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预想中更早地，李光复带着精灵王族们走进了曾经的精灵王国。

奥秘之森的迷宫术并没有变成恶意迷宫术，而是变成了比那还要不堪一击的某种东西，它在结构上变得和恶意迷宫术一样相对脆弱，同时却又保留了大部分的正确的道路。

不出意外的，那些难伺候的精灵老爷脸色又变得不好看了。

李光复本人还好，手下的兵士之间的一些说法可就不太好听了。

或许是因为接受了真神的恩惠，或许是因为需要长期战斗的生存环境，经过了这数百年短生种们尤其是人类的新生代们的天赋与实力都明显地要强于他们的祖辈父辈，与之相比长生种们在这“区区百年间”则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与此同时，净化污秽所需要的是大量人口的迁移与定居，在这方面长生种们更是派不上任何用场，精灵族数百年间的新生儿总数都不知道有没有一百。

曾经精灵族身上神秘的面纱在联合王国成立后渐渐褪去后，他们身上的种种小缺点就渐渐在民众心中被放大了，在王国历一百年左右的时候舆论的情况尤为糟糕。

王河曾对李光复复述过娟尔的说法：就如同亲眼看见梦中的女神和人骂街打架一般的幻灭感，曾经有多憧憬，现在就会有多厌恶。

不过在又过了几百年的现在其实还好，人们对精灵的态度起起伏伏，最后还是归于平凡：他们只是另一个种族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但精灵们又是怎么想的呢？

李光复没办法不去思考这些东西，因为他接下来将要做的事可能会导致这几百年在繁衍上的努力都瞬间消失，甚至还可能会倒退不少。

对寿命短暂的人类来说，这种动辄千年万年的生命实在太过沉重了。

听说威肯人曾经与精灵族有过非常难以启齿的过去，那段过去中包含着许多“奴隶商人”，“人身买卖”这样的不堪入目的字眼，真是难以想象那时的威肯人到底有着怎样可怕的道德水平……

啊，不可以不可以，都是老黄历了，总是思考这种问题太不正确了，对团结有害。

李光复驱散了多余的杂念，专心欣赏……唔，或者说试着去欣赏眼前的精灵王国旧景。

某种意义上，多亏了污秽那再现被侵蚀的存在的过去的特性，这精灵王国才不会被爆炸简单地变成废墟，精灵王国中据说所有的东西都具有魔力性质，换句话说在脱离污秽的控制后会得到神之恩惠的修复，这也是精灵王族确信自己可以重新掌握自己的王国的信心来源。

只是他们绝对没想到造成现在局面的那一连串大爆炸中，似乎有一场就是发生在精灵王国中。

精灵建筑的基本特点就是其建筑结构合理性完全建立在魔法的基础上，完全找不到应当存在的承重结构，一切都为建筑者的个人审美让步，精灵王族们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调整这些建筑，使其能够融入到整个王国的建筑美学之中。

而所为整个王国的建筑美学其实指得也就是王族的美学了。

就是这样经过了多方协调，各种各样的意见与魔法相互交织而产生出的奇迹般的美丽建筑群，现在面临着巨大的挑战。

那就是它们的底盘从平的变成凹的了。

原本应该建立在平地上的华美精灵建筑群现在贴着一个巨大坑洞“长了”出来，同时精灵建筑偏偏又都喜欢建得极细而又极高，这样的建筑长在一个凹面上的结果就是顶层开始打架。

前面还提到过，精灵的建筑是完全基于魔法的，这样的建筑产生了冲突，那就不只是物理结构上的冲突，更是魔法之间的冲突。

在此之上还有一件雪上加霜之事，那便是此地污秽并不是被净化，而是被粗暴地祛除了，其结果就是这些【过去】被污染的造物们重新回到【现在】之时完全陷入了混乱。

比如出于坑洞正中，保持了笔直所以保存最完好的那座高塔——即便把它被其他斜着挺过来的建筑插了一身这一点考虑进去，它也是最完好的那个了。

根据它原主人的说法，它原本主要是由大理石构成的，整体形状构思参考了红叶海棠，并在多出使用了悬浮法阵与反重力法阵以营造栩栩如生的效果。

但现在它的主体材料变成了秘银，把原本是用来构建法阵的主要材料之一。

从资源的角度来考虑，大理石变成了等量的秘银这或许是能把大部分法师笑醒的情况，但对那个建筑本身来说这就完全是一场灾难了。

因为它的建筑结构本就是建立在魔法的基础上，大理石变成了秘银，那么法阵中的秘银又变成了什么？

这个从远处观看可能就难以了解了，人们能够看到的只有被许许多多的魔法建筑插了一身后，这个秘银高塔全身都流淌着五颜六色的魔力乱流，它身上时而出现空间扭曲，时而出现重力异常，时而火花四射，时而喷涌清泉。

