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王族现在只剩下差不多二十几个精灵了。

这显然和李光复接到的命令不一样，根据情报打算借此机会背叛帝国的应该只有不到一半的精灵王族才对的，那份情报精确到李光复手中甚至有一个预备在备用计划中使用的【阵亡名单】。

但现在残酷的事实是，那些沉默的多数在发现背叛似乎可行之时便全都和背叛者们走到了一起。

李光复都不知道这些仅存的相对年轻的精灵王族们是怎么撑住的，正如他现在不知道回去以后自己要怎么交差一样。

迈洛霍姆最开始似乎还以为没有和独眼精灵们一起出现的其他长辈是留在外面帮忙安抚军队，但他很快就发现了真相，一个人默默地蹲坐在仪式台的角落里一声不发。

其他两位王子公主也显而易见地陷入了情绪低落，如果不去在意小公主偶尔发出的冷笑的话，应该就是情绪低落的吧……

迈洛希尔刚刚将那颗神秘的蓝色宝石放置在了仪式台的圆球之上，那宝石如溶解一般渗入了圆球，随后蓝色的光芒扫过仪式台四周，更多的用途不明的华丽装置如同被光芒铸成一般逐渐显现，很快就几乎填满了整个空间。

其中最吸引眼球的，亦是占据最多的空间的，是数百个形如棺材的银色底座蓝色盖子的装置，随着它们被激活，流线型的蓝色盖子迅速褪去了颜色，透过变成半透明的罩子可以看到里面是床铺一般的设置，只是多了许多用途不明的小型魔法物品。

李光复手下的士兵们现在也没闲着，被人手显而易见地不足的精灵王族们叫去帮着控制那多出来的许多魔法设备去了，想要处理好外面那一片混乱这似乎是最快的手段。

李光复没有去凑热闹，他一个武夫将军去了也就是多个苦力，这明显不是用来逃避和迈洛希尔公主的谈话的好借口。

“公主，不，现在应该叫您女王陛下了吧？”李光复对走到自己身边的迈洛希尔说道。

她微微苦笑了一声，叹息道：“这样的一个王，又有什么价值呢？”

“虽然王族今日遭此大难，但众多的精灵们还是需要您的领导的。”这话从亲手害王族遭此大难的李光复嘴里说出来，难免感觉有些亏心。

迈洛希尔察觉到了李光复的难堪，说道：“对不起，人族的将军，我们亲自给同伴下了判决，却还要你这个人类来帮我们挥下屠刀。”

嗯……也不知道两边的认识误差有多大，李光复只知道有一半的精灵王族打算背叛，自己要处理掉他们，但是他可不知道另一半没背叛的其实也想要处理他们。

那个迈洛克尔是怎么和这儿精灵说的呢？

不管怎么说，李光复认为自己不需要这个道歉，因为他本来的任务也就是杀人。

“您无需道歉，女王殿下，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原来还做出了这样的内部决策，但那并不会改变我的做法，我是军人，我执行了自己接到的命令，仅此而已。”李光复说到一半，苦笑道，“只是我接到的命令是杀死那一小半背叛的精灵王族以及确保另外一半的存活，现在似乎是失败了。”

迈洛希尔摇了摇头：“背叛者被清理，忠诚者留下，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完美。”

李光复觉得继续这个话题对双方都不是好事，便指了指那些蓝色的，嗯，棺椁？对迈洛希尔问道：“那些奇怪的装置是什么？精灵王族难不成还养着吸血鬼么？”

“那就是背叛者们这次的目标，虽然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迈洛希尔回答道，“我不知将军是否有被告知这片空间的真正来历，我便再做一次介绍吧。这个异空间并不是由传奇法术或者神器所制造的仿制品，而是货真价实的外域碎片，而且是被证实了有能力独自存在长达千万年之久的，稳定的外域碎片。虽然现在它被我们捕获，固定在了我们的世界的边缘，但它随时可以被再次剥离。我说到这里，相信将军你已经猜到了背叛者想要干什么了吧？”

李光复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他们想要逃离我们的世界？那些装置就是为此而准备的？但他们又是何时进行的准备？”

迈洛希尔点头说道：“是在我出生之前，在精灵们离开自己的国家之前。”

“那为什么那时他们没有直接离开？”李光复不解道。

迈洛希尔带着一丝嘲笑，说起了长辈们的不堪：“因为那时真神仍未沉睡，真正的【英雄】也尚且在世。”

“真正的【英雄】……您指的是现在的英雄传承的原型，那个和【山贼之女】，【受排挤的魔法学徒】和【改过自新的贵族】一起战斗的，那个拯救世界的英雄么？”李光复没想到原来当年还真有这么一个人，他还以为都是编的。

“没错，那时【英雄】正在到处讨伐那些想要逃离这个世界的法师们，精灵王族们害怕自己也变成讨伐的对象，就一直没敢真正动手，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迈洛希尔说道。

