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郑南星受王金明的领导，专业上也不如王金明，工资奖金上受制于人，即使天天挨骂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如今可以说另立门户，哪里还会受他的气。

王金明没想到他竟然会反唇相讥，他向来不是一个有急智的人，顿时面红耳赤，吭哧吭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气鼓鼓地走回了内科诊室。

郑南星心情大爽，又为这点高兴略感惭愧，自己的表现似乎有点小人得志。不过心情虽然好，但儿科门诊和往日一样，已经不能用冷清来形容，一整天都没有一个病人。中医院每个诊室都有创收任务，现在中医儿科重开，院长说先免去两个月的任务，但郑南星的收入也与门诊量密切相关，如果没有病人，只领那点基本工资，下个月生存都会成为大问题。

快下班的时候，王金明又带着一个医生踅摸过来了。这位李强医生比郑南星大三四岁，说起来还算郑南星的学长，和他一个学校，一个专业毕业。不过他可是王金明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水平不如王金明，下手比王金明还狠，尤其喜欢收拾家境普通的病人。他常常在科室得意洋洋地宣称，穷人和有钱人一样怕死，有钱人往往见多识广，在诊室里说得再天花乱坠，出门拐个弯就回过味来了，过后害怕被报复。穷人不一样，你说啥就信啥，还不怕得罪，两全其美。

以前郑南星爱王金明痛骂的时候，李强还特别喜欢搭腔帮调，两人一逗一捧，说相声一样。

“杜总！你这是咸鱼大翻身呀，都有了自己的科室了。儿科主任！啧啧！”李强伸手在郑南星的办公桌上摸来摸去。“瞧瞧这桌子擦的，跟狗舔过一样。怎么样，今天看了几个病人？说来我们让我们羡慕羡慕。”

这就是李强说话的风格，骂人不带脏字，让你心里憋屈，还没法发火。

“哪能比得上你呢？有病没病都治，今天又超额完成任务了吧？”郑南星决定避其锋芒。

李强哈哈一笑，得意地摸了摸头发。“照你这速度，我一天顶你大概一个月吧。王主任的话，一天够你干一年的。”

这句马屁让王金明十分受用，他重重地拍了拍郑南星的肩膀:“小杜，男人要能屈能伸，让我操几次娘算什么，赚钱才是第一位。”

郑南星被他的大巴掌拍的肩膀生疼，他说话又难听，不由怒气涌上胸膛，刚想骂回去，忽然袁大姐迈进了诊室。

袁大姐一进门，就扯开喉咙喊：“老弟，你看姐姐给你带什么人来了！”

她闪到一边，身后让出几个人来，忽然其中一个男人举起一面小锣敲出一声脆响，接着其他人一起行动，瞬间唢呐声锣鼓声响成一片。民乐队的几位边吹边走，在小屋墙边站好，门口又走进两个人来，他们分裂两边，手一抖，亮出一面红灿灿的锦旗，上面用金色的大字写着：苍生良医，杏林典范。

送锦旗？

郑南星完全没有心理准备，顿时手足无措。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收到锦旗。一种被尊重被认可的强烈的幸福感涌上了全身，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医生的职业自豪感

袁大姐介绍，这两位是昨天那位小女孩的父亲和他的一位朋友，为了表示感谢，特地来送锦旗。郑南星接过锦旗道谢后，却拿着锦旗不知道该往哪放。孩子的父亲接过来，那位朋友掏出锤子和钉子，三两下就挂在了墙上。

随后少不了患者家属道谢，郑南星谦虚的场面。那位家长紧紧握着郑南星的手千恩万谢，说他的及时诊断救了自己宝贝女儿一命，简直是神医再世。

郑南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很不好意思。

王金明和李强惊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李强才反应过来，拉着王金明走了。刚才敲锣打鼓吸引了不少医生护士过来看热闹，见是家属送来给郑南星送来了锦旗，个个表情都很复杂。大概谁也没有想到万年挨骂的郑南星也有收到锦旗的一天。

不过郑南星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趋炎附势之徒占大多数，当你沉沦低谷的时候，愿意扶你一把的好朋友十中无一，这是人之常情。

