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都中不用过往星座来命名的街道并不多，考虑到冒险者协会总部所在的林肯街原本是有对应的星座名的，随着协会势力的崛起才改为了协会首任会长的名字，而教会街则是为真神而留，也可以认为是象征着光之主的太阳，真正意义上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应星座而起名的只有星主街而已。

那正是联合王国刚刚开始迈入稳定的时期，真神已沉睡，王族议会刚刚成型，军队还是以维肯王国和西洛王国的旧部为主体，没有像现在这样变得到处都是秦汉人，而现在由西方民族主导的事务官组织【白厅】在那时却是由一批自称“仕”的秦汉哲学家所创立的，文与武，东与西在这数百年间形成了一次反转。

在那个时候，三大家族的说法就已经存在了，只不过当时的三大家族指的是特尔里木家，吉利罗家和拉海尔家。

日月当空，却仍自称众星之主，按秦汉人的说法，实在是僭越的很，但是维肯人，西洛人，精灵，矮人全都不在意，蚁人又不得不保持中立，这点意见自然也就得不到重视了，而等到雷家取代了特尔里木家入住星主街，成为了新的三大家族的成员后，也就更没人会在意这点小事了。

虽然被赶出了三大之列，但特尔里木家却隐隐有成为三大之外的其他贵族的代表的趋势，甚至还作为制衡的因素与王族议会走得很近。

考虑到那位一手促成了王族议会建立，进而导致了王族们的权力在“互相制衡”中遭到了相当的削减的大贵族其实是特尔里木家出身，现在这种形势在许多人眼里多少有些讽刺。

特尔里木家之所以会失去三大家族的地位，和那位算计了王族们的大贵族有没有关系呢？

因为一些原因，大家对此虽然心知肚明，却不会主动提及此事，现在就连那位“大贵族”的名字也无人再提了。

这样一个家族，却因为本应一直在白厅监视下的一个邪教组织遭遇了不得不召集家族成员并暂时断绝对外联系的严重事态，是否要让事务官们为此负起责任正成为最近贵族聚会上的热门话题，不过不管其他贵族怎么讨论，最后决定贵族们的态度的都应该是特尔里木家，人们都在等待着他们解除自我封锁的那一天。

他们很快就会解决的不是么？毕竟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的白厅作为亡羊补牢都一口气摧毁了噬神者和中央王朝这两个邪教组织，而特尔里木家所面对的只是来自后者的一点渗透而已，好好审问一下那些不听话的仆人也就是了。

霍姆斯知道事情才没有外界想得这么乐观，但最后得出的结论也是相同的，他原本不觉得特尔里木家真的会控制不住形势，哪怕付出一些代价，杀上一些人——不只是仆人，甚至是自家人，对于这么一个老牌贵族，为了家族的荣誉与延续死些人算得了什么。

但奥洛夫·阿德勒·坎格的说法却打破了霍姆斯的这种预想，向其他贵族求助也就算了，找他这样一个协会的侦探来帮忙，用和族人的话说就是到了连猫的手都想要借的地步了。

但霍姆斯觉得自己没得选了，既然知道了，哪怕实际上帮不上忙，他也别想从此事中抽身了。

坐在这人力三轮机械车上，霍姆斯与奥洛夫一道在这时械泉内游览着。

这时械泉的内部没有自然光，当然也更不会有天然的温泉，但此处却被生生打造成了一个温泉街，一条闪烁着荧光的人造河水在街道的中央流淌，以这河水为界，时械泉娱乐街被分成了两个世界。

一边是西式风格的巨大浴场，佐以竞技场，健身房，散步道和一个小图书馆，另一边是东方风格的温泉街，有市集赌坊，勾栏瓦舍，而作为主题的汤泉风格却是独特，似乎是参照那受名为佛的外域神灵所影响而产生寺庙的风格建造，更有那“汤泉寺”三个秦汉字直接写在了大门上方的牌匾上。

此地算不上冷清，但也看得出来和正常情况相比人明显少了许多，像那勾栏瓦舍内正演着一场东方戏剧，台下观众却只有十余人。

不过人虽少，却也看得出此地正在逐渐复苏，许多设施都是正要开放的样子，可怎么拐了几个弯后见不到人影了？

奥洛夫看出了霍姆斯的紧张，笑道：“别误会了，只是要和你进行一些更私密的谈话而已。”

霍姆斯问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奥洛夫之前的笑只是为了缓和气氛，现在的笑就多了几分好笑的意味了，“我本听闻你最近已经摆脱了对读心能力的依赖，怎么还会问这种话？”

紧张都写在了脸上，猜出你的想法很困难么？

读心侦探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私密的谈话，明明之前连特尔里木家束手无策这种事都当街随口就说了，还能有什么必须私下密谈的？

经过了一座青楼，走过了一条木桥，到了一处规模略小的西式竞技场处，人力车停了下来。

奥洛夫下了车，对霍姆斯介绍道：“这里原本是进行斗兽竞技的地方，本来就比较偏门，因为动物园的问题哪怕是王都开始迁移前都没什么人来了，现在正好用来谈些私事。”

