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到马尔卡家去的可怜孩子，杰贝卡，她还没回来么？”归德看着他已经再看不到真容的壁画问道。

现在他的眼中，这副壁画就只是一副精美的艺术品而已，画面上是一场在花园举办的其乐融融的家族聚会，妇人们在赏花，男人们在高谈阔论，男孩子在较量剑术，女孩子在吃着甜点，在壁画的左下角，一对男女在玫瑰花下躲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的同时却又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对方。

这是一场家庭聚会。

在作为家族之本的宝物上抒发自己的恶趣味，归德不知道当年的先祖为什么会允许画师做出这样的事来。

汉弗莱听到兄长这个问题，愤怒一时驱散了伤感，“让她嫁过去的就是你，现在觉得她可怜了？要不是有伯恩在，怕不是我们连她到底怎么死的都无从知晓！”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归德说道。

汉弗莱开了口就停不下来，“明明就是雷家把我们从星主街赶了出来，结果我们却还不得不和他们联姻，而联姻的结果呢？”

“如果你能管好你这张嘴，我本来也不用成为什么家主的！”归德·雷·特尔里木愤怒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轮椅。

联姻的结果？结果就是他这个身份尴尬却又因为族中无人而被赶鸭子上架的家主了，要是汉弗莱能把研究法术的精力分一半出来培养后辈，特尔里木家也不用堕落到要靠仆人来撑场面的地步！

“就连【英雄小队】中，【改过自新的贵族】这个身份都被吉利罗家夺走！”汉弗莱自顾自地翻着旧帐本。

“你还没有告诉我壁画现在怎么样了！我们……咳！咳咳！”归德被弟弟这不分轻重的德行给气到了，不住地咳嗽。

汉弗莱又有点后悔了，但又拉不下脸，就在那干站着等哥哥缓过来。

改过自新的贵族。

归德看向了壁画上那用禁忌的目光注视自己姐妹的，玫瑰花下的男人。

只有家主才知道，当年陪在英雄身边的贵族剑士那所谓的改过自新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又到底有没有自新。

每一代都人为打造一队虚假的英雄小队，这种事到了现在竟然也成了一种荣誉似的东西，也真是造化弄人。

最后归德也没能靠自己缓过来，胸前的一串项链发出了金色的光芒，止住了他的咳嗽。

“为，为什么是现代派的神术？虽然过去派已经叛逃了，但我们应该还是有……”汉弗莱眼看这样又有点慌了。

“王都现在已经不再是远离边境的地方了，一切会恢复正常，但我等不到那一天。”归德抓住了项链，熄灭了它的光芒。

未来派的神术用于治疗时，原理是将“治愈的未来”化为现实，就结果而言会稍微缩短一定的寿命，缩短多少取决于那个被构筑出来的未来有多远，会同时受到伤势的严重性与牧师的水平的影响。

现在派很直接，说得难听点就是透支部分生命力。

只有过去派的治愈神术因为是回到“未受伤的过去”，所以反而会增加寿命，但其消耗也是最大的，施展神术的媒介会受到来自微小的时空扭曲的伤害，这种伤害不可避免，几乎无法恢复。

因此与未来派和现在派的神术可以在物品上永久固化不同，过去派的神术物品的使用次数总是有限的，用一次少一次，在过去派已经叛逃的现在，这种神术物品的价格也水涨船高。

不过特尔里木家还没窘迫到连保住家主的命的存货都没有的地步。

因为靠近了边境，受到侵蚀过去的污秽的影响所以使用过去派的神术物品不再安全了……

真的么？

在真神沉睡之地也会不安全么？

归德心中苦笑一声。

“告，诉，我，壁画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归德语气强硬地说道。

汉弗莱还是犹犹豫豫地不说。

眼看哥哥又要生气，汉弗莱才勉为其难地在手中把杰贝卡现在的形象塑形了出来。

他想不出描述这东西的方法，又不能不跟哥哥说，只能如此。

那由上百位女性的身体器官堆叠出来的肉山瞬间就震撼了归德的精神，那是足以让普通人失去理智的可怕形象。

“这是什么！杰贝卡身上发生了什么！？”归德惊恐道，“之前不是说她变成了村姑的样子么？搜寻她的工作到底怎么样了，你把这件事的主导权要走后我就没再过问过，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汉弗莱叹气道：“从她第一次变回人形开始，她就在不断地改变身形与外貌，搜查的工作也……没什么进展，如果是变成了冒险者的样子还好说，要在不泄露信息的情况下在联合王国里找到某一个村姑实在是太难了！”

