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护工大姐给郑南星做好午饭，说不干了。因为她的儿子得了支气管炎，医院说需要输液两周，她要照顾儿子，不过她可以介绍一个姐妹来。

“我儿子咳嗽好几天了，越来越严重，一整晚的不睡觉，到医院检查说是什么支原体阳性，打了针也不见效。对不住了大兄弟，我给你少算两天工钱。”

既然是儿子生病，郑南星虽然不情愿，也不好挽留。这位护工姓袁，说是大姐其实也就30出头的样子，身材高挑，快言快语，干活特别利索，对郑南星像个姐姐似的。

“工钱照结，不能让你吃亏。”郑南星刚想和她道别，忽然心念一动，问道：“袁姐，你家孩子咳嗽几天了？”

“四五天了吧？”

“四五天……一开始发烧吗？”

“有点低烧，我还以为是感冒，吃了退烧药，烧是退了点，又开始打摆子，一会凉一会热的。”

她这么一说，郑南星心里有了底，又问：“那他咳嗽的时候是不是吐白沫白痰？”

袁大姐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吐白沫。”

郑南星一笑：“大姐，你别忘了，我可是个中医。”他故意叹了一口气：“输液两周，孩子遭罪了。大姐你快去吧。”

这叫欲擒故纵，上学的时候老师就讲过，做医生的，千万不能上杆子求人治病，患者会觉得你是江湖骗子。虽然医者仁心，也要讲究技巧。尤其是中医，没有扬名之前，很难获得患者的信任，尤其是有些患者还会故意让你说说他的病症，看看是否准确，以此来判断医生的水平。不过，能一口说准症状，就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果然，听他这么一说，袁大姐没有离开，反而搬了个凳子坐下来：“那你说说，我儿子还有啥情况？”

“他身体疼痛，发热的时候也不出汗，而且都是在下午发热，晚上怕冷，不能躺，躺着咳嗽得更厉害。”郑南星知道这是在考验自己，说得斩钉截铁。其实他刚在就有了七八分的把握，袁大姐的儿子是典型的太阳、阳明合病咳喘。

果然，袁大姐听完一拍大腿，冲着郑南星竖起了大拇指：“大兄弟，你咋不早说呢，早知道你会看病，还让孩子去医院遭那罪，你说吧，我儿子该咋治？”

郑南星请她拿来纸笔，开了方子，是小柴胡汤加生石膏。柴胡八钱，党参三钱，黄芩三钱，炙甘草三钱，生姜三钱，大枣四枚，半夏四钱，生石膏五钱。正常情况下，生石膏一般加一两到一两半，不过患儿年龄小，郑南星没见过本人，不知道体质强弱，生石膏药性寒凉，不敢多开。

“大姐，你拿着房子去药方抓药，立刻给儿子吃了，吃完一剂观察一个小时，没有效果就不吃了。”

袁大姐捧着方子有点犹豫：“大兄弟，这药得多少钱啊？”

果然是劳动人民，首先关注的就是价格问题。郑南星一笑：“药方要是一剂药敢超过10块，你去物价局告他，一告一个准。”

下午三点钟，还没到上工时间，袁大姐就来到了郑南星的出租屋，提着一大堆水果和营养品，一进门笑逐颜开，握住郑南星的手连声感谢。

“大兄弟，你的方子真管用！不瞒你说，我一开始还有点不放心，我家老头也说不是正规医院的医生，开的房子能吃吗？后来我想着大兄弟是个好人，肯定不会害我，就给儿子吃了。医院的小护士还拦着我，说外来的药不能随便吃，把我给气的呀……”

袁大姐像个没受过良好教育的典型的劳动妇女一样，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也没说她儿子到底怎么样了。不过从她喜形于色的神情猜想，郑南星给他开的药是有效的。

“大姐，孩子怎么样了？”

“好了！药一喝到肚子里呀，他就说妈妈，我感觉身上暖和了，原来还喘得直不起腰来，跟大虾似的，没几分钟就能躺下了，结结实实睡了一大觉，醒来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不咳嗽了！白痰也不吐了，既不发烧也不怕凉，好了！大兄弟，你就是神医！大姐现在就是感谢你来的。”

郑南星也有点吃惊，他也没想到药方的效果很这么好。袁大姐儿子的病是《伤寒杂病论》中典型的太阳、阳明合病症，书上写的非常清楚，用小柴胡汤加减绝对是对症下药。不过他以前在中医内科，来看病的都是成年人，而且以慢性病和所谓的亚健康为主。

这一次看儿科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没想到老祖宗留下的经典依然功效十足。再加上现在的儿童营养充足，身体底子好，没有传病，药见效极快。