说是斗兽，不过这个小斗兽场斗的是体型较小的普通生物，都是从动物园买来的，谈不上什么刺激，甚至赌注都小的可怜，只是给部分喜好特殊的贵族观赏的。

这些东西奥洛夫是一边说一边想的，霍姆斯发现自己的读心能力竟然被他用来增加交流效率，心情有些复杂。

那两位明明是活人却能做到把心思放空到犹如魔偶的车夫在两位乘客都下车后，一起离开了此地。

他们不在这里等着么？

这个问题霍姆斯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奥洛夫就先行回答道：“矮人在这条街上布置了一套不依靠超凡之力运行的低级监视系统，虽然无法知道具体是谁，但是哪里有人，在如何移动这种事还是可以知道的，所以我们进门后才会有车夫来迎接。要离开时也是一样，在门前等一阵就会来人了。”

具体原理我不知道，你就别问了。奥洛夫这样想着。

到底谁才是读心者？霍姆斯愈发觉得从前的自己很可笑了。

竞技场内空无一人，但一尘不染，看不出到底荒废了多久，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打扫也是提供给平民的宝贵工作，不会因为贵族们不再玩了就辞退，况且与动物园之间的矛盾也不会持续到永远，只要那边放弃不切实际的诉求，贵族与白厅也没有一直为难他们的理由，尤其是对噬神者和中央王朝的处理带来了大量的生物分析的需要，这也不是一直闹别扭的时候。

竞技场里的员工通道即使在现在也仍然关闭着，奥洛夫带着霍姆斯一路走到了斗兽笼的旁边。

霍姆斯一抬头，奥洛夫就说道：“这里没有二楼贵宾室这样的地方，硬要说的话，离笼子最近的位置就是最好的位置。”

奥洛夫在最前排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了，他坐了一个椅子，那两条遗传自先祖“裂地者阿德勒·坎格”的胳膊在左右各占了半个。

“这就是为什么我平时也不会来参加这种活动，一个人买三张票，虽然付得起这个钱但心情就会很糟糕。”奥洛夫玩笑道。

霍姆斯坐在了，算是奥洛夫旁边吧，感觉着有些逼仄，有些难以想象一群贵族扎堆坐在这种地方。

“平民对贵族的印象和现在贵族实际的样子其实有不少的偏差。”奥洛夫看到霍姆斯的表情后就说道，“平民眼中的贵族还是代代相传的故事和传说里面的样子，因为他们接触不到。但实际上除了数的过来的老牌贵族，新生代的贵族改换得太勤了。每一代都有军人或冒险者因为战功而成为贵族，也都有贵族因为一代人没有战功而被剥夺爵位，甚至有些贵族因为没有足够的积蓄，为了维持贵族的体面反而过得比当上贵族前更穷了。”

“贵族的娱乐方式也因此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像是这种斗兽，以前不过是村中农夫们的粗鄙娱乐而已，贵族的娱乐就算不角斗士，那也得是超凡生物。河对岸也是一样的，勾栏瓦舍那也是平民的娱乐，和贵族哪里搭得上边？只不过现在大量持续超不过三代的新贵族欣赏不来老贵族们的高雅娱乐，就喜欢这种的。”虽然对方会读心，自己也猜得到对方想说什么，但奥洛夫觉得有些话还是有用嘴说出来的价值。

霍姆斯疑惑道：“你自己不就是老牌贵族么？”

奥洛夫咧开嘴大笑道：“哈哈哈，老是老，贵族可就未必了。我的先祖裂地者阿德勒·坎格原本是某个疯狂法师的实验品，而这份来自改造的天赋则在我们家的血统中代代流传。对我家先祖的影子，协会那边是有评估的对吧？啊，你就别复述一遍了，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好话。糟糕的是，那份评价其实到了现在也依然适用于我们这些后人，如果不是污秽没有学习的能力，我们这些实力只有旧时代传奇的水准，打出一击到两击就哑火的超凡者早就被时代淘汰了！”

霍姆斯对小贵族还是有不少接触的，对那些人心中有多么焦虑是知道的，因此奥洛夫这种奢侈的抱怨他其实不怎么认同，每一代不需要如何努力就能变强，到前线去挥上几剑就是妥妥的战功到手，有什么好抱怨的。

但只能读到对方即时的想法的读心侦探对那些贵族平时究竟是怎样的人其实并不了解，也没兴趣了解，用逼迫的手段不断套出对方的更深层的想法，一步步使对方崩溃成问什么就回答什么的情报源是他的管用手段，但在这种手段下对方很快就会精神崩溃，哪里有机会去了解他们喜欢什么样的娱乐这种怎样都好的情报？

霍姆斯不理解奥洛夫说这些的理由，下意识地想要靠读心来了解对方的想法，但是奥洛夫却根本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我的超凡之路在我还没成年的时候就到头了，除了锻炼锻炼精神也没别的事可做，对我读心恐怕得不到什么好结果，问题的答案自己思考一下如何？

