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秦汾来主持大局，大小掌柜对大姑娘又早有成见，多半是阳奉阴违，哪怕有贝子从旁协助，商行里的买卖经营，却日益萧条，丝毫不见起色，亏空的金额，如无底洞，几家铺子那几笔小买卖进帐的数目，怎么也填不了大窟窿，赊帐欠款的那头，催得急，债主又雇了打手屡次上门来逼债，闹得鸡犬不宁，人心涣散。

眼看距董记商行分崩离析的日子越发近了，许多人开始忐忑：

这么大一棵树要是散架倒下了，没摘到果子的，往后可怎么过活？

趁大姑娘亲自来商行视察时，几个冒失鬼竟冲出来拦住路，一个小子哭爹喊娘似的哀求：

“大当家的，您先给小的们发发工钱吧！小的们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没领工钱，家中都快揭不开锅了！”

这边还没哭完，那边掌柜的就拎了鸡毛掸子冲出来，照着这哭丧似的小伙计，劈头盖脸一顿打，口中骂骂咧咧：

“在大当家面前，你小子嚎什么丧？这不还没到年关吗？你急什么？还怕主子亏待了你？董家在沪上是什么声势，家大业大的，你穷担心个啥！别驴嚎驴嚎的丢人现眼，让人误会董记出啥大事了，赶紧给我回铺子里干活去！”

打得伙计抱头鼠窜，一溜烟儿逃回铺子里，愁眉苦脸却不敢做声了。

掌柜的哈腰点头来巴结：“大姑娘您别理他们，那小子不知打哪听了些闲言碎语，整日里穷担心！反正呀，按老规矩来——年底结帐！”

话外之音，明显的，这掌柜的也有些顾虑和担忧，却绕着弯儿，提点大当家的——年底算总帐，债不能拖到过年后，您就看着办吧！

董小洁也感觉出整个商行里，连空气都是躁动不安的，许多人开始不安生了，秦汾却还卧病在床，像是打定了主意——破罐子破摔。

她自个在生意经这一块，是完全没经验，实在没辙，去问书言嘛，这人倒好，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的随性态度，只道：“怕什么，没了家业，你不是还有我么！”

“光看着你，就能吃饱喝足？”她想：那干脆把他卖了，给商行那些卖苦力的伙计发工钱去！“再不想办法，他们会闹起来的！”

真要闹出大乱子，那可如何收场？

“怕什么？”他照样是那句话，“董家的事，本来就与你无关！大不了，我带你远走高飞！”

听这话，倒也不是任性妄为，而是巴不得董记玩完了，她好脱身出来，与他一道逍遥去——二人策马江湖，或劫富济贫、或除暴安良，快意恩仇岂不痛快？

“得，爷您自个暗爽去吧！”

索性不指望这位“金贵的爷”了，她一人绞尽脑汁仍想不出法子解决眼下这困局时，只能仰仗秦汾了。

屡次奔着秦家去，她却回回都吃了闭门羹，秦家人说老爷子病入膏肓，大当家的您就别再来叨扰他了，他连床都下不了，人也迷迷糊糊的，哪还能帮您出什么主意？

打秦家败兴而归，出人意料的是，她见到了冯才厚——这只老狐狸以往都是一遇事就躲起来，往往是三五天都逮不着个人影，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老狐狸居然主动送上门来。

“大姑娘！厚某可算帮您打听到一件事了！”

冯才厚等在门外，老远瞄着她回来了，不等进门，就急急凑了上去，满脸兴奋地道：

“厚某下了血本，自个掏腰包请那几个小头目下馆子吃老酒，推杯换盏拼了几个回合，可算从他们的嘴巴里套出些商情！您猜是什么？”

“别卖关子，赶紧说！”她连门都没进，就与他在门外铆上劲了。

“人家可说了——铺子里的活计，您别管，那都是摆个门面装个正经的小本生意，捞不着什么油水，台面上摆着糊弄人的。您要管的，是那几个堂口，那里才是大买卖进出的地儿！董爷在时，那肥水儿可是哗哗流进自家田，别人只有艳羡的份！董爷一去，二姑娘也够强，女人家能把那几个堂口盘活了，手腕可狠着呢！秦老与她这一比，可差了几条街！只是秦老头性子顽固，瞧不上二姑娘那些手段，照样按着老规矩来，不懂得变通，可不得吃亏了？您瞧，他就吃了这眼前亏，老命都去了半条！大姑娘要是有自个姐姐半分魄力、能使那么一点儿手腕，那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咯！”

把商行小头目酒后吐的真言，一股脑儿说给大姑娘听了，而后，两个人就在门外面面相觑，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大姑娘问：“堂口的生意？与铺子里的买卖营生有区别？”

他摇头，表示不清楚。

大姑娘又问：“往日里，那几个堂口都做什么买卖？”

他摊摊手，表示不知道。

大姑娘瞪眼了：“还不去查！”

他这才赔笑点头：“好嘞！就等大姑娘这句话呢！”

二人这就分头开始行动了。

老狐狸照样是在酒桌上打转儿，吃着老酒套着话儿；她则去了那几个堂口。

寸步不离随她一道去的，自是那帮保镖，这些人前呼后拥的阵仗，招摇过市，使得秦汾那头，不必出门来看，就能顺利得到她行踪的第一手资料！——她也没想甩掉秦老安插来的这些个耳目，包括董家人的内应，她全带上了。

一众浩浩荡荡，来了堂口，接下来，场面就有些滑稽了！

堂口就设在开埠的几个码头周围，离仓库很近，自打整船整船的货沉了海，堂口那边就没再营生了，只留了个看场子的，里头连个工人都没有，关着门，啥事都不做。有人来了，也只能杵在铁门外，干瞪眼！

秦汾是早料到了：她做事没走对路子。哪里还肯开门来见她，见了也是白搭！反正秦老对她是没啥指望了，这才一边让手下人跟随着她照应着她，一边又总给她吃闭门羹。

“码头里没货进仓，堂口盘不活，就算今儿是大当家您来了，也开不了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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