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九章、假如星星是天上的眼睛

作品:《地师

游方闻言不禁有几分骇然,向影华有多大本事他可是清楚的,连师父刘黎都曾经说过,假如他老人家面对面与向影华正式动,也得多加小心。以刘黎眼界之老辣,自然不会说错,估计也把这串链考虑进去了。

向影华若没有这串链随身,自认为未必强过那位无名高,这倒不是说她不够高明,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擅长的段,松鹤谷传承最擅长的就是阵法,拥有最多的资源就是晶石,这就是向影华的优势也是她的实力。假如小游子没有秦渔,今天也逃不掉。

但向影华既然这么说了,那人的秘法修为之高确实惊人,更可怕的是,除了师父刘黎之外,小游子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的权变反应不亚于自己。假如那人真与向影华在楼顶动,游方一定会杀回来的,面对面比拼秘法不是对,抽冷子拔剑他可不弱,毕竟也是真正的秘法高了。

假如那样的话,那位无名高恐怕走不了。想当初在香山南麓,向左狐斗不过刘黎,本来还有会逃脱,而游方还没有现在这两下子,但握秦渔见发难,刘黎才有会杀了向左狐。也就是说,小游子不管本事多大,都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危险人物。

唉,怎么又想起了向左狐?搞得心情乱乱的!游方又沉默了。

向影华见他不说话,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夜空,微微低下头,以幽幽的语气道:“有兰德先生这种朋友,真的是人生幸事。楼下这三人死不足惜,到现在也没进监狱,若是影华遇见,也定是送他们下地狱。其人之死也卑劣,但是受害者已是一生被毁,死只是罪有应得,却不可弥补他人既成之憾。

我若是那位齐小姐,将不知如何感激兰德先生?这世上温言抚慰、结欢示好之事人人可做得,但以身犯险、临危而决之事却没有几人能办到,更何况是杀人重罪,而且还是来历并不一般的断头催?兰德先生,齐小姐必然知道杀人者是你,你为了救她,也将自己的危秘托付于她了吗?”

这话有点不太好理解,脑筋要转个弯才能想通。从旁观者的角度,断头催等人死的莫名其妙,假如今天不是无名高和向影华插了一杠子,谁也不会知道是游方杀了他们,甚至想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死的?

但这世上只有一人例外,就是齐箬雪,她能猜到杀人者是“梅兰德”。虽然从法理的角度,齐箬雪没有掌握丝毫游方做案的法律证据,但只要她开口说这件事,完全可以确定是谁杀的人。别忘了这世上不仅只有警察,断头催的出身可不一般,段家的人如果要追查报复,不一定需要上法庭解决。

所以齐箬雪掌握了游方的秘密,这个秘密关系到他的安危,她须终生为他保密。游方为了她而杀人,等于让她拥有了两人之间共同的危秘,这也需要肯担当的魄力。断头催其实很好杀,想杀他的人也很多,别说游方这种高,随便换个普通人,趁其不备一刀也就解决了,关键是杀了人之后面临的麻烦与后果。

听向影华的语气,究竟是夸他呢,还是在含蓄的责怨?游方苦笑道:“我很明白,但也无奈,人在江湖所作所为,总有后果自负,除非两眼一闭不见天黑。向小姐不是也说了吗,你若遇见此时也会宰了断头催,无非齐箬雪不知出之人是你罢了。”

向影华仍然低着头:“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唉,它说不清!……”

刚说到这里,游方突然反应过来,打断她的话道:“影华,你怎会知道齐箬雪的遭遇,难道你当时也在香林大厦?”

这话问的很关键,向影华只是“偷”听了一通电话,“感觉”段信念可能心怀不善,半夜跟着游方出来,也只能看见游方逼段信念跳楼。游方与段信念等人所说的话,丝毫牵涉不到齐箬雪,但听向影华的语气,应该对香林大厦发生的事很清楚。

而且这一问另有微妙之处,游方没有称呼她为向小姐,而是直接叫了“影华”,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吧,就这么随口叫了出来。

向影华香肩微微一颤,头垂的更低了,发丝从耳后披拂下来:“影华确实去了香林大厦,我可以确定一件事,今天出现的那位高,当时并不在附近,可能也不知那时发生的事情。兰德先生何曾得罪过这样一位高?他看着你逼段信念跳楼而不阻止,好似并非一路。”

游方从山庄里走的时候她坐在那里喝茶,回来的时候仍然看见她坐在那里喝茶,仿佛姿势都没变过,他后来也没问服务人员向小姐是否出过门?但他当时回答已经吃过了,撒的谎肯定是被识破了,这两人哪有时间吃饭?

向影华承认了自己跟踪游方去了香林大厦,却没有解释为什么,更没有解释她是怎么去的,就像今夜在楼顶见面一样,她也没有多解释自己为何要来?

