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少当家的，专与亲爹、弟兄们对着干——老头子逢迎拍马的对象始终是朝廷里那位正主子，他倒好，只顾着把钱花消在权臣身上，鞍前马后地效命，却也有他自个儿的如意盘算。

大清皇帝气数渐衰，总不能吊在一棵树上等死吧？爷儿俩拿了钱，各办各的差事，董允仁也真没有辜负“影子护卫”的职责，尽心尽力为本家提供了后备支援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往本家支出财物，本家也给了他相应的帮助——红顶子一罩，商海淘金，壮大产业。

只是，董允仁年过中旬之后，心有余而力不足，因长年身患隐疾，体力渐衰，商号里的大小事宜，大半都交给了亲手提拔的六位“亚叔”（爷叔）、以及养女董沁梅来帮忙打理。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龙狮镖局往来京、沪的事，被梅二姑娘知晓，两家私下里的勾当，她了如指掌，于是，在心中暗自打起了小算盘……

某一年，托镖时，她顺道去了趟京城，绕家门而不入，径自去了王公馆，直接略过生父那一道人情关，搭上了茂文昌茂师爷这条线，之后，数次隐瞒着养父，将银号钱庄里的储备金条，直接发给了茂师爷，让其将“大黄鱼”送入袁世凯府中。

她送的数目，十分惊人，袁大人很痛快地弃她生父，选择了她，并让心腹之一的茂文昌暗中帮衬、扶持这位眼力与胆略都异于普通女子的董家二姑娘，他们于是成了她的一座靠山。

茂师爷，自是依从袁大人的吩咐行事，除了出力扶持二姑娘、还在暗地里出谋划策，助梅二姑娘早日在董家篡权夺位！可谓是全心全意、出了不少点子，害了不少人，包括董沁梅的生父，居然也吃了女儿的亏！

想必是梅二姑娘记仇，为生母出那一口气，也合该他遭报应，不仅断了一条人情脉络、少了个靠山，又因长年花天酒地，掏空了身子骨，岁数还没上去，人就缠绵病榻去了。令文董家的老头子，不得不放弃这个不成器的衰子，放任他自生自灭去。

老头子在朝为官，朝廷给的俸禄却不多。

这年头，即便有些人来京城捐官，买了一顶官帽子来戴，也不曾奢望从主子那里得到多少俸禄，就顶着那官帽子，结党营私、剥削黎民百姓——自从和珅由一个反贪的钦差大臣转变为巨贪的奸佞，也就是在乾隆朝开始，清廷政治体系上的弊端就已暴露无疑，积累几十、上百年，而今已腐烂到根茎了。

想在一缸子浑水里，当清官独善其身？难、难于上青天！

故而，在董家二老不幸罹难之后，文董本家的老头子，不得不屡次作出退让的姿态，也不得不慎重地审时度势，派了笑里藏刀的老狐狸来上海，明着结盟，暗中观测，为本家的利益，慎重再三、故而举旗不定！

不管怎么说，文董老爷对这似亲非亲的孙女成见已深，放下老脸来结盟，也是心有不甘的，尤其对梅二姑娘专权独断、擅自勾搭袁氏靠山势力，想要从养父手中捡个现成，想要抛开文董本家这个累赘，私吞董家产业，——她这种种不尽人意的表现，老头子心里头自是窝火得很，也曾动过杀念，却不料，掐住了董沁梅的靠山势力，瞅准了时机下手，却被人从中干预、破坏了。

铲除二姑娘的计划落空，老头子也终于警觉到——在她的背后，除了京城茂师爷这一条线之外，她似乎……还另有靠山！

在她的背后，似乎还有一股看不到的势力，潜伏着、隐藏得很深，犹如深不见底的黑色旋涡，一脚踏进去，就会被吸得毛发无存！

那股看不到、摸不着的势力，却令老头子不寒而栗！

他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要不是董家大姑娘实在太、太、太草包太无能太窝囊了，董允仁生前立的遗嘱，何至于被人一再轻视、甚至——无视！

说到底，还是董小洁太不成气候了！

唉！

……

冯才厚是叹着气醒来的，一醒，就觉得口干舌燥，像是在睡梦里、曾说了不少的话，一醒来，却又记不清自个说了些什么。

一梦，了无痕。

他从桌子上抬起头来，先是看到桌上搁的茶盏，茶水已冷，除此之外，桌面并无他物，——梦里依稀可见的蜡烛、人影，似乎只存在于梦境之中，醒来，却未看到。

他只模糊记得……好象有什么人进来过。

到底是谁呢？

迷茫了一下，他揉揉眼，四下里环顾——还是身处在自个儿那间客房，他就伏案小息了片刻，醒来时，房中并无旁人。

看窗户外，正是傍晚时分，张嫂还未送来晚膳，他已觉肚子饿得慌，好象午饭都还没吃，于是起身，伸了个懒腰，打开房门，慢悠悠踱出门去。

一出门，就见张嫂匆忙奔来，又捎来二姑娘的口信：“她唤您再去一趟书房。”

看样子，是不死心，要逼着他交出印信了。

冯才厚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由得伸手捂向上衣暗兜，口中打着哈哈：“真不巧，我刚要出门去，你就跟二姑娘说，我有事忙，刚出去了……”说着，手已捂到上衣暗兜处，隔着衣衫布料这么一摸，手上的感觉却有些不对劲了。

他突然怔了一下，而后，手忙脚乱地解开衣服纽扣、扒开暗兜，再将手伸进去一摸……

“厚老？您怎么了？”

张嫂觉着奇怪：他的脸色好象不太对劲！

就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记闷棍子，他整个脸盘都扁了一圈，在那里两眼发蒙地喃喃：

坏了，印信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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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丢了什么东西？”

书房里，董沁梅收起帐册，蹙眉看着房里两个人—— 一个站着、一个趴着。

站着的是个家奴，站得规规矩矩的，分外小心地答主子的问话：“厚老说，那枚印信不知怎么就没了。”

“对、对！早先还好好地揣在我兜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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