李光复好奇道：“为什么【英雄】要讨伐那些法师？他们想走让他们走就是了，杀了他们也不能让他们为对抗污秽的战争做出贡献，若是【英雄】在和那些法师战斗的过程中受了伤岂不是得不偿失？”

从一个将军的角度，李光复不能理解这样做的意义，那些法师不可能投敌，作为中立势力只有协助和不协助这两种可能，大敌当前讨伐他们只是徒增消耗才对。

而且那些法师就算是被杀了也逃不过被污秽具现出来的命运，到时还要再打无数遍，或许还不如让他们走掉，反而能避免他们成为敌人。

迈洛希尔纠正了李光复的错误想法：“那些法师可不只是想要逃离这个世界，他们想要的是在其他世界继续活下去。那么为了确保自己能活着找到新的世界，也就是一个外域，他们就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并从这个世界带走许多珍贵的资源和魔力以确保自己能长时间在星界生存，在当时整个世界都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这种人不该杀那还有什么人该杀呢？”

她又指向了这片空间中的诸多魔法装置道：“将军，你知道这里储存了多少本应用于救世的资源么？如果这些资源没有被留在这里，联合王国的初期也就不会过得这么艰难了。”

“您说，【英雄】与真神只是一个原因，那么其他的呢？”李光复问道。

“我所知晓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是即便带走了这么多魔力与资源，即便这里只准备了数百个休眠仓给王族使用，放弃了所有其他的精灵子民，他们也不能确定自己坚持得到找到新世界的那一天。这个外域碎片漂泊了千万年才被精灵王国捕获，谁知道它会不会再漂上个千万年呢？如果能量耗尽了，大家都被迫从休眠中醒来，却发现只能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默默等死，那会是多么绝望的一件事！”迈洛希尔说道，“精灵们目光总是望着未来，这一点在这时却也有些好处——他们被自己的预想吓到了，没能在当年走出那一步。”

她看向李光复，说道：“有件事可能会让将军气愤。那些背叛者们之所以又打算重启逃离计划，除了因为精灵王国因为爆炸的缘故逃离了污秽的掌控，亦是因为他们从一直在和域外邪神对抗的秦汉人的历史中找到了几个可行的星界坐标。他们相信只要前往那几个坐标就可以找到可以生存的新世界。”

李光复倒没觉得有什么好气愤的，因为他又没亲历过祖辈们被真神蒙在鼓里和独力和层出不穷的邪神邪教战斗的那段时光，他就是在真神留下的祝福中长大的现代人。

这话说着就忘本，要被老人敲打的，他也只能想想。

但有一点令他感到疑惑。

“为什么他们又打算重启这计划了？”李光复不能理解，“我们现在已经不在灭亡的边缘了啊，都已经收复了当年的威肯王国了，他们干嘛还想着跑啊？”

联合王国发展的蒸蒸日上，这些精灵再怎么有长生种那反应迟钝，思考都停留在过去的臭毛病，也不应该在这时逃跑啊。

迈洛希尔面不改色地数落着自己的种族的劣根性：“精灵就是这样的生物啊，我们记得其他种族不记得的过去，展望着其他种族看不到的未来，却偏偏就抓不住每个人都生活着的现在。将军，收复了精灵王国之后，你认为王族议会和军方会做出什么样的处置？”

“说处置不至于。”李光复回答道，“让我想想，应该会保留北部，东部和西部的部分防御措施以备不时之需，但南部的防御措施已经不再需要了，一定要拆除。这里有太多华而不实的建筑物了，那么多的宝贵资源不应该留在这里供人观赏，应该转化成切实的战斗力……不，等等，不会吧？威肯人的王族可也一样拆除了自己的首都防御网，精灵王族们没理由到了现在还……”

迈洛希尔苦笑道：“正是如此，对于大部分精灵王族来说，在精灵王国中的生活才是他们人生的主旋律，要他们眼睁睁看着其他种族拆了自己的王国，他们宁肯干脆一走了之。这是过去的那份原因。”

李光复理解了她的意思：“还有与未来有关的原因么？”

“果然将军你并不知道。”迈洛希尔叹气道，“但是即便是人族中也有人发现了未来的危机。将军，近几年的边境防御是不是越来越吃力了？”

“是啊，说起来是一个耻辱，数百年来第一次遭到污秽力量反扑就是在我还是个小兵的时候发生的，最近几年也是，每年都会有几起污秽反扑的事件发生。但是总体上我们还是一直在前进的！边境……边境，边境线……边境线越来越长了啊……”李光复脸上流下了汗水。

迈洛希尔这次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等待着李光复的问题。

“拆了这个精灵王国，填的上么？”李光复毫不忌讳地问道。

“我希望如此。”迈洛希尔难掩对他的欣赏，“可惜作为新生代我也并不真的了解这个王国内有多少可以回收利用的资源，而其他精灵……”