女人就似这世上的花朵,百艳千姿各呈风景。假如是谢小仙,可能会虎着脸道:“小游子,我就是跟踪你了,怕你犯错误,怎么样,不可以吗?”游方也无话可说。假如是屠苏,可能会皱着鼻子说:“游方哥哥,人家是关心你嘛,就想知道你在做什么,看看能不能帮忙?”而游方也只能伸刮刮她的鼻子,夸两句再哄两句。

倒是向影华最干脆,是不屑于解释还是不好意思解释或者是不必解释,反正你自己去琢磨吧,这似乎就是她的风格。她承认之后立刻转移了话题,今夜出现的神秘高人实在让人心惊,这才是眼前最需要关心的问题。

游方沉吟道:“那人不是段信念一路,而是李冬平一路,我曾在鸿彬工业园助千杯道长除去叠嶂派败类李冬平,他是从海外归来,表面的身份是一位收藏家与古董商。现在看来,他可能是某个跨国犯罪集团的成员。

我在墨西哥的时候,曾得罪过这个团伙还起过冲突,出管闲事杀了他们的人。这个李冬平回国,很可能也在追查我,不料死在鸿彬工业园,当时千杯道长已毁尸灭迹。今天看来,那位神秘高很可能也来自于那个团伙,是为了追查李冬平之事而找到我。”

这番话虚虚实实,既说出了他最真实的判断,又符合海外归来风水奇人的身份。向影华终于抬起了头,目光中不乏关切,看着他道:“如此说来,兰德先生一定要小心了,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你这几天不要离开山庄,等张玺回来,也许会有办法查清楚。”

这话倒是很含蓄,没直接要游方这几天别离开她,而是说别离开山庄。等张玺回来当然是明智的决定,毕竟这一带是寻峦派势力范围,各路高出没的情况张玺最熟,有可能是游方搞错了呢?

就在说话间,楼下突然传来惊叫之声,这里又不是荒郊野外,酒店背后墙根下摔死了三个人,不一会儿就被人发现了。游方道:“我们快走吧,马上就会有警察来了。”

……天亮之后,不少广州市民听说了一个消息,某四星级酒店后半夜有三人坠楼,据说是鸿彬工业园的副总段信念和他的两名下,警方正在调查死亡原因。

第二天此事见报了,新闻只有豆腐干大小,说的并不详细。但是在当天中午,这件事就上了网,在各大论坛与社区散布,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传的飞快,而且越传越邪乎。

有人说是自杀也有人说是他杀,对于死亡原因,有人说是怨魂索命,还有人说是一段可歌可泣的三角断袖基情导致的人间悲剧,反正说什么话的人都有,就是没见几句好话。

假如星星真是天上的眼睛,它们一定可以看到,就在第二天晚上消息传到各地之后,至少有几十户人家或合家相聚或某人独处,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烧香有人放鞭炮。

这一案件受到了当地警方的高度重视,带队直接负责侦查的警官就是谢小仙的大师兄吴克红,市局领导也非常关心和重视,做出了多次批示。但是查来查去,查了很长时间也毫无头绪,直到半年后,这个案子还是在谢小仙里结的,结论是——自杀。

段家人当然不满意广州警方这样结案,但是谢小仙很有礼貌也很不客气的回答:“还想要我们怎么结案?现场没有丝毫争斗撕扯的痕迹,酒店监控录像也没显示有第四人曾出现过,法医的鉴定结果,死亡符合主动高坠特征。现有的法律证据只能做出这种结论,除非有新的证据出现,你们也可以协助警方调查提供线索,但不能阻止警方结案,类似的事情你们也不是没有经验!”

警方拖了半天终于结案,也就代表官方的调查结束了,明面上的风头已经过去,断头催被遗忘在地狱里。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齐箬雪在当天中午就听说了这个消息,整个亨铭集团所有员工都感到震惊不已,然而齐箬雪却形容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几乎忘记了思考,只是械的按照“他”在电话里的指示去做,似乎一直在忙着工作尽心尽力,但一缕芳魂已不知飞往何处。直到消息传来,她才像重新活了过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动。

这不是震惊,而是苏醒,刹那间想到了太多。他告诉她“没事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她应该能反应过来的,却不能也不敢去深想。等到事件真正发生后,她又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这么做,解决的如此彻底!真的是没事了,他说到做到。

在这个世上,齐箬雪这种女人,当然不乏男人的追求与示好,想要哄她开心,提供物质与精神享受,很多人都愿意去做。但有几人会为她杀人?杀人是重罪,更何况杀的是断头催,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值得吗?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但他已经做了,并没有要求什么,甚至连一句联系都没有。若不是因为他的到来,齐箬雪早已沦入万劫不复!

