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阵子，书院的曹先生请顾华菁去书院里，并且事先严明了，并不是俊儿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不过想跟她说一下俊儿这阵子的表现。

这就是跟家长约谈了。

虽然俊儿还小，不过顾华菁也紧张了一下，没有父母不在意儿女前程的，她不强求，但是不表示不关心。

去了书院，俊儿也在，曹先生当着他的面，稍稍敲打了他几句，便让他回去学堂。

接下来，曹先生的话就全都是夸奖，从俊儿的悟性夸到定力，从心性夸到灵性……

“我也是怕让他听到这些夸赞就飘飘然，因此很少当着他的面说这些，不过俊儿这孩子真是我见过最通透的一个，一点就透，十分难得。”

顾华菁听得心里乐呵呵的，脸上却满是谦虚。

“先生过奖了，俊儿尚小，还不定性，麻烦先生多费心。”

曹正呵呵呵地笑，“华娘子就是太谦虚，若无意外，俊儿怕是能成为金皖这里年纪最小的禀生之一，前途无量。”

儿子有出息，做娘的自然高兴，顾华菁心花怒放，想要维持着淡定的表情，等到回去以后再欢欣鼓舞。

却没想到曹正说了一阵，不知道为何匆匆离开了。

顾华菁只以为他是有急事，等了一小会儿没见他回来，便想先回去了。

只是一转身，看到一人正从远处往她这里走过来。

仍旧是一袭素白的衣衫，平淡简朴，却让人无法忽视。

不知道是不是黎宋的医术的关系，封容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要死不活的样子了，在百花园子里就能看得出来，他的身子许是康健了不少。

“华娘子，此次是想同华娘子说一说俊儿的事情。”

封容的话成功让顾华菁收回了脚，也对，俊儿如今大部分是跟着封容读书，曹先生说完了，自然要轮到他，是自己偏激了。

顾华菁于是不动声色地等着他开口。

封容也确实没骗她，说的都是俊儿的事，他有哪些优点，哪些不足，有哪些需要在家里引导，对他的性子养成会产生什么后果，封容说得很是仔细。

顾华菁一开始没上心，听着听着不禁入神了，她真没养过男孩子，而当今天子几乎是封容一手带大的，他的经验自然比顾华菁要多。

顾华菁才知道原来孩子小的时候也有叛逆期，特别是男孩子，总喜欢做跟大人的话相反的事情，虽然俊儿已经很让人省心了，可封容说的这些，也不是没有过。

顾华菁认真地想了好一阵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封容已经安静了好一会儿。

她抬头看去，正对上封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她赶紧转开头，封容的眼神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更何况里面含着那么深的情绪。

两人之间忽然静谧得可怕，总觉得空气都变得莫名粘稠，使得呼吸有些不畅。

顾华菁咬着舌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从前就不太会跟封容相处，那时候，她把他当做一个上司，完成他交代的事情，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变了。

封容对她有求必应，哪怕是跟他闹别扭使性子让他生气，他也几乎是先来哄她的那个。

可顾华菁不觉得有什么，她知道她和封容在一起不可能，便没心没肺地享受着他的纵容，到最后干脆地离开。

顾华菁并没有太多的罪恶感，她觉得自己是成熟的，人嘛，总是有失有得，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这只是人的一种选择，谁都没有错。

可是为什么现在面对封容，她却没有那种理直气壮的淡然？

“先生若是说完了，小女子就先告辞了。”

顾华菁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语调，往后退了小半步。

“我很高兴……”

封容忽如其来的声音让顾华菁的脚步顿了一下。

“能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你……肯让我教俊儿，肯收那些东西，我很高兴……”

不知道是不是顾华菁的错觉，她居然能从封容的声音里，听出一些颤抖和忐忑，这些从前跟封容没有丝毫联系的情绪，居然出现在他的声音里。

这还是，封容吗？

封容见她没有立刻离开，眼睛里有一丝欣喜，“我知道你仍然不相信，不过我真的，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只想能在你身边陪着。”

顾华菁有种幻灭的感觉，这种可怜兮兮的语气怎么能从封容的嘴里说出来？！

“你这又是何必呢？”

她忍不下去了，“你好好儿地做你的皇帝不好吗？那不是你一直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吗？你放弃皇位跑到金皖这种小地方来委曲求全，有意思吗？”