而且没错，这就是目所能及之处保存最完好的一个建筑物了。

在凹面的正上方，无数高塔交错的那一点，已经形成了一个难以描述的魔力核心，那核心的最中心是一个紫色的圆球，圆球之外是形状不规则的，不断变换着色彩的庞大魔力场，大量的魔力和混合的高级魔法材料所组成的某种魔法流质不断因为爆发而被喷涂出去，浇在某个建筑上就会造成数不清的火花闪电，冰雨陨星。

有时某些建筑会整个地像是面条一般被吸进那个核心之中，有时又会有一些建筑如同毒蛇出洞一般从核心中冲了出来，占据了其他建筑之间那难得的空隙，使得整个精灵王国的风采变得更加多变而且，嗯，迷人双眼。

现在整个精灵王国比起说是一个魔法之都，更像是一个不可名状的怪物，无数的触手上下翻涌，仿佛要择人而噬。

李光复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让污秽重新侵蚀这里，再现出【过去】的精灵王国后，这里才会变得更好接手一点。

但现在对他而言更重的不是精灵王国的现状，也不是手下明显动摇的士气（我们真的要冲进那种东西里面去吗！？），而是精灵王族的态度。

李光复不觉得任何思维正常的人或者精灵会在看到这种景象后还抱有任何奢望，既然如此接下来应该就必须实施b计划，甚至是计划了……

“李将军，我们继续前进吧。”

“你们认真的嘛！？？？”李光复几乎是咆哮了出来。

独眼精灵对着那个曾经是精灵王国的某种东西举起了右手，只见他右腕上的一个手镯发出了淡淡蓝光，随后许多只有精灵才有能力理解含义的复杂花纹从中蔓延出来，占据了他整个右臂。

而仿佛在对此作出呼应一般，那狂乱的建筑群中的十数个建筑也跟着发出了蓝色的光芒，它们虽然也在跟着整体建筑群的狂乱而不断改变着位置，但它们彼此之间的相对关系却完全没有变过，蓝色的魔力条纹互相交互链接，若可以从正确的角度俯瞰，可以发现它们共同组成了由一个巨大的国家级魔法阵！

虽然这个魔法阵因为构成者的位置变化而不断地旋转着，但它的结构性却奇迹般地在这混乱的风暴中保持了完整！

“那些遭到扭曲的只是王国居民们的个人住所而已，王国真正重要的系统果然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扭曲所影响！”独眼精灵难掩心中的得意与激动。

其实你这和往常完全不同的态度就已经暴露了你自己一开始肯定也没想到那什么系统能撑下来。李光复心想。

可以执行计划本身对于李光复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但如果这意味着他不得不率兵冲进那个怪物身体里面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希望你们可以理解我的顾虑，除非你们能指出一条具有可行性的道路，否则我不可能命令我的军队向着那种……地方进发的！”

李光复的话语像是一盆凉水，让独眼精灵原本的激动心情不得不降了温，但就算是他也可以理解这个要求的合理性，在与精灵王族们进行了一番秘密交流后，他对李光复说道：“那就请你稍加等待吧，人族的将军，我们会找出道路的！”

——

小丑在绿色的洞穴中蹦蹦跳跳地前进着，蓬松的头发不断与洞穴的顶部发生着接触，发出奇怪的“啵呦”声。

“果然说到冒险就少不了洞穴呢罗特！”小丑开心道，“虽说讨伐类的任务也是冒险的定番，但是总是和树精打架多少少了一点意思！果然还是洞穴有感觉啊！”

罗特无奈道：“你这个样子就足够毁掉所谓的冒险气氛了啊小丑。”

在通过那个树灵魔网后，罗特他们没有再遇到什么特别的阻碍，原本的防御措施基本都因为污秽带来的扭曲而自毁了，而少数被催生出来的石柱和行动缓慢僵硬的玉石树精又成不了什么障碍。

但是小丑似乎很中意这种废墟感。

利斯塔敲打着一面从垮掉的墙壁后钻出的奇怪立方体问道：“这里真的还需要我们再来毁掉一次么？”

麦锡金从小丑身上收回了视线，解释道：“只有防御系统坏的比较多而已，节点内部用于召唤树精和维护森林的功能似乎都还在运作，不然营地也就不会总是受到树精的攻击了。但即便没有防御系统的干扰，摧毁节点本身也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工作，它可没有设计成会被几个潜入进来的人就简单破坏的样子。”

“但我们也不需要彻底破坏它不是么？我记得任务目标只是帮助营地的法师们继续压制这里而已。”罗特说道。

小丑纠结道：“嗯……破坏么……虽然我是很喜欢废墟，但是破坏这种行为本身果然还是很没有美感啊，要我亲自去做多少还是有点抵触。不能试着去修好它么？”

