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我竟然无话可对

作品:《千秋月落别楚将

常闻沧海桑田几变迁,说的就是时间作用在万物留下的痕迹,就像陇中的黄土高原放眼尽是郁郁葱葱的森林一样。

而此时的秦岭山群更加原始,置身其中,自己都能把自己丢了,更别说旁人来寻了,若是能耐得住寂寞,倒是藏身之处的上选。

就在某个不知名的山峰上,密林之中竟被人开垦出一块空地,宽木搭成的板房簇拥在一起,简单又不起眼。

在这里居住的,多是一身裋褐耕作不息的朴实人家,只是很奇怪,他们之中鲜有妇孺不说,各种各样的兵器比农具还多,长短不一的利剑人手一把,就连大秦视作国之重器的劲弩也并不罕见。

屋前的空当站着三三两两的抱剑人,场地中央,一大一小正以木剑相互较量,皱眉凝视的神情如出一辙,些许不同的是,年纪大的青年有些疲惫的样子,真是不应该。

木剑相较重技不重力,青年到底练剑时日长些,手上左晃右挑,已将少年的木剑击飞出去。

眼见对方看向仇敌一般看着自己,青年无奈的摇了摇头:“怎么说我也是你师兄,别用这种眼神行不行我这次来没有恶意的,就是想问问鹤老愿不愿意见我”

“恶贼你休想我才不认你师兄墨家在你手上早就毁了,现在还来干什么鹤老不会见你的,快走快走”

青年吊儿郎当的撇撇嘴:“小屁孩儿,跟你说了也不懂,快去跟鹤老禀报一声说我来了,见不见由他做主。”

“我怎么不懂墨家再堕落都未曾做过别人的杀手,你倒好”

“我怎么啦,那只是一小撮人,早晚都会处置的,你到底去不去报信再不走我可又揍你啦”

少年脖颈涨红:“有本事你就来,士可杀不可辱”

青年嗤笑:“还士可杀不可辱呢,说我背离了墨家宗义,你这不也满口儒家之言吗墨儒不两立知不知道”

“你”

就在少年理亏词穷之际,身后的小屋木门轻启,一个苍老的声音悠然飘出:“墨者兼爱非攻也好,儒家仁者爱人也罢,讲的都是怜悯众生之意。

先贤墨子曾言'乱何自起,起不相爱',相里业,你可还记得

老夫觉得,比起儒与墨的兼以易别之争,心中无爱才是天下大害”

“师伯”

“鹤老”

除了一些年轻气盛的会做游侠儿打扮,好像很多墨者都是一副不起眼的样子,刚才说话的鹤老也是,脸上沟壑分明胡须乱篷,眼带忧色的模样像个惦记地里庄稼的老农。

鹤老打量一番相里业,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

“师伯他”

“好了好了,老夫心中有数的,百里,你去练剑吧,无故不得打扰师伯。”

少年不情愿的称了声是,一转头,就见相里业正跟自己挤眉弄眼,气的扭头就走再不愿多待。

老少二人进了门,倒是一样的开门见山不喜欢客套耽搁。

“最近有些事”

“最近有些事”

“呃,鹤老先说。”

“最近有些事,你做的羞于言说人前啊,老夫只想问一句,这样的事情到底何时才算个头,真的要毁掉墨家吗”

相里业一改刚才在外面的不恭,端坐席中正色道:“晚辈断断不会放任自流毁掉墨家,那些只是一时权宜而已,不提也罢。

倒是我等最近遇到的一件怪事,还请鹤老答疑解惑。”

“哼,权宜之计,这四个字真是遮得好羞啊结交剑馆为财杀人,尔等真是会变通,比我这老顽固强多了”

相里业面带尴尬,缓了口气决定岔开话题:“鹤老,其实您万万不用担心墨家毁于我手,且不说跟着你隐居此处的百里他们,就连式微许久的相夫之墨也已现身。”

“齐墨你跟他们交手了”

“是,我们曾有过一场交锋。”

鹤老捋着胡须老怀大慰:“看来你是吃亏了,否则绝不会想起我这个糟老头子,到底怎么回事,说出来让我快活一下。”

“”

相里业深深的做了几次呼吸,这才一五一十的说起江南的那场战事,虽然他当时并未亲自现身,可是许多组装攻城器的军匠皆是出自墨门。

拥有诸多器械仍然吃了那么大败仗,相里业必须搞清楚里边怎么回事,跟王离一样,他派去的家伙根本弄不到什么重要消息,甚至有几次差点被人循着墨家的联络暗记找上门来。

幸运的是,适合单打独斗的游侠儿比起强于战阵的军中细作更容易脱身,他的手下才没步了王离后尘。

当然了,对方也不是铁板一块,重要消息没弄到,鲁子牛镇守一方这种事情怎能瞒住

年纪不大是快短板,所以比起前辈们,相里业跟齐墨的接触不多,继续作战也好,相安无事也罢,总得弄清楚对方底细,一来二去,便想到了秦墨出走的长老身上。

“唔你是说子牛贤侄以钩车破除了轒辒壕桥”

妈蛋,明明我才是墨家钜子,说起来我你就爱搭不理,说起外人反倒一口一个贤侄,真是堵得慌。

从头到尾受到揶揄,相里业脸色不太好看,瓮声瓮气是回道:“不是他还能是谁,我是真没想到小小逆贼竟有墨者布局其中,这才吃了大亏”

