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就经常会被人夸奖聪明。

隔壁的婶婶会夸，来家里做客的人会夸，书院里的曹先生，也经常忍不住会夸一两句。

夸得多了，我心里便也慢慢习惯了，觉得我应该是比别人稍微聪明一些的。

只是再聪明，那会儿我也只是个孩子，当有人站在我面前，平静地告诉我他就是我的父亲时，我的脑袋里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

我知道我有父亲，可是娘说了，我的父亲应该是死了的，这个刚来金皖不久，一身病恹恹的样子，却知道许多东西的殷先生，说他是我的父亲？

我这么聪明的孩子，自然是不相信，“我的爹爹已经不在了，若先生是我爹爹，娘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做了错的事情，惹你娘生气了。”

殷先生没有用对待孩子的方法随意敷衍我，而是将我当成一个大人一般，将原因告诉我知道，我很高兴。

“我如今会出现，是想要求得你娘的原谅。”

殷先生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可是他说他对不起我娘，我很生气，我娘那么好，怪不得娘就好像不认识殷先生一样。

“我不会帮你的。”

我很明白地表明态度，殷先生跟我说这些，不就是想要让我在娘面前说他的好话？我才不会。

然而殷先生摇了摇头，“我并没有想要让你做什么，只是你是个男孩子，你有权利知道这些，至于你会怎么想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情。”

我心里一愣，却看到殷先生已经走远了。

那阵子，我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心里藏了一个秘密。

然而殷先生待我的态度还和原来一样，并没有因此发生任何改变，他也确实没有让我做什么，娘似乎……，也并不知道我知道了这件事。

我并没有特别地想要一个爹，因为我觉得有娘在我身边已经十分好了，可是若是多一个爹爹来帮娘分担，能保护好娘的话，那也不错。

我观察了很久，殷先生性子模样都该是娘喜欢的，并且，娘似乎对他也不一样，至于哪儿不一样我也说不出来，我还只是个孩子，可是反正不一样就对了。

因此，当娘问我想不想要一个爹的时候，我毫不迟疑地点点头，我知道娘问的人是殷先生，我不反对。

可是那会儿我并不知道，往后的许多年，我会对这个草率的决定无比后悔，还是娘后来说得对，我还不是我爹的对手……

我以为多一个爹，就能多出一个保护娘的人，这也没错，可我并不知道多一个爹，也意味着多一个人会跟我抢娘的关注！

他一个大人好意思吗？！

还已经是众人敬仰的王爷，他怎么做得出跟我争宠的举动的？！

自从我娘嫁给了爹，我见到娘的时候，十次有九次爹都是在旁边的，我能感受的到爹很高兴，想要时刻陪着娘，可我还是个孩子，我也需要娘的宠爱，可每回我想要跟娘撒个娇，爹都会散发着浓浓的羡慕之意，然后开始提我的功课。

“基础是最最重要的，我当初在方老太爷门下的时候，几乎足不出户，你也不能太娇惯他了。”

我翻了个白眼，这嫉妒的也太明显了。

于是我和爹正式形成明争暗斗的关系，可是，我后来才知道，我怎么可能斗得过他？他没费什么心思，就将我送去了江南一所更好的书院里。

那里可不是有钱有权就能随便进的，据说能进去的人，往后定然前途光明。

娘知道了很高兴，曹先生也很高兴，爹也很高兴……，但我总觉得爹的高兴跟别人的不一样，他一定是高兴我去了以后就没人跟他抢娘了。

然而这个机会却真的来之不易，没办法，我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学成归来，然后就能陪着娘了。

只是我仍旧太天真，那书院如此难进，又怎么会轻易地能学成？

我生生埋头苦读了三年，其间只有过节过年能回家一趟，娘心疼得不行，每回见了我都恨不得让我别去了。

可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了，没有本事的话，才会什么都做不了。

小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暗暗下决心，长大了一定要让娘过上好日子，虽然现在有爹在，娘早已过上了这样的日子，可那不是我的本事。

“没事的娘，就快了，先生都夸我呢。”

我每次都是笑着安慰娘，转过身无人看到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揉揉眼睛。

那三年总算是熬过去了，我身上也很快有了功名，就在我十分高兴的时候，爹却悠哉悠哉地出现，“学海无涯，也该是时候，让你去外面闯一闯了。”

“……”

彼时我也已经不是喜欢黏在爹娘身边的孩子，对于外面的世界，心里也却是充满了好奇和探知的 ，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我是想出去，但我不想被赶出去。

我就想着，好吧，也确实不能一直待在江南，我想要看的东西还有许多，那，就先让爹陪着娘好了。

后来我去了京城，在我一步一步实现自己的抱负时，有关于我爹娘的传言，也会时不时地飘到京城。

爹跟娘又出去共游大好河山了，爹又为了讨娘的欢心，弄了什么稀有珍贵的东西来了，爹让人绘制的他与娘的游记地图，引起了轰动，惹得一众文人骚客纷纷效仿……

总之，我觉得爹和娘在促进国朝家庭和谐方面，做出了十分重大的影响，以至于许多清贵之流当中，都有人想效仿爹只娶一人，当然，成不成功我也没细打听。

我只是很安心，我不在娘身边的时候，能有爹陪着，能有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爱护娘。

我忽然想起爹曾经跟我说过的话，他说，他从前错过了十分重要的东西，等到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如果爹能有弥补的机会的话，就太好了……

不过，我觉得我还算聪明，这样后悔的事情，应该是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的吧？嗯，一定不会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里写好了家书的笔，将信纸微微吹干，放进信封里。

“哥，好久没练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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