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阁楼，苏井然平息下来，闭目动念……片刻后睁开双眼，略微有些无奈。

那红菱，此刻当真在淮扬河外那颗树下等着。

如此冷的天，她这么等下去，非得生病不可！

暗暗责备了一句，苏井然刚要抬脚赶过去，却忽然心思一动，站在原处，好似思虑了一番，才掐诀而去。

却原来，是隐了身。

红菱这面，因着之前匆匆换了衣服，忘记将披风重新系上，此时又正是更深露重之时，从阁楼中跑出来不多时，便僵了手脚。

苏井然隐身看在眼里，想出言劝告，可心头却好似被一股莫名的劲头给拉扯着一般，愣是开不了口。

纠结来去，最终只得在她周身设了一道屏障，为她抵挡寒风。

许是因为他匆匆离去的缘故，不多时，淮扬河的灯便熄了，只留下大门口两盏灯笼还亮着。

原本就因为入夜而无人走动的街道，看上去愈发显得冷清了。

也不知红菱此时在想什么，明明没那么冷了，还是抱着胳膊，就这么蹲在地上，整个人紧紧地蜷缩在一起，一动不动，只余下那一双眼珠子，还直直的盯着街道。

看着她有些倔强的身影，苏井然忽然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是信步走到她面前，学着她的模样蹲下身来，直直的看着她。

那一张带了些许薄泪，让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擦拭的脸。

你啊……为什么总是这么傻呢……

他伸手循着她面颊的轮廓在虚空中流转，心头止满是怜惜，又带着一丝丝不甘，一丝丝不忿。

方才他就应该拦住她，不让她有机会顶着寒风在这里等那方重良！

可是埋怨过后，他心头却忽然静了下来，回想起从红菱被绑到宿墨教，与方重良初次相见，再到后来两人相互纠缠……

他忽然很想知道，她这样，是为了所谓的情感，还是为了化解自己的不甘心。

人之所以痛苦，便是在于追求了错误的事情。

苏井然想，也许，红菱追求方重良是错，所以她痛苦，也许，他追求红菱亦是错，所以他亦痛苦。

可他自己呢，是为了所谓的情感，还是为了化解自己的不甘心？

他不知道。

他唯一所能体会的，就是日日夜夜望着的这个人，心头日日夜夜念着别人。

这是一种怎样的无奈。

即便他已经守了她十八年，即便他熟知她的所有小心思，也还是改变不了的一种无奈。

是这世间任何法术，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所以师尊才会叫他回碧心瑶罢……因为近日，他的境界当真是日渐退步，心不定，那隐藏在深处的邪恶便可能冲破心智，将他再度变回三百年前那人人闻风丧胆的邪君，便可能，害得三百年道行一朝尽毁。

念及此，他不禁想起了方才对倾城动怒的事。

只怕再这样，师尊定要强召他回去闭关，不知何日才能再守着她了。

腊月里的夜风可不能与平日里相比，这一整夜，苏井然也不曾显露身形，只是守在红菱身边，一遍遍的加固屏障，免她受凉。

直到清晨里第一束阳光洒了下来，可她仍是没有要离去的意思，才终于忍不住，显出身形来，站到她面前，道：“即便你再在这里等上一日一夜，他也是看不见的，你何苦如此折腾自己的身子！”

说罢，好似在等红菱回应一般，看着她，过了好一会，不得回应，又道：“你还不打算回去么？”

红菱依然毫无回应，就连面色也不曾变动一下。

这么一来，苏井然忽然觉着有些不对来，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好并未发热，他稍稍放了心。却还是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小心翼翼的搂在怀里，柔声哄道：

“我们回去，不等了。若是他以后再叫人找你，我便直接将他用法术领过来，若是他以后敢欺负你，我便狠狠惩治他！要他狠狠吃一顿苦头！”

说完，便迈开步子，往成衣铺走去。

没走几步，终于觉得怀中的人动了动，下一刻，那颗染着晨霜的小脑袋便靠在了他的胸膛。

只听得她略有些嘶哑的声音轻轻的响了起来：

“他若是成心想欺负我，你又能护我到什么时候。”

“你忘了，我是方外之人，只要再过一次天劫，就能证道成仙，他一介小小武夫，难道我还治不了么？”苏井然嘴角微微向上扬起，眼睛看着前方的路，好像看着红菱一般，露出温柔的笑容来。

是了，他方重良，不过只有短短数十载，不过是她漫长生命中的昙花一现罢了。

正想着，忽然听见怀中人儿在轻轻偷笑，“也只有你，才敢将当今武林第一人称作小小武夫了。”

说着，红菱深吸了一口气，将脸埋进了苏井然的怀中，原本很是舒适，可衣衫上的凉意却不禁让她颤了颤。

“你身上怎么这么凉？”她问。

苏井然一笑，道：“许是昨日里酒喝多了，醒来时不知睡在了哪个街头。”

“想不到你也有喝多的时候，等锦华回来了，看我怎么说给他听！”

红菱仰起脸来，望着他的下巴，信了他所说的话。

察觉到她的目光，苏井然心情好似也好起来了，停下脚步低头朝她看去。

晨光正巧打在她的脸上。

光影之间，她整个人仿佛都染上了几分光晕，那么圣洁，又偏带着些许俏皮。

眼角那般灵动的光芒直直的照进了他的心底。

此时此刻，他脑中忽然响起一番话：

哪怕倾尽一身修为，能护得你一世如此，井然也甘之如饴了……

只是他却不知，这会晨光从他鬓角倾泻而下，落入红菱眼中，和着他嘴角那温柔的笑意，照样是一番倾世光景。

害得她好似痴了一般，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脸颊染上了几丝嫣红，将头垂了下来，想了想，说道：

“不如，快些回丞相府吧……不是还要与丞相夫人商量怎么演这一出戏么。”

苏井然也抽回了神思，点点头，道了一句：“好。”

而后看了看天色，索性带着她掐诀遁去成衣铺，紧接着换好衣服，又赶往丞相府。

索性二人在齐修鸣房中现身之时，还未有人发现异常，若是再晚一些，挽霜弄梅前来服侍红菱晨起，便该要发现她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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