一个人要有忍受孤独的自处的能力。

刚走出医院，乔珊珊打电话过来，说是自己已经做好了研究计划，请郑南星吃饭面谈，她已经在江南小筑订好了桌子。

江南小筑餐厅在河阳市年轻人中颇有名气，位于市中心人民公园附近，环境优美，装修一流，专走小资路线，年轻人搞对象谈恋爱很喜欢去，价格当然也不便宜。不过名字叫做江南小筑，主营却是川菜。白雨霁过生日的时候总会被地点定在那里。连吃带玩，每次都要花郑南星大半个月的工资。所以郑南星对这个餐厅也算熟悉。

轮到郑南星过生日，白雨霁却只是带他到必胜客吃一顿。

郑南星回家换了件衣服，打车到了江南小筑。乔珊珊已经在大厅等她。这让郑南星对她好感大增，现在的女人，很喜欢故意迟到。白雨霁就是这样，每次约会少则迟到20分钟，多则大半个小时，美其名曰好女人就是要让男人等一等。

也不知道是哪里学到的。

乔珊珊穿着非常朴素，一条紧身牛仔裤，一件白衬衫，头发扎起来。不过这身衣服也完美地勾勒出她修长圆润的腿型臀型，衬托出干净利落的职业女性的气质。

比白雨霁强多了。郑南星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然后又暗暗嘲笑自己。

服务员把他们带到一个小包间，乔珊珊得到他吃辣的肯定回答之后，刷刷刷点了几个菜。

“你常来？”郑南星问。

“来过一两次，我们做医生的，哪有时间？今天我跟教授说要写博士论文，他才好不容易给我准假。否则我现在还在加班呢。”

乔珊珊说过，她的导师就是人民医院大名鼎鼎的外科主任何文光，论手术技术在河阳市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尤其擅长心脏外科，号称河阳何一刀，身上头衔众多，光环无数，同时也是医科大学的教授，博士生导师，在国内也排得上名号。

等菜的间隙，乔珊珊从包包里拿出一张A4纸，递给郑南星。郑南星接过来一看，纸上绘着一张表格，上面详细列出了最近一年郑南星配合她的日程。

大概是三天见一次面的频率。具体怎么研究，上面倒没写。郑南星只是本硕连读，没搞过博士研究，对此几乎一窍不通，对具体方法也不太感兴趣。中医的思维方式和西医完全不同，郑南星既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也缺乏专业知识，想来可能也是做检查和对比之类。

聊天过程中郑南星发现，乔珊珊对中医丝毫不感兴趣。即使她和绝大多数西医一样，对中医抱着一种敌视甚至鄙视的态度，也掩饰得很好，没有表现出来。这让郑南星对她的好感又加了几分。不过乔珊珊很善于聊天，很快就找到了共同话题。她竟然也喜欢历史，而且和郑南星一样喜欢先秦史。

当然她和郑南星一样，都处于业余爱好者的水平。俩人就宋襄公到底是愚蠢还是道德水平高尚展开了有礼有节的交锋，正谈论到关键时刻，乔珊珊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郑南星听到手机里传来一个高亢的男声，问乔珊珊在哪，为什么不回微信。声音之大连郑南星都听得一清二楚。

听口气应该是乔珊珊的男朋友。

乔珊珊说自己在江南小筑和朋友吃饭。对方立刻追问是什么朋友，语气非常不善。乔珊珊解释半天挂了电话，郑南星立刻识趣地告辞。

乔珊珊有点不好意思:“我男朋友，他这人脾气不太好。”

“没事没事，担心自己的女朋友很正常，尤其是你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这句话一说出来，郑南星就后悔了，显得自己特别轻浮。

乔珊珊倒不以为意:“郑医生你的嘴巴很甜嘛，你女朋友一定挺开心。”

“那我先走了。”不知为什么，郑南星有点慌乱，连忙站起来。乔珊珊大方地伸出手，郑南星下意识地握上去。她的手修长有力，是一名外科医生的手，皮肤却细腻软滑，郑南星突然心中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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