她转头看了忙碌中的独眼精灵一眼，“相信你也能理解，我们这些给背叛者下了死刑的精灵，其实不但不是高位者，甚至连多数也不是。我们对于这个王国中许多隐藏的秘密也谈不上完全了解，如果不是迈洛克尔王选择了站在我们这边，我想我们不可能成功。”

“但是冒险者们是不可能放弃这北边的新土地的，这百年间甚至百姓都养成了自发性地进行迁移的热情，王族议会肯定也还没有意识到这点……不，就算意识到了，难道要用军队去强行控制冒险者和民众么？若是把真相告知民众……”

迈洛希尔摇头道：“想必会引起恐慌，但即便如此这原本也是一条可行的道路，只是现在不再可行了。”

李光复目眦尽裂：“那些逃走的【过去派】牧师！若是人心浮动，他们就会像邪教一样蛊惑人心，他们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不对，这场大爆炸本来也就是和一个【过去派】牧师有关，难道这都是他们计划好的！？”

迈洛希尔确认了一下李光复带来的士兵中没有人在偷听，才继续说道：“最坏的预想中，联合王国的面积反而要缩水不少。但这些其实都是次要的。”

“这还是次要的？”

迈洛希尔，虽然是一个年轻的女王，但她还是以一个长生种的身份指出了人类的短视：“作为短生种，能看到这一步确实已经是很值得鼓励的一件事，但你们还是看得不够长远。即便没有这次危机，在下一个数百年，或者数千年之后，联合王国总是会陷入一个无奈的平衡之中的。随着收回的土地越来越多，需要防守的边境也越来越长，同时内部资源的产出却会渐渐跟不上战斗的消耗。”

“终有一天人们会发现，一年里打下来的土地和丢掉的土地一样多，联合王国的疆域渐渐稳定，人们不再有披荆斩棘的锐气，世界进入一个阶段的平衡。到了那时，王国的内部将会出现分裂，当收复世界的进程受阻，许多被搁置的问题会浮上水面。其他种族对蚁人的生理性厌恶，暗人作为地下种族和其他种族的不和，秦汉人和西方世界根本上的意识形态不同，矮人和精灵之间的长期矛盾，长生种和短生种之间思维方式的矛盾，等等等等。可以想见，会有几个【边境国家】长期担任【阻挡】污秽的重任，同时【内地国家】之间的勾心斗角将成为世界斗争的主流。”

迈洛希尔对目瞪口呆的将军讲述着可怕的预言。

“与此同时不要忘了，世界的主体仍然会在污秽的手中！大海仍旧是可怕的污秽的温床，每次下雨还是会造成大地的污染。拥有边境的国家应该会面对及其严峻的战斗压力，与此同时内地国家却可能渐渐忘却边境的苦痛。在第一阶段的平衡后再过上数百年，边境国家与内地国家之间定然会催生新的不满与矛盾，最糟的情况将是内战：边境国家将会抛弃抵御污秽的职责，入侵内地国家。那之后不到百年内世界会迎来新一轮的平衡，在这第二轮平衡中属于智慧生物的领土会大大缩水！”

“而后人们将反省，再次收复土地，再次遇到极限，再次进入第一种平衡……历史将会不断重复，世界会在两种平衡中不断往复，这就是我们精灵看到的未来。而对于我们精灵来说，最糟糕的事情则是这一次，我们没办法独善其身了。我们不能生活在自己的精灵王国中，隔绝其他种族，反而会被其他种族裹挟着，在这个徒劳的轮回中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的相同的故事！”

迈洛希尔平复了一下自己有些激动的心情，对李光复笑道：“这就是长辈们想要逃走的理由。”

李光复几乎失言，他看着不知为何竟然带着笑容的迈洛希尔，不可置信地说道：“而你们选择了留下，明明知道这一切却还是选择了留下，甚至为此不惜，不惜……”

“这是我们作为生于这个世界的种族的责任，我们不会原谅逃避者。”迈洛希尔笑道。

“但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说我们无论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彻底收复这个世界么！？”李光复激动道，“那这一切岂不都是徒劳！？我们的理想终究只是一场空！？”

哦真神啊，这些精灵王族是怎么做到在这样的现实面前微笑的！

迈洛希尔看着李光复那近乎失魂落魄的样子，发现自己有些说过头了。

她作为一个精灵女王还是太不成熟了，竟然忘记了不能把话和短生种说得太开的这个铁则。

可她也确实学不会长辈们那种云山雾绕的说话方式，现在也没精灵能教她了，那些精灵王族就在刚才都死了。

唔，没关系，不需要遮遮掩掩，她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处事风格！

于是她试着宽慰被她选为实验者的李光复道：“别灰心啊，人族的将军，通常的手段或许没有办法，但是在另一个方向上我们还是有希望的！”

“真的么！是什么！”李光复现在也顾不上礼数了。

“如果真神现在能醒过来，那么一切就都迎刃而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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