷，匆匆而来的茹惠，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拉着梅二姑娘，避到一个角落，才开口道：“阿六伤得不轻，那事儿被她搞砸了……”

董沁梅一摆手，打断她这番话，只问：“那事儿暂且不提，我是问书言，他怎么样了？”

茹惠一怔，忙道：“若非二姑娘的眼线跟着贝子，我也不知道昨夜里来的是他！好在及时发现，未出岔子，人已送回，醒过酒，仆人帮他擦洗换衣，二姑娘放心，误不了吉时。”

“昨儿你们行事时，没有被他觉察到吧？”她很是担心。

“没有。”茹惠摇摇头，又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心说：他已是你的准夫婿了，有些事儿，往后如何瞒得住枕边人？

罢了、罢了，人家不想说，她替人急又有何用？转念间，她改口道：“贝子昨夜将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酒醒后，才知自己误入风月场，就急着想走了，刚巧搭上二姑娘派来的软轿，趁人不注意时回了门，现在他人已在别墅里头，自个儿都在精心打扮，对今日订婚之事，丝毫不敢大意呢！”正说着，眼睛已瞄到高敞的门庭处，一个刚刚由别墅门里缓步而出的人影，忙指点给二姑娘瞧：“您快看，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么！”

董沁梅一抬头，就见心上人打扮得犹如新郎，春风得意似的迈出门，径直冲她走来，走得近了，才发觉他双颊潮红，醉态可掬，步态也走不稳，半路上打了几个弯，才到她面前来，未开口，先打了个嗝，吐出一口酒气，道：“让娘子在门外接客，真是罪过！”

茹惠在旁傻了眼，心说这人怎么如此放荡不羁？自个儿准新娘到他嘴里怎么就成了“接客”的？

董沁梅目光微敛，沉声道：“你想毁婚，现在还来得及。”

“小娘子真是与众不同，想看你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门儿都没有！”金书言脸上冷漠之态全无，还处在半醉半醒的状态，眯着眼睛，伸手轻佻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儿，恣意放纵道：“你知道我无法毁婚，还问？世间哪个女子能比得上你的城府？别人当娶了董家千金，就跟娶了只聚宝盆一样，一辈子吃喝玩乐，享之不尽，可我家再怎么没落，我也不想娶你！知道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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