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那几个年轻人非但没有面露惶恐奉承之色，反而各自皱紧眉头，互看一眼，眼神交汇时，都无声地透露出几分厌恶及反感的情绪来。

现场气氛顿时僵住！

金书言看那几个年轻人皱眉、闷声不响，情绪万分抵触，像是无声地排斥着自己，想让自己自讨没趣、速速离开，他微一扬眉，不但不生气，反倒正视了那几个年轻人，心中隐隐觉察：这几个人，打扮洋派新潮、连长辫子都剪了，不是留洋海归学士、就是抵触朝廷旧体系的维新派青年！或许，还有革命同盟会的人混杂其中，故而见了京城来的皇室中人，十分抵触、万分警惕，小心防范。

果然，沉默片刻后，其中一个年轻人低低说了句话，当即验证了金书言的揣测——那年轻人一开口，说的竟是洋话，一口流利的法文，出口的却是脏话，骂人的，大意是：“来了只清廷狗，陆兄，带打狗棒了没？”

“一黄二黑三花，黄袍子马褂的黄狗排第一！杀黄狗，剥皮开膛，煮一锅‘一打滚’，吃狗肉喝狗血，咱们来打个牙祭，倒是极好的！”

另一个冷笑着，蹦了满嘴美式英语，还有一个，立刻以日文附和了一声，叫人一听就明白——这几个，真真是留过洋、喝过洋墨水的，不仅思想开明，连骨子里都透出叛逆劲道，怀揣着颠覆旧体系的维新思想、以及推翻清廷的澎湃热忱的革命情怀。

这几个年轻人，以为说几句洋文，对方听不懂，就可以瞒天过海，任意漫骂、宣泄情绪，金书言听在耳里，猝然轻笑一声，惊得那几人警惕地看向他时，他也发话了，一开口，语惊四座——他一句话里，用了几个国家的语言，悉数回敬过去，让人登时瞠目结舌、当场愣住。

他们漫骂的话，他不仅是听懂了，还恁般放恣地逐一回敬过去，只一句：“你们出生前，可有选择过父母？一出生就贵为皇子或沦为乞丐，这由得你来选择？别以为自己是平民就有充分的理由反抗旧体系，生在皇家，我比你们更深恶痛绝那些条条框框，比你们更想将烂了根的树连根拔了，那才叫一个痛快！”

一句话，以数种语言，说得极快，极流畅，惊呆了那几个年轻人，个个眼神可都变了，不再是轻慢嘲讽，都十分吃惊地看着他。

惠然冰雪聪明，在旁婉转笑道：“景明，这位是书言贝子，就是你曾听闻过的那个人！”

她这一提点，居中的那位公子又是一惊，霍地站起，瞪大了眼看金书言，激动得语无伦次：“竟然是你？原来是你！”

“那个上万言书，为民请命，痛批朝廷顽症弊疾、几次揭露洋人不当手段、臣子狼狈为奸……百般不驯、千般放纵，几次三番戏弄过洋人，以皇家孽障著称，令龙颜震怒，险些被削掉爵位贬为庶民的书言贝子？！是你？！”

噼里啪啦一串话，其余几个年轻人，也纷纷站起，情绪十分激动，像是逢了平生知己，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由起初的十分抵触、忽转为热切相迎，由轻慢嘲讽转变为景仰钦佩，个个都抱拳道：“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快、快快请坐！”陆大公子热忱相邀，竟一把握住书言贝子的手，不由分说、硬是将人按到座位上，同桌好友也不客气，上前自报家门，与人诚心相交。

这几个，当真是有年轻人的满腔热血、激昂情绪，一遇景仰之人，七嘴八舌就说开了，倒是把惠然给冷落在旁。她也不见怪，识大体、懂规矩，很是善解人意地在旁微笑聆听，等众人稍稍平缓了情绪，她才出了个声，伸手一指厅堂入口处，猝然问道：

“贝子，那位姑娘，可是与您一道来的？”

经她这么一说，众人这才留意到——今夜贸然而来的，可不止金书言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跟着贝子一前一后地进来了，却被众人一直忽略、冷落在那里，不闻不问，直到被惠然点到，在众人目光转来时，那人的表情才起了微妙的变化——董小洁一进门楼里，两眼就直瞅着老九惠然，眼里几分愕然、又似惊喜，如同冷不丁撞见个熟人，猝然心绪激荡，脸上浮了各种纷繁复杂的表情，一时又无法开口倾诉，就那样愣在厅堂入口，不知所措。

“她是董家千金，董小洁。”金书言举杯遥敬，“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他表情淡淡的，以略显疏远的口吻，说出“娘子”二字时，众人明显愣了一下，片刻才反应过来，惠然急忙上前，挽了董小洁的手，将她拉到酒席前，往金书言的座位边儿上一推，暧昧地一笑，道：“傻妹子，光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坐！来碰个杯儿，认个熟面，往后可别生分了！”

“对对对！赶紧过来坐！”一见贝子是带了准媳妇来的，陆大公子心中最后那一丝芥蒂也没了，满脸堆笑，赶忙起身让座，让这两位成双成对地坐好咯，自个则紧粘到惠然身畔，春风得意喜上眉梢地道：“老九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席间丽影成双，福有双至，实是喜庆！来来来，今儿晚上，大伙儿举杯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董家千金？莫非就是那个上过报纸，年前遭亵渎绑票过的……董记产业的继任人？”一个冒失鬼，不合时宜地插嘴发问。

众人这才想起前阵子闹得满城风雨的那桩“千金被劫案”，纷纷目露惊异，猛盯着董小洁，心中不无好奇，想要八卦些什么似的，其中一人竟脱口问：“金兄，你怎的、怎的就依从了家中长辈包办婚姻？”言下之意，不无惋惜，似是觉得大户千金娇气儿，多半是不经摔的花瓶子，与金兄这等好男儿，有些不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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