他与她之间,曾经只是数面之缘、一夜放纵。从一开始,齐箬雪就一次又一次的嘲讽他,却又按捺不住的好奇,直到那一晚,嘲讽竟成了挑逗,挑逗却又成了一场的误会。等回过味来,他已消失在这个都市丛林中,却又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感动?这两个字不足以形容齐箬雪此时的心情,不论他是谁、叫什么名字、身在何处,已经无法在她的生命中消失。她现在只想做一件事,融化在他的怀中尽情的哭泣,但理智又告诉她,最好不要去找他,甚至不要与他联系。

警方一定在尽全力调查断头催的死因,不知是否会查出线索?如果查不到他杀人的线索,那么自己昨晚的遭遇便是此案最重要的线索,无论如何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更不能让人怀疑到他的身上。

她又开始担忧起来,害怕警察抓住了他,让助吴琳琳随时关注案件消息,却没听说其他的动静。白云山庄是亨铭集团的产业,假如警察带走了梅兰德,她一定会知道,现在并没有发生这种事情。

当天下午没有警察来找她,齐箬雪稍有些安心,这说明昨天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留下痕迹,否则警察会在第一时间上门了解情况。其实她的担心真是多余了,昨天她远不是最后一个见到断头催的人,真要是谋杀,犯罪嫌疑人的名单太长了,但怎样也不会轮到齐箬雪或梅兰德,他们既没有作案动也没有作案时间。

由于加了一夜的班,这天下午她很早就回家了,傻傻的坐在那张曾被他放肆蹂躏的床上,痴痴的看着中那枚晶石。好美的裂纹,如舒卷的花瓣与波浪的涟漪,齐箬雪觉得身心仿佛也被揉碎了,荡漾在他留下的气息中。

她现在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但他最后一条短信的内容是“办好你自己的事,不必担心我,也不要回电、回信,已经没事了,见信删除。”分明就是不想让她联系他,那么,他会主动联系她吗?

不知不觉中,一滴清泪落在晶石上,齐箬雪意识到自己又哭了,有无声无息的暖流顺着脸颊滴落,她赶紧拭去晶石上的泪水,唯恐将它沾染。

……警察是在两天后才到亨铭集团了解情况,只是简单的问了几句就走了,他们要调查的嫌疑人线索还有很多,这里不是最重要的,也没有丝毫有价值的发现。

在云南玩的正开心的赵亨铭听说断头催在广州出了事,立刻就赶了回来,听说齐箬雪已经签订了合约,不禁松了一口气,断头催虽然死了,但合约上的签字与公章还是有效的。渝城工业园肯定有重大人事变动,这个意外,导致有些事情需要重新联络沟通。

按以往的习惯,齐箬雪说不定已经飞往渝城了,但出乎赵亨铭的意料,她提出了休假申请。赵亨铭很吃惊的说:“箬雪,你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休假吗?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齐箬雪抬头看着他,神色很平静的问道:“亨铭,你关心过我吗?”

女人问男人这句话,很容易让人误会啊,赵亨铭当然也误会了,不禁心头暗喜,以为这位冷美人在对他撒娇,终于主动对他表示好感了,这一天在他预想中也是迟早的事。他赶紧微笑道:“你别误会,我不是不关心你,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了?休息两天也好,反正合约已经签了,所有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没什么大事着急处理,我陪你散散心吧。”

齐箬雪的眼神似有些奇怪:“亨铭,亨铭集团是你的公司,段信念毕竟是来广州签约出的事,你如果没有别的要紧事,应该立刻飞到台湾去段家表示慰问与遗憾,并保证将尽全力合作未尽事务,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别人代替不了。”

赵亨铭点头道:“这些我明白,但我关心你啊,要不,我们一起去台湾?”

齐箬雪的神色似乎变得很疲倦,摇头叹息道:“你忘了吗?我要休假!来到这家公司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我从未休过假。就像你说的,合约已经签了,所有准备都已经就绪,目前需要我负责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没有理由不能休假。

我不是累,下午刚刚与段信念签约,夜里加班开会的时候,他就死了,而且是那样一桩惨案。你若是我,遇到这种事情,恐怕也需要暂时调整心情。这是我的假期,就不陪你工作了。”

在西方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往往有一个说不清是优点还是缺点的特点,那就是该休假就休假。齐箬雪与亨铭集团的工作合同签的很明白,每年都有各种假期规定,虽然齐箬雪没休过,但不等于她不可以休。

她说是在申请,倒不如说是在通知,就算赵亨铭是她的老板,也无权不批准。别的员工也许不敢这么做,可齐箬雪此刻显然并不在乎,按照工作合同的规定,引用其中一条隔年假期延续补偿条款,齐箬雪一次要休四十五天的全薪假——是休假,不是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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