谁知鹤老根本不理他,一边书写着什么一边埋头思索,片刻之后拍掌赞道:“妙,妙钩车善攻城垣,稍加改制竟有守城奇效,虽然先决苛刻了一些,用在此处却是正妙真想亲眼见识一番”

相里业没好气的顶了一句:“鹤老,那可是贼逆叛军,你一直骂我纵容墨者出入剑馆,可他们接的买卖加起来还没此战害的人命多”

鹤老一怔,摇头叹道:“可能田襄子师兄另有考量吧,他们齐墨最是秉持先贤遗学,断不会为了私利有所图谋。”

“代代都叫田襄子,谁知现在的田襄子是哪一位,说不定比我还年轻,总想一鸣惊人出人头地呢”

“混账你这是诅咒前辈吗滚滚滚”

本想多说几句辩驳一下,鹤老根本就不听,起身喋喋不休开始赶人,推推搡搡到了门口,相里业扒着门框耍赖皮:“我不走,我还没弄明白天火是怎么回事呢,鸟雀纵火的痕迹到处都是,那天火起来的毫无道理可言,我不走,我要听师伯怎么说”

不愧是同出一门,这下可挠到痒处了,鹤老果然停下推搡,皱眉问道:“鸟雀纵火还有天火看来你这亏吃的不小啊,百里给师伯拿坛酒来”

“”

三言两语,相里业又说起后续,其实后面的战事已经跟攻城器的关系不大了,可是谁让对方的手段那么匪夷所思呢,百思不得其解之后,他才承认秦军败得不冤,也有些脸面登门求教改善下关系。

“鸟雀放火子牛贤侄奇思不断啊”

相里业已经麻木了,一整天没感受到墨家钜子尊严,光听眼前的鹤老夸奖外人了,胸口闷得厉害了,他就抢过酒坛灌一口。

“别光喝酒啊,你自己说说,若是你来主兵,能否想到利用鸟雀归巢这样的妙招”

“不能”

“所以啊,妙啊田襄子师兄后继有人,妙哉妙哉天佑墨门啊,就算你把相里之墨全都败光,老夫也可以瞑目了”

“”

“师伯方才还说兼以易别,为何现在对我等另眼相待难道您不是出自相里之墨吗难道先贤的兼爱都是骗人的吗”

面对大逆不道之言,鹤老并未发火,只叹气道:“兼爱并非溺爱,老夫岂容尔等步步妥协扭曲先贤学说

当初的相里之墨助秦是为止战,现在呢秦王变成了秦皇,他兼爱天下了吗他连我们都容不下

能够秉持本心的四处奔逃消亡殆尽,剩下的都是些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相里小侄,听老夫一句,抽身而退吧别再参与那些蝇营狗苟的纷争了”

相里业不答,过了许久,他才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问道:“师伯说的远了,您还没说那天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唉天下奇人异士何其多也,此事我也想不明白,你还想着继续回咸阳吗”

“那就是相夫之墨有了新的高明手段”

“也许吧”几次三番被岔开,鹤老情知他的心意已决,只好补了一句忠告:“相里小侄,天火的道理我虽不明,却能断言此事乃是人为并非天意,制出此物之人非同一般,你千万不要与之势成生死,切记,切记”

也许是年轻气盛,也许是刚才的酒劲上来了,相里业不在意的一笑:“有何不一般我倒要看看”

“技艺高绝可比公输,而我墨门已无墨贤相较”

“”

从山上下来,相里业心中一直堵堵的,不是因为受尽众人白眼、前辈揶揄,相反,对于这种情况他倒享受其中。

因为比起那帮欲壑难填的部下,这群人更像家人,会损骂,会指责,藏在一张张冷脸之后的,却是道不尽的关心与挂念,当然了,偶尔来几次寻一下本心可以,天天住在一起变成那个“业小子”还是算了吧。

就在他晃着步伐到达山脚之际,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皱眉:“木一你怎么会来这儿不是说过绝不许打扰鹤老清净吗”

“钜子误会,属下也是有要事禀报才来等候,并未逾越一步。”

“什么事儿”

“大泽乡,又有贼人叛秦了”

相里业皱眉:“皇帝要我们帮忙”

“这皇命并未下达,是金一他们蠢蠢欲动。”

“这事儿不馋和,等皇帝有了命令再去应付也不迟,让你们渗透吴县的事情怎么样了”

“属下正在尽力,钜子知道那边也有墨者,我们平时小心翼翼”

“行了行了,我只看结果”

连续两次吃瘪,木一赶紧再邀新功:“钜子,属下前几日见到了文信侯族侄,他们一家正在沛县隐居,要不要多留意一下”

“文信侯吕不韦的族人也是所学杂家的吗”

“这个不知,倒是听他提起自己的女婿很是不凡,满口断言将来非富即贵。

那人名叫刘季,属下特地看了一下,确实相貌堂堂,正如吕公所说隆准而龙颜。”

“你们喝酒了吧”

“”

被人怼了一天,这时候能怼个人简直太幸福了,相里业看到部下那张憋紫的脸,慢悠悠说道:“咱们是墨家,不是看相算命的,还龙颜,吕老头也不怕这话招来灾祸吗

隔了多少代的亲戚了,你以为每个姓吕的都有文信侯奇货可居的本事吗”

“属下唐突”

“嗯,这就对了,咱们走吧,回咸阳”

“可是钜子,属下得到的最新消息,刘季跟大泽乡的贼人一样遇到大雨了,其后行踪不知,是不是也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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