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荒卷 第一百二十章 陋巷

作品:《隆元纪

叶暮山躺在床上,双目始终瞪着床铺上面的木板,迟迟无法入睡。他右手撑着床面翻身,却扯动了日间受刑时留下的伤口,疼得他满头大汗,顺手一摸,黑暗中,发现身上衣衫已经湿透了,也不知是汗水,还是伤口里渗出的鲜血。

他自幼生在皇宫,锦衣玉食地长大,虽然习过武,不过每次受个什么轻微的擦伤和淤青都会被下人们围成一团,紧张得不行,可谓不曾受过什么皮肉之苦,因而武学也不甚精通。但此次被叶倾的人连日拷打,他本来也做好了赴死的打算,但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心气,他竟也撑住了,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窗外忽然有些响动,一片寂静之中,难以成眠的叶暮山很容易就捕捉到这个声音。他猛地翻身坐起,屏住呼吸,注意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似乎有人轻轻捅了捅用来闩窗的木棍。屋里只有一个门用作进出,其余的侧门和窗户都被叶倾找人封死,只留下这个门和几道用来通风的缝隙。

叶暮山侧耳倾听着窗外的动静,门外那人似乎想用刀刃将窗栓割开,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叶暮山记忆中门外有三四个人日夜看守,很快门外传来了嘈杂之声,似乎是门口的守卫绕行着向破窗的人所在方向追去。

刀刃割划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传来了打斗的声音,紧接着还发出几声惨叫,鲜血喷洒到那张窗纸上。叶暮山不顾伤口处的剧痛,勉强地站起身,走到床边,打探着窗外的动静。

还不待他看清,又是两声惨叫,紧接着他听见脚步声从窗外向门口移动。一人踹门而入,在黑暗之中环顾四周,锐利的眼神在黑夜里如有微光,很快就找到了叶暮山的所在。他两步迈出,拉住叶暮山的手腕就往门外跑去。

“你是谁啊……“叶暮山伤势未愈,被拖拉着一阵奔逃,已经有点气喘吁吁。

那人似乎没时间答话,只随口应了一声:“陛下莫急!”

沿路上又遇上几拨赶来的人手,那人手握钢刀,手起刀落,血花绽放,带着叶暮山横冲直撞,刀光剑影中,他被那神秘人左拉右拽,身上不少伤口都裂开,疼得他龇牙咧嘴。不过叶暮山似乎运气不错,竟没有一刀一剑落在他身上。

神秘人奋力杀出重围,与身后追捕的众人拉开一些距离,然后拉着叶暮山跑进一条僻静的小巷。他冲叶暮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自己整个身子背靠在墙上,悄悄侧头向外探望。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连串的脚步声来来往往,不曾远离,却也始终与叶暮山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似乎已经失去了方向,无头苍蝇般在街巷间搜寻着叶暮山。

那神秘人终于回过头来,向叶暮山半跪着行礼道:“属下救驾来迟,陛下赎罪。”

叶暮山仍旧是莫名其妙,注视着那个神秘人,皱眉道:“你究竟是谁?”

“陛下始终困于奸佞之手,穆统领整日忧虑不安,所以特意派属下来相救。叶倾那贼人今夜在大殿上设宴,属下便趁机赶来,带陛下杀出去!”

叶暮山咧嘴笑道:“就凭你一人,也能带我杀出去?”

“愿为陛下而死。”神秘人重重地点头。

“那这样的死毫无意义。”叶暮山连连摇头,“你身手不错,穆长笙从哪找来的你?”

“微臣是穆统领破城突围之时带上的一名亲兵,穆统领命属下转告陛下。陛下所托,穆统领不曾懈怠,始终为大业而奔走。”

叶暮山饶有兴趣地问:“你说,他口中的‘大业’是指什么?”

神秘人低着头,叶暮山看不见他的神情:“属下不知,不敢妄言。”

叶暮山不置可否,接着问道:“你几时来的中州?”

那人答道:“属下在入关时遇到些麻烦,因此昨日夜里才到,正好碰见叶倾今日在大殿设宴,让陛下吃苦了,属下该死。”

叶暮山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叶倾的人一时半刻找不过来,但要想脱困还很是困难,所以属下先出去引开他们的人手,陛下趁乱逃走就好。”

“哦。”叶暮山似笑非笑地说:“之前你好不威风,不过拐了两个弯就把追兵甩掉了,而这群人像是瞎子一般,在外头转了至少三四个来回,但愣是找不着咱们,你说怪不怪?”