归德没有责怪弟弟的意思，现在杰贝卡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史无前例，而可信用的人手又少的可怜，要是把珍贵的绝对没有问题的家仆都派出去，那么那些潜在升格者要是集体叛变了怎么办？

“壁画本身没有问题吧？”归德又问了一遍，弟弟分不清主次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总是很有耐心。

汉弗莱眼中的壁画除了杰贝卡这个改变了画风的存在，其实仍然是那个特尔里木家的起始与归宿，仍然活着的后代们仍旧是不会动的图画，而先祖们则在画中享受着宴会，仿佛没有看到花园中那突然出现的异物。

但确实有一些先祖的视线在经过杰贝卡所在的方向时停留的稍微久了一些。

“壁画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汉弗莱看向了哥哥，意识到也许哥哥很快也要回到这幅画中了。

“……那些生前实力没有达到传奇的先祖都没有注意到杰贝卡，但以传奇之身回归的先祖中有几人似乎有了些反应。”他终究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隐瞒。

归德苦笑道：“难道我要成为第一位打扰了先祖安眠的家主了么？写进家谱里倒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汉弗莱本想说什么，归德却又说道：“也好，就算我不开这个先例，下一代估计也是要请出先祖的，语气让本来就能力不足的人再抗下这种压力，还不如让我来好一点。”

“还有我在！特尔里木家不会到那个地步的！”汉弗莱拍了一下胸膛。

归德摇头道：“一样的！你虽然身体停止了衰老，但过去还是在不断积累，一旦停止了变强，失去超越过去的自己的能力，污秽的侵蚀就会是致命的！你还能在超凡之路上走多远？我不是对你没有信心，但从没有真正承担过这种重担的你到底能撑多久？不过百年你也还是要回到那花园之中的。”

自己不能承受重担？

遭到这种否定的汉弗莱本要发火，却被壁画上的新改变夺去了注意力。

“又，又变了！那孩子又变了！”

归德头疼欲裂，“还来！？”

“咦？”汉弗莱惊奇道，“这算是，好转了？”

他把手上塑形的杰贝卡的形象给哥哥展示了出来，她的新形象重新变回了人形，虽然形象还是在不断产生改变，但至少是个人样，就是多了双翅膀和一条尾巴，比起那可怕的肉山模样应该算是变好了吧？

归德没办法像弟弟那样简单地感到放心，毕竟杰贝卡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根本就搞不清楚，就连冒着得罪白厅的风险私下扣留的中央王朝的成员都完全不明白，没有理由的好转真的就比没有理由的恶化强么？虽然心情上确实是前者要容易让人松懈，但在他这个地位的人习惯性地不会去接受不能了解与无法掌控的事态。

在此之上，杰贝卡这所谓的人形，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好像自己年轻的时候沉迷过的什么东西，给自己的想象殿堂添砖加瓦过的某种东西，说得粗俗点就是对着撸过的某种……

“魅魔！？”

魅魔瑟丽丝看着自己的这个“眷属”，心悸不已。

她意外的听话，算是唯一的安慰了。

本来她对于自己的诅咒所产生的眷属应该是有绝对的控制权的，但情况没有这么简单。

这份诅咒的绝对的控制力是堵上了一个魅魔的本源才得以实现的，也就是说有反噬的可能。

而这个眷属身上有神性的气息，神力正是超凡之上，足以超越一切凡间规则的存在！

应该说，如果眼前这个眷属愿意，现在就可以反客为主，反过来把瑟丽丝变成自己的奴仆！

对于本来是想要抹消掉那个突然出现的时空碎片，随后彻底切断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远走高飞的瑟丽丝来说这是何等痛苦的意外！