“可是，你在金皖啊。”

封容说得理所当然一样，“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从前的所作所为，我有好好儿弥补，你挂心顾家，我赐了丹书铁券，顾家便不会轻易出事，你喜欢方家，我封了老爷子爵位，方婉馨出嫁风风光光，我还想给白凌天找一门合适的亲事，可是他不要……”

封容似是有些委屈，“他知道你的下落却始终不肯告诉我，我不怪他，他不相信我也是正常的，可为什么偏偏是他知道，我总是……总是慢他一步……”

顾华菁听得凌乱，她闭了闭眼睛，“可你后来不是知道了？为什么不干脆派人来将我抓回去？却假死驾崩？你不要你的皇位了？那是你谋划了多久才得到的？”

“我不想给自己留任何的后路，我怕留了，你就不会相信我了。”

“……”

顾华菁盯着封容的眼睛，她第一次从里面没有看到深不见底的谋算，那双墨色漆黑的双眸，像是一眼能看到底一样，明明白白地任由她审视。

顾华菁心里暗骂了一声，转过身匆匆离开。

不能再看了！自己也是人，也会产生莫名其妙的恻隐之心！

特别是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手握杀生大权的人，忽然间弱了吧唧地忽闪着漂亮的眼睛看人你，那种感觉，真的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顾华菁的步子走得很快，从她的背后能看出一丝凌乱。

她自打来到金皖之后，就从没有这么狼狈的感觉，凭什么啊，凭什么好像是她在落荒而逃一样？

顾华菁要走出院门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凉亭，旁边一棵花树，正落着细碎粉白的花瓣。

封容站在亭外，隔着这么远，却依旧能看见他漆黑如墨的眼睛……

……

“疯了疯了。”

顾华菁回到家里，连灌了两杯凉茶下去，才能压住心底的燥热。

绿枝安静地退到一旁，她也看到顾华菁和封容见面了，不过并没有听他们在说什么。

可夫人的反应吧……，不好说。

从前夫人面对封容的时候，虽然看着有些落下风，可转头便能不当一回事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平静淡然的好像封容说了做了什么，都与她没有关系。

再看看现在，夫人最好短时间内内先不要照镜子比较好……

顾华菁这会儿看什么都不顺眼，脑子里就盘旋着封容那双小狗一样水汪汪的眼睛。

小狗？

顾华菁浑身痉挛一下，太特么迷幻了，她怎么敢用这样的形容词套在封容身上啊啊啊啊！

“青梅姐姐，你让她们都别去打扰夫人，有什么要夫人定夺的，若是不急，也暂且先缓缓吧。”

青梅看了屋内一眼，点点头，跟绿枝一块儿又离远一些。

夫人这会儿……，怕是不合适处理事情……

……

顾华菁疯魔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午后，俊儿从书院回来，她打起精神，摆出平日里的表情来。

“娘，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嗯？娘很好呀，没有哪里不舒服。”

俊儿皱着可爱的眉头，小脸满是不相信，“可娘为何这么不开心？”

“……”

顾华菁顿时将笑容拉大了一些，连眼睛都眯了起来，结果就看到俊儿怯生生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娘，是不是先生后来说我了？娘别生气，俊儿往后，会、会改的。”

“……”

顾华菁吐血，她真的，一点儿都没有生气……

只是俊儿完全不信，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难道是在学堂里偷偷藏了蟋蟀的事被先生发现了？

顾华菁看到他皱巴巴的小脸，忍不住笑起来，叹了一口气，“先生没说什么，只说了你平日里对已经知晓的东西会下意识懈怠，这是万万不成的，温故而知新，不是你已经会了就可以不认真去听的，你可记住了？”

“我记住了。”

俊儿认真地点点头，顾华菁知道他闲不住，便让他去找秦凡和楚炎去玩。

俊儿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住，小小的身子转过来看着顾华菁，“娘，我今天下学的时候，遇见胡昊的姐姐了，她来接胡昊的。”

顾华菁不明所以，于是等着下文。

“胡昊的姐姐好漂亮呢，又十分温柔，还给我们带了许多梅香居的点心，……”

嗯？嗯嗯嗯？

顾华菁的眼睛慢慢睁大了，这小子，不会是喜欢上人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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