麦锡金摇头道：“节点之间是会互相影响的，在它们正常运行之时这是另一层保障，即便有人摧毁了某个节点，在魔力的循环下它也会开始自我修复，当那些冲入精灵王国的冒犯者开始退却之时我们就可以让他们付出更多打得代价。但在整个系统都陷入疯狂的现在，这反而给修复工作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他转头，隔着石（？）壁看向了王国中心的方向说道：“如今只有等王族们重新认证整个系统，才能从整体上对疯狂的森林做些什么了。”

走在最前方的小丑在落下之时不知踩到了什么，强烈的绿光从洞穴深处照射出来，伴随着两声巨响，两个翠绿色的魔像从墙壁中摔了出来。

其中一个魔像大半都已经变成了某种木质，其强度既不足以承受魔像本身的魔力也不能支撑其结构，在这一摔之下化为了无数木屑淌了一地，似乎是和森林中的树木的根交换了材质才导致了这种惨状。

另外的魔像情况稍好，只有一小部分和普通的土壤交换了材质，虽然那些部位一样被魔像自身的力量就破坏成了碎块，但魔力本身似乎还勉强链接着，魔像尽管东缺一块西少一块，也还是能勉强做出一些动作。

只是这种交换似乎并不是暂时的，哪怕魔像试图自我修复，重新出现在那些缺口中的也依然是土块，它就这样被困在了自我修复和自我破坏的循环之中。

罗特眼见此景突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想法，询问道：“这种情况该不会在每个节点，不，是在整个精灵王国都在发生着？这样的对魔力的浪费会不会导致我们可以调用的魔力变少？”

麦锡金似是没想到一个冒险者会考虑这个层面的问题，有点惊讶地回答道：“确切来说所有因为那场爆炸而产生的土地上都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只不过精灵王国作为拥有魔法造物最多的地方情况自然会严重许多。你以为我们真的只是为了收回故土么？如果放任你们人类自己乱来，你们肯定会选择优先吞下那些容易获得的土地，然后沉醉在建功立业的白日梦中不可自拔吧！”

罗特心里产生了不好的预感：“难不成这一次爆炸带来的大量土地不但不是好事，反而是一个天大的危机不成……”

麦锡金感觉这个人似乎和其他短视的人类不太一样，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这样想倒也太过悲观了，只要人口迁移到位，你们人类哪有吞不下来的土地？呵，你们的贪婪在这种时候倒也是一个优点！”

利斯塔作为旁听的人此时却受不了了：“拜托了！至少你们说点我能理解的东西行不行？”

小丑则早早地就迎上了唯一还能动的魔像，和它玩耍了起来，在小丑的诱导下魔像成功完成了自己本应做不到的事——用石头做的四肢把自己缠起来。

小丑是怎样在全程没有碰过魔像一下的情况下把它变成了一个球的……任何思维方式仍然遵循着这个世界的正常规律的人想来都无法理解吧，因为那既不斗气也不魔法，甚至也不内力，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规则。

罗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忽略了作为正常人的利斯塔这几天的精神压力。

张栾和妮娜可能反而还好，他们毕竟对自己所掌握的超凡力量理解不深，但到了利斯塔这个层次，对于这个世界中的力量多少也会有一点自己的理解。

正因为有所理解，在遇到不能理解的东西的时候才会更加难以接受。

“说起来，你对于小丑的这种种奇行似乎都挺能接受的啊？”麦锡金看着一边站在变成球的魔像上跳舞一边跟罗特打招呼的小丑，突然轻笑了一声。

麦锡金问出这句话时，其实并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回应，他不认为这个罗特会和域外邪神之类的存在有关，那样的话他不会全无感应。

但没想到罗特却正面回答了他：“我确实更能接受与异界，或者外域有关的知识，即便我没有能力说明原因。”

罗特看着麦锡金惊愕的脸庞继续说道：“而根据小丑的说法，我以后也可能会继续遭遇更多的外域之物。我相信你跟着我们来到这个洞穴的深处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充当向导这么简单，如果你真的是对外域有所了解甚至是警惕的人，我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帮助。”

——

在帐篷之中，不想只是闲着等待的妮娜正在收拾整理张栾的行李。

他理所当然是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和她睡在一起的，但妮娜知道这个少年在收拾整理物品方面有着多么糟糕的天赋，自己要是不找机会帮帮他的话，他很快就要连双能穿的袜子都找不到了。

这时，法阵发出的声响提醒着有人要进来了，妮娜连忙把张栾的行李重新用他的一件斗篷盖了起来，跑回了自己的床边。

看到回来的就是张栾的时候，妮娜松了一口气。

“你不等他们了么？”

再怎么想这个临时委托也不应该是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完成的任务。

可少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抬起那张有些凝重的脸，说道：“妮娜，这次事情结束之后，能陪我回一下老家那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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