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华菁话才说完，那孩子不忿地朝着她看了一眼，又倔强着将头扭开。

怪不得无婆子之前没带出来，这般没规矩，让大户人家瞧见了是要吃大苦头的。

不过顾华菁没觉得什么，反正嘛，她们现在是小户人家……

“那就这几个了，俊儿这会儿该醒了，我去看看。”

顾华菁全权交给青梅，起身去了里院。

无婆子仍旧不甘心，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青梅却过去将她拦住。

“无婆子，那咱们就来交接一下契书如何？”

“姑娘，我瞧着你家夫人身边伺候的丫头各个不俗，却为何不喜欢这几个丫头？不是婆子吹嘘，金皖这块地儿，怕是再没有比她们几个更好的了。”

青梅笑得温婉，“无婆子多虑了，不是她们不好，是夫人身边已经有好的了，便有些瞧不上了，我们家如今需要的是能做事的，这几位瞧着十指不沾泥，让她们去做粗活就可惜了，再说她们看着也不像是能做事的。”

无婆子噎了一下，看着青梅仍旧客气温婉的笑容，心里叹了一口气，只能是阿眉没这个福气了。

无婆子回去之后，阿眉却没有什么遗憾的，“姑母，我瞧着那户人家也不过如此，宅子也不大，姑母为偏让我去伺候？”

“你呀……，哎，也罢。”

阿眉从来心气有些高，姑母如此失望，她心里也不好受，更何况姑母都如此推荐了，那家人还看不上自己，因此便记在了心里。

待到后来，阿眉被一户途径金皖的人家看上，被主母买了去对付府里得宠的小妾，阿眉凭着美貌和性子深受宠爱，便将这事儿当做笑话说了去。

酒桌上的男人，聊天的内容也包括房中美妾，这笑话就又被说了一遍，可这一次，却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一户刚到金皖不久的人家，看似寻常却处处透露显贵的气质，府里还有个看起来特别厉害的护卫……

白凌天忍着心里强烈的情绪，心思激动。

不过，这会儿顾华菁还在欣赏秦凡新收的徒弟如何作死呢。

“秦大哥，你可悠着些，这样若是他往后长不高了怎么办？”

顾华菁看了都心惊，上来就负重练习，个子压矮了可怎么得了？

结果秦凡还没说什么呢，楚炎愤恨的眼神就扫了过来。

“啪！”

他膝盖被一粒石子准准地打中，失去平衡双腿跪在地上。

“这是夫人，往后若再对夫人不恭敬，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规矩。”

秦凡站在旁边冷冷地开口，强大的气魄压得楚炎后背全湿了。

“好了好了，别太吓到他，还只是个孩子。”

顾华菁来打圆场，她其实本来不会这般心软，可自打生了俊儿之后，就看不得小孩子受苦，总觉得被压在那里跪着的是俊儿。

她这样会不会变成败儿的慈母啊……

这会俊儿正迈着小短腿满院子的跑呢，顾华菁让丫头们也别拘着他，哪怕在地上滚得脏兮兮的，大不了捉回来洗一洗就成。

俊儿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晃着肥肥的小屁股，一扭一扭地瞎转悠，然后来到了楚炎的面前。

楚炎还跪着，俊儿没见过他，觉得陌生，可他一点儿也不怕，观察了两秒，便想扑上去。

因为顾华菁和丫头们想要抱他的时候，都是半蹲着的，俊儿大概以为楚炎也是打算要抱他来着。

真是个天真的儿子啊，顾华菁默默叹气，怎么好像一点儿没遗传到他爹，天真烂漫的太让人喜欢了……

结果很快，俊儿便摔了个跟头，懵懵地坐在地上。

楚炎也是一愣，他没被人这样接近过，更别说还是他一直很讨厌的小孩子，他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伸手将俊儿推到了地上。

顾华菁倒没太担心，就俊儿那海拔，也摔不疼。

她伸手将要冲过去的青梅拦下，想看看俊儿会怎么办。

俊儿被推了一下愣住了，却也没哭，胖胖的小手撑着地上就想重新爬起来。

只是他才站稳，楚炎的后背就挨了一下，是秦凡。

后背火辣辣的疼痛险些让人晕过去，楚炎却咬着牙，额上的汗直往下滴。

“哇……”

刚刚还没哭的俊儿，这会儿忽然放声大哭，吓了顾华菁一跳，这不会是反应迟钝吧？这也太迟钝了吧？

青梅急了想过去哄，顾华菁没让，“再看看，再看看。”

“夫人……”

秦凡也以为俊儿是疼了，气得还想教训楚炎一下，结果他手一动，俊儿的哭声立刻上扬，高到刺耳。

顾华菁默默给他鼓掌，自己儿子还是个海豚音……

“这……”