“属下特意查探过,这一片原本是皇宫内下人的住所,只是废弃有些日子了,简陋的屋舍密密麻麻的排布,还堆放了许多杂物,不易穿行,陛下走的路,是属下特意挑选的。”神秘人冷静地答道。

“这才是问题所在啊。”

神秘人讶异地抬头,只见叶暮山眸子里光芒闪动。

“你说昨夜才到中州,能够打听到叶倾设宴,还能将这地方的布局、道路都打探得一清二楚。这里废弃多年,叶倾来了一个多月,你想到的藏身之地,叶倾就察觉不到?”

“你当叶倾是傻子么?还是以为朕是傻子?”叶暮山注视着神秘人的眸子,突然笑道。

“属下……”那人显得有些窘迫,想要开口辩解,被叶暮山打断道:“朕问你,原本朕门外看守的人足有七八人,为何今日你来救驾,刚好碰上他们人手少了近一半?这难道不是故意为之?”

那人连忙答道:“不……往日里的看守也是四人,与今日一模一样啊……”说着,他顿时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住口,低下头去。

“其实朕也不知道门外究竟有几人,他们从不进门,又身手矫健,能藏匿气息。”叶暮山笑道:“而今日看守的几人,步伐沉重,包括后来追击的众人,显然都不过是泛泛之辈。”

那人神情更加紧张,叶暮山继续道:“叶倾应该知道朕习过武,不敢演戏造假,所以出此下策,让这些废物来负责今夜的值防,给你创造机会,反正这些人不堪大用,杀了也就杀了,倒真符合我这族叔的狠辣性子。只不过朕虽远不及穆师兄,但若仅靠这些货色就想糊弄我,也是将朕小瞧了。”

神秘人始终低垂着头,身上似乎在微微颤抖。叶暮山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笑道:“既然把话说开了,你不妨直说,叶倾派你来,就是为了天子印吧?可惜朕自幼顽劣,唯独有一个优点,就是说话算话。天子印没有,朕这条命,你随便拿去,就在这里动手吧!”

那人颤颤巍巍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惶的神色。叶暮山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由得露出冷笑,还想说出些嘲弄的言语,突然,叶暮山从他的眸子里的倒影中看到,有个黑色的身影迅速靠近。还不待他回头,突然寒芒闪动,神秘人已经捂住了自己的脖子,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满脸惊慌,生机从他眼中迅速流逝。叶暮山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然倒在了地上,血液逐渐聚成血泊。

叶暮山吓了一跳,挣扎着站起身,发现在阴暗狭隘的巷道之中,除了自己和地上仍在向外喷血的尸体,已然又出现了一人,黑暗中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叶暮山的瞳孔猛然收缩。

……

萧牧面露忧色地站在城墙之上,事实上他目光所及,只有云州广阔的平原,但他总觉得极目远眺,似乎能看见滚动的烟尘和奔驰的骑兵。

封剑北腰间挂着剑,倚靠在城墙上,淡淡问道:“王爷是在担心东行的漠狼营么?”

萧牧点头道:“素闻漠狼营凶猛,此次跨越千里东来,说本王不忧心,肯定是假的。封将军就不担心么?”

“但按照漠狼营行军的方向,可没有借道云州的意思。他们却是摆明了,冲着清州而去,或许是想帮王爷料理了东流城方恢也说不定啊。”封剑北始终耷拉着脑袋,看也不看萧牧一眼。

萧牧愁眉不展:“本王与沙疆城索平章有过接触,不知为何,总觉得沙疆城在扮演着一个神秘而危险的角色,却又不露痕迹。说不定清州之后,漠狼营的爪牙便要伸向咱们了。”他扭头看了一眼封剑北,说道:“封将军似乎不怎么担心?”

“咱们可是在城内,漠原狼再厉害,难道还能爬墙不成?”

萧牧对封剑北的态度早就有所不满,他不禁冷笑道:“那等到漠狼营攻破城门之时,本王和数万将士,都还需要依仗封将军的剑啊。”

封剑北淡然一笑,对萧牧话中的讥讽意味毫不在意:“在担心漠狼营是否会攻城之前,萧王爷应该还有别的事要操心吧?”

萧牧皱了皱眉头,默然不语。

“漠狼营从未远征,漠原狼又极难管控,即便是漠狼营,也难免出现纰漏。此次奔袭千里,据说沿途已经有数百只漠原狼脱离了阵型,逃进山野之间。若留得漠原狼在此繁衍,萧王爷身为一域之主,此事有多严重,不用封某多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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