袁大姐感谢了一番，扯了几句闲话，话锋一转又说：“老弟呀，姐姐还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

原来现在正是春夏之交，很多孩子都得了这种病，他儿子在的病房，满满的都是所谓的衣原体感染支气管炎的患儿，都是输了好几天液也没见好转，孩子寝食不安，非常痛苦，家长愁肠百结，袁大姐的儿子吃了中药一剂而愈，其他孩子的家长都来打听是谁给开的药。

“有两个孩子和我儿子上一个幼儿园，我实在推辞不过，就把他们带来了，老弟，你看在大姐的面子上，给他们看看呗？”

“这……”郑南星有点犹豫。按照规定，医生在外出诊需要向第一执业地做书面报备，自己这个情况，如果给其他人看病的话，正好给了医院辞退自己的借口。

“老弟，你给大姐看是帮忙，其他的该咋收费咋收费，不会让你白忙活，大姐懂这个道理。”

不过这个诊费收多少合适呢，郑南星一头雾水，他一毕业就在公立医院工作，作为青年医生，挂号费一直都是五块五。不过这是后话，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赢得口碑倒也不错。

袁大姐见他同意，打了个电话，没一会，两个妈妈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四五岁的孩子上来了，看大人的穿着打扮都是工薪阶级，两个孩子倒是打扮的很洋气。寒暄了两句，郑南星就叫过女孩子开始诊断，都是惯熟的望闻问切。

这孩子与袁大姐的儿子的症状很相似，郑南星基本判断也是小柴胡汤症，然后让孩子伸手开始号脉。其实他的号脉水平不高，只能号出普通的阴阳虚实热寒，距离能从脉中推测出具体病情的功夫还差得很远，毕竟号脉是一个很吃经验的技术，高水平的老中医看过无数病人，见的多了，才能总结出一套自己的东西。不过既然是中医，就要号脉，这是必不能少的环节。

然而郑南星手指往小姑娘手腕上一搭，感觉与以往大不相同，手指的感觉敏锐至极，寸关尺三处脉搏的跳动在他的手指尖仿佛三个跳舞的精灵，浮沉、紧缓、迟数、弦结、洪大等体现的无比清晰。这个小姑娘右手寸脉浮紧，关脉浮洪，正是太阳阳明合病的脉象，印证了郑南星之前的判断。

看来自己体会到气在经络中的运行之后，不知为什么，触觉也敏锐多了，似乎对于经络的理解不知不觉间忽然加深。

他切完右手的脉，正要去切左手，忽然从手指上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指尖的皮肤好像触到了一股微弱的电流，正在诧异之间，这股电流沿着他的手指传入了大脑，与大脑的神经系统连接在一起，这种感觉如此奇妙，郑南星不由闭上了眼睛，随后脑海中莫名浮出一个三维的人体图像，并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看上去像是在医学院读书时常见的人体解剖图。

不过这幅图像比日常所见的解剖图粗糙、模糊的多，除了形体轮廓可以看出是一个儿童之外，其他的细节都看不太清，就好像是用四维彩超观察孕妇肚子里的胎儿，不过与四维彩超不同的是，郑南星能够看穿皮肤下的组织结构，就好像拥有了奇妙的透视眼，能够同时看到身体的每一层组织，先是皮肤然后是肌肉、骨骼，躯干下则是五脏六腑的三维图像，心脏搏动、肠胃蠕动……就像在眼前播放的VR电影，这些图像同时出现在郑南星的眼中，而且层次分明，绝不混淆。只不过都像是用超低像素的相机拍摄的图片，只能看清大概。

过了几秒钟，一条白色散发着淡淡银光的细微脉络在人体的表面浮现，一个个珍珠般的节点镶嵌在脉络中。郑南星一眼就认出，足太阴脾经。除了这条之外，右腿上还有一条隐隐约约的银线，看位置似乎是足太阴脾经。

郑南星心中赞叹不已，作为一个医生，看到这种景象，就像一个美术师站在了艺术大师的作品面前。他很想多看一会，但他也清醒地知道，把脉时间太长不合适，尤其是一个小女孩，说不定会让家长产生不好的想法。他恋恋不舍地看了最后一眼，眼光扫过胸膛，忽然在心脏的部位看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黑点，随着心脏的搏动忽隐忽现，这是什么？

郑南星学过解剖学，但作为中医临床的学生，对解剖学的要求并不高，尤其是心脏，构造复杂，血管特别多，郑南星当年学的时候就十分头痛，现在也判断不出是什么问题，不敢怠慢，睁开眼睛，想着该怎么对家长说。

那位母亲看他神情凝重，忐忑不安地问：“大夫，我家孩子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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