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谟微讶，这才将凝在丫头身上的视线，落回到她身上。

见她有些不悦，他温和地笑：“我只是觉得……幸好有你收留我在董园，今夜，也不会孤单！瞧这些丫头们无忧无虑的样子，你觉不觉得，这里也有家的感觉？”

“阿笙……”叹息般的低唤着，她伸手一牵，牵住他的手，将手指绕进他的掌心，汲取暖暖的温度。

感觉到她手指的冰凉，他不禁紧握了一下，用宽厚的手掌，包容着她的手，温和一笑：“嗯？”

“今晚是除夕团圆夜……”她身边，还有这个人儿！真是老天的恩赐！

“是啊！与家人团聚的日子。”他会心一笑，与她手牵着手，尽可能地忽略掉心底空荡荡的感觉，那种感觉，从叶子离开他的那日起，就一直侵扰在他心里，掏空了心一般。

适才，独自在房间待着，他总在回忆与叶子在京师锁铺里时，二人如家人般相处着的点点滴滴，曾经以为，他会与她就这样淡淡散散地过一辈子，时间久了，即使她避着成亲的话题，也终会水到渠成——整日在一起的两个人，终会结合成夫妻……

而今梦碎，她已成别人的妻！

叶子虽活着，却已离开了他，他以为这辈子，自己只剩了行尸走肉般的一副空空躯壳，怎知，又遇见了梅儿……

初次见面，她给他留下的印象极好，难得逢一知己，令他毫无戒心地接受她给予的帮助。当梅儿强势地留住他时，他才迟钝地感觉到了梅儿对自己的那份心思，这令他彷徨无措，又不忍去伤害她，更不懂得该如何拒绝。

他在沉默中，放纵了她的情感，无形中羁绊住自己，日复一日，渐渐习惯了她的强势，再被她紧拉住手，也没那么不自在了，仿佛成了习惯。

他的不忍与放纵，给了她错误的理解，以为他也已经接受了她，喜欢了她……

他就像是在经历着叶子经历过的事——梅儿在他心里，也逐渐变成了家人的感觉，却不是儿女私情的那种心动，叶子对他也是如此，却也不忍明讲，更怕伤了他。两个人就这样，看似融洽地处在一起，日子久了，也就习惯成自然了……

“还没吃年夜饭吧？”

梅儿的声音格外轻柔地、飘进他耳内。

他迟疑了一下，却听她说：“我也没吃呢，刚才应酬时，觉得满桌的菜，却总缺了几分味道，吃不下，肚子里还空空的。你陪我，吃顿年夜饭吧。”

他顿时心软，点了头，与她手牵着手，悄悄离开前院。

一双人影隐没在通往内宅用膳房的曲径彼端。

月飞一直默不作声地在旁看着，见二姑娘这模样，分明是红鸾星动，对贝子的仰慕与憧憬，不似对阿笙先生的情愫缠绵，这一回，她是真的动了情！

阿笙先生一贯文静内向，一贯的温厚包容，主子若与他在一起，往后的日子，虽是平淡却也温馨，当真是极好的！

等完成了那件事，小飞，你与阿笙，都随我一道离开上海！

回想起主子刚刚说过的话，月飞心中恍然，有些明白主子那份心思与打算了！

希望这一次，梅二姑娘的心愿不再落空！

年后，一切，都会有个崭新的开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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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龙抬头。

过完年，节假日结束有一段时间了，到了春后龙抬头的日子，以食为天的百姓，春耕忙，祈雨盼丰收。

只是到处兵荒马乱的，还逢了苛税及地主豪绅的剥削，庄稼地里收成不见好，只在过年时短暂粉饰个太平，年后，又得面对现实的困境——破产的农民背井离乡，纷纷奔着沿海开埠的港口，卖劳力讨生计来了。

商行开市已有半月，董记却未见起色，伙计们清闲无活干，工钱自然就少了许多，好在二姑娘还能按月按时发工钱给他们，萧条不景气的商行里头，伙计人数倒是不见少，个个磨洋工似的，闲熬。

熬得时日久了，心里头也难免发慌，眼瞅着这十里洋场，洋人们开办的公司是风生水起，洋铺子里新鲜玩意更是卖得起大价钱，明明沪上是做生意的风水宝地，旧城开发更是商机无限，董记商行里却不知怎么了，半个月都没丁点动静。

伙计们心里纳闷，整日里察言观色，见小头目、大掌柜都不慌不急，像是胸有成竹，在等待着什么时机，伙计们也只得按捺住性子，个个苦盼着，盼商行里再恢复以往的繁荣景象。只要旺铺里生意忙活开，当家的打赏的小费自然多些，干活勤快的伙计也能让自家的小日子有个盼头！

照理来讲，董沁梅重新掌权，而且这次是被董记元老与所有人千呼万唤，请菩萨似的，请了回去，不再是临时代替，而是真正成为了董记新当家的，所有人都把希望倾注在她身上，过完年，她怎么也得表现一下才对！

可偏偏，商行里的经营不温不火，一切照旧，连亏损、断裂的资金链都没有重新整合疏通，抱着个烂摊子，不见半点起色，真个不像董沁梅平日里的行事作风！

默默观察了半月有余，董小洁心里更是纳闷不解，不知董沁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为避嫌，董沁梅收买人心拉拢过去的伙计们，都不再来言文寓所叨扰她，小头目、大掌柜更是没将她放在眼里，全当没有她这个人的存在，连秦汾都几次婉言谢绝了她登门拜访。

只是，碍着她丈夫还挂着贝子的身份，商行里除了分红利给文董本家，还不能落下京中贝子这一家，虽说眼下商行买卖是照样入不敷出、仍旧亏损，也没啥闲钱抛到京城去，年关运箱子来的龙狮镖行，照样又回了趟空车，但是，几家人的利益纽带还系在一起，轻易没有割断，她进不得秦汾家，书言去了，人家也不好不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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