秦凡有些不知所措，只要他手一动，俊儿就哭声震天，这怎么办？

顾华菁看了青梅一眼，青梅立刻端了一杯茶过去，“秦大哥，你先歇会儿吧，喝口茶。”

秦凡只得接过茶杯走到一边，俊儿就跟摁下了开关似的，立刻不哭了。

用手背擦了擦眼泪，俊儿朝着楚炎咧出还没张齐的小米牙，又张着胖胖的手臂扑了过去。

这人真笨，刚刚都没有接住自己呢。

软乎乎的身子又一次冲进自己的怀里，楚炎浑身僵硬得如同石头。

背后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他不敢乱动，可这肉了吧唧的小家伙，到底想怎么样？

一股甜甜的奶味从怀里的肉坨坨身上传来，楚炎僵硬的骨头渐渐放松，好令人怀念的味道……

顾华菁望天，谁说这货没遗传到他爹？我们只是遗传得不明显而已……

……

肉坨坨的爹……，唔，这会儿正在养心殿里。

“皇上，您该歇歇了。”

封容就像是雕塑一样坐在那里，眼睛里除了面前的奏折，再无其他。

太监公公不敢再劝，上一个冒死相劝的公公，是真的已经死了……

太监安静地退出去，朝着门口守着的人摇了摇头。

“皇上一心为了朝政，这些牌子，暂时就先放放吧。”

“可皇上自打登基以来，只去过清妃那里两次……”

“好歹，也去过两次了。”

两人相顾无言，这位皇上，当真是心系天下啊。

写上朱色的批文，封容将折子放到一旁，手里立刻又拿起另外一本来。

不能休息，他怎么能休息，这不是他想要的吗？

封容眼前有些晕，闭上眼睛用手捏了捏鼻梁，眼前却浮现出那碎成了几截的玉簪子。

兰花香气里混着血腥味，捏住了他的喉咙不能呼吸一般。

封容干呕了一下，发现似乎也吐不出什么来。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辉煌华丽的宫殿，到处雕栏玉砌，一应用的都是最上乘的，这些，她看了该会很欣喜吧？她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可现在，这些装饰却无人欣赏。

空荡荡的，像是整个皇宫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一样……

不能想，不能再去想，想多了，会疯的……

封容再次逼着自己去看奏折，他成为皇上之后，就无时无刻不在逼着自己，像自虐似的。

因为他不敢停下来，只要一停，无止境的空虚和悔恨便能将他整个吞噬。

父皇当初坐稳了这个位置之后，是什么样的心情？是满足吗？还是别的……

……

“清妃娘娘，皇上今儿会来您这里。”

清歌点点头，让人赏了，吩咐去准备些皇上爱吃的。

晚些时候，封容真的来了。

清歌见到封容脸上疲惫的神色，心里一阵难受，赶忙让人摆饭。

“皇上，您多少吃一点，再这样下去，您会熬不住的。”

清歌眼圈泛红，她知道封容难过，可是再难过，天下的百姓可都指着皇上呢。

桌上的菜肴都是清淡易消化的，清歌之前为了劝封容进食，特意仿着顾华菁喜欢吃的菜让人做了，结果封容大怒。

不仅如此，之后更是很难进食，吃下去，有时候也会吐出来。

清歌便再也不敢了，只挑着好入口的准备。

只是封容仍旧只用了半碗，菜也只动了几筷子，便有些无力地靠在榻上。

清歌无奈，只得让人撤了。

伺候封容的公公来找她，说是若皇上再如此下去，身子撑不了多久的，让自己帮着劝劝。

清歌苦笑，这又哪儿是她能够劝的？

看着皇上越发消瘦的面容，清歌定了定神，让人去将她琴取来。

曲子刚响起来，封容的眼睛便睁开了。

这是顾华菁唱的那些歌的风格，却是他没听过的调子。

清歌跟顾华菁很要好，从她那里学一些歌再正常不过了，只是他现在不想听、不能听！

制止的话还未说出口，清歌却已经开喉。

“如果还有什么，值得我逗留，我想是你，爱过我。”

“什么感受，我能带走，眼泪可以不流，心碎不能救。”

“我不后悔我曾爱过，只是天涯从此寂寞，我不后悔被你爱过，只是不能爱到最后，短暂的幸福，拥有就足够。”

清歌的声音与顾华菁的截然不同，封容却像是看到了她的影子一样。

皇宫外的那处宅院中，顾华菁坐在琴后，口中轻轻吟唱，脸上，是浅浅的笑意，带着让人看不懂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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