读心的结果让霍姆斯感到了无力。

好吧，思考，奥洛夫的烦恼对那些小贵族来说是奢侈到令人羡慕的烦恼，但是，他是一个老牌贵族，从老牌贵族的角度来考虑……

“你受到其他王都贵族的排挤？”霍姆斯问道。

“有没有资格排挤我，在王都也算是一种身份象征了。”奥洛夫哈哈大笑，“你瞧，阿德勒·坎格家就是这么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状态，我不像‘享受’其他老牌贵族的优越感，但是和那些新生代贵族哪怕我没有秀优越的意思，他们自己也没办法对我平等相待。虽说我们家族极力提拔那些新生代贵族，但他们一旦真的有了出息，为了融入上层又必须和我划清界线，当然也不乏原本就对我们家‘高高在上’的样子感到不满，所以自己爬上去后就要想办法在我们身上秀回来的人。”

“所以你和我说这些到底有什么意图？”霍姆斯抓不到重点，“这和特尔里木家有关系么？”

奥洛夫挪动了一下肩膀，“你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了？”

“你说慈恩会？你不是已经把我的想法批评的体无完肤了么。”霍姆斯早就被奥洛夫那一通批判给说服了。

“霍姆斯先生，我之前说的只是知彼，希望你了解这件事会遇到哪些阻力，会遇到那些‘敌人’。但……借用一首秦汉人的诗，莫愁前路无知己啊！”奥洛夫说道，“我介绍了那么多我们家族的现状，就是为了让你信服一件事，那就是我虽是老牌贵族，但更多的其实是和新生代贵族们站在一起的。”

最方便的办法是敞开了让你读心，但我想你也能理解我不想这么做，奥洛夫同时想到。

“……你的意思是，慈恩会里还是有真正善良的人的？”霍姆斯心中多少燃起了一点期待。

这倒是霍姆斯第一次说出出乎奥洛夫意料的话来。

“霍姆斯先生，作为读心者你的想法还真是朴实啊，还是说正因为是读心者才会这样？”

霍姆斯不满道：“公爵大人什么意思？”

“心里怎么想和实际怎么做未必是一致的，初心与结果也往往不能契合，霍姆斯先生是不是把人心和这个世界都想的太简单了？”奥洛夫微微摇头，“一位每年能从领地收两万斤粮食的贵族向边境捐赠了一千五百斤粮食，和一个一年只有两千斤收入的贵族捐了一千斤粮食，你觉得哪个更善良一点？”

“……难道还能不是后者么？”霍姆斯眼睛都稍微瞪大了一点。

“对接受捐赠的人来说，前者的捐赠就是多了五百斤，他们又不知道背后的捐赠人是什么情况，他们这样想你觉得有问题么？”奥洛夫呵呵笑道。

霍姆斯沉默了，奥洛夫看他这样，又举了一个例子。

“一个只允许把自己的捐赠给那些可以生存下来的村子的贵族，和只允许自己的捐赠给最需要物资的村子的贵族，哪一个能获得更高的声誉？”

霍姆斯已经猜到奥洛夫问题的套路了，但他还是这样回答：“难道可以不是后者么？”

“受到前一个贵族捐赠的村子都会活下来，或者说他们原本也能活下来，只是捐赠确实改善了他们的生活，那他们当然会对捐赠者感恩戴德；受到后一个贵族捐赠的村子都是活在最危险的前线的边境人，他们之中的幸存者的感激之情虽然远远强于前一种情况，但是能够幸存的数量却要远远少于前者，自然也就没办法为贵族带来更多的声誉了。”奥洛夫平淡地说道。

“这太荒谬了！难道贵族们都瞎了眼么？难道看不出来什么行为才更有荣誉，更有价值么？”霍姆斯不能接受。

“价值？难道哪个村子就比其他村子高贵不成？所有平民都是平等的，所以才是平民么！”奥洛夫嗤笑道，“我说过了，这个国家的平民和贵族之间是割裂的，这种割裂是双向的，不仅是平民不知道贵族的真相，贵族也完全不觉得平民与平民之间有什么区别，谁更需要帮助，谁的日子过得更辛苦，他们并不了解。新生代的贵族是例外，但这些自顾不暇，转瞬即逝的人又做得了什么？”

看着哑口无言的霍姆斯，奥洛夫继续说着。

“还有更过分的事情呢，既然都是捐给平民，那我捐给我朋友的领地的平民不也一样么？在此之上，只要地方事务官和慈恩会愿意配合，那么这些捐过去的物资直接由我的朋友再收回来也不是难事，毕竟为了获得声誉我需要的只是自己捐过东西的【凭证】，东西捐出去之后去了哪里就不是我需要关心的了。”

“公爵大人！慈恩会怎么会配合？！”霍姆斯不知自己到底是惊讶还是愤怒。

“为什么不配合，只要把那些左手转右手的物资从指缝中露出一点就是了，反正给个凭证么，有什么难的，又没人监管，干什么不行？”奥洛夫想要看看霍姆斯接下来会如何回应，这关系到后续的计划中霍姆斯会处于什么位置，以及还要不要死马当活马医的让霍姆斯去特尔里木家帮忙。

霍姆斯的愤怒达到一个限度后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用拳头抵住了自己的嘴，过了一小会儿才问道：“知己知彼，你说这是知己的部分。他的，我的想法与计划可以对改变这个现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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