她本来还做着完成任务回去后能在外域混个神当当的美梦，现在自己反倒要成为别的神的眷属，被困在这个没希望的世界里了！

万幸的是，这个眷属智力十分的有限，虽然似乎是吞噬了一个村子的人，灵魂上却还是混乱不堪，似乎只是从血肉的层面进行了吞噬而已，对智能仅限于模仿。

对凡人来说，模仿出来的智能和真正的只能可能也看不出什么区别，但到了超凡乃至神域之后这就有着本质的区别了。

发现对方开始模仿自己后，瑟丽丝很大方地配合了起来，没有尝试逃跑或者误导对方，毕竟万一刺激到对方让她本能地动用了那点致命的神性，瑟丽丝就彻底完蛋了。

眼看着这个可怕的“眷属”渐渐变成了魅魔的样子，自己和对方之间的纽带也越发坚固，正在瑟丽丝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做错了选择的时候，那个外貌还在变幻不定的新生魅魔突然开心地抱了过来。

瑟丽丝一脸假笑，在不惹怒对方的情况下努力地让自己的脸远离对方，心里飞速地思考着对策。

天真，瑟丽丝感觉得到对方是这样的一个存在，熬过了那个肉山给她带来的精神冲击后，她能从感觉得到这个“眷属”的精神结构。

她没有分辨什么才是最美的能力，因为每个女性都有在某个男人眼中强过另一个女性的部分，所以她便决定“我全都要”，把所有属性堆叠在一起，就结果而言也确实是把这一村的凡人男性全都吞噬了，如果自己这个魅魔没有出现或许对方就真的在这条路上一条道走到黑了。

肯定会半路夭折的，既然这个世界的幸存者还有建起村子的余裕，那么保护这些凡人的强者就不可能连一个这么低等级的神性都对付不了，实际上如果没有这个关系到本源的诅咒联系着她们，就连不擅长战斗的魅魔瑟丽丝都觉得有办法解决她。

身为魅魔的本性，让她忍不住畅想了一下如果这位“眷属”真的在那条路上走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忍不住抖了一下，惹得“眷属”奇怪地看着她。

虽然从诱惑雄性上来说没准真的比魅魔还要有效率，但是魅魔也是有自己的美学的啊！怎么能忍受那种怪物的存在！？

好吧，思考回归正体，她要拿这个家伙怎么办？

虽然现在很听话，但以后就说不准了，而且哪怕她一直听话到最后，待到解决了那个时空碎片自己要离开的时候，还能丢下她不管么？

想要让她听话就必须培养这个天真的“眷属”对自己的依赖感，那么对自己有了依赖感到时候就不可能放自己走！

难道把她也带走？

不行！绝对不行！

那个外域神虽然做出了让她回去以后当个神的承诺，但那只是情势所逼，心中肯定时不情愿的，到时候见到了这个天真好操控的“眷属”，肯定会把她变成正神，然后把自己变成从神，让自己永世不得翻身！对于地狱出身的瑟丽丝来说这种事一点也不陌生！

除非能让“眷属”变得比自己有威胁，可那样的话不用等到外域神做手脚了，她就能直接让自己完蛋了！

“啊……啊！名……名字……！”

“眷属”由许多种女性的声音重叠出来的话语诉说着对智慧生命来说最原始的诉求。

瑟丽丝突然就有了点子！

地狱之主是真神过去面的化身，地狱出身的魅魔自然也十分擅长与【过去】有关的异能和法术，对魅魔来说窥探记忆以构筑最有效的魅惑姿态可是基本！

既然这个“眷属”现在还很听话，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冒险窥探一下她的记忆？

她要名字，就把她过去的名字给她吧！

这样一来她就会因为对过去的自己的眷恋，最后不会跟着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也说不定！

但这是一场冒险，因为一个神性存在，哪怕是低级的，其过去都可能是十分危险的。

而且要是她过去是一个十分强势的性格，那么哪怕自己还有交涉的手段，最后被反噬的几率也不是零……

就在瑟丽丝犹豫的时候，抱着她的“眷属”身上却又产生了异变！

“眷属”的手脚开始延展，相连，最后竟是把瑟丽丝包裹了起来！

“你！你要干什么！”瑟丽丝有些慌乱地问道。

但“眷属”的眼中仍然一片天真无邪。

瑟丽丝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眷属”并没有恶意，她只是一直以来对自己喜欢的东西都是这么干的，所以现在就也对自己这么干了！

她要在血肉层面上吞噬自己！

瑟丽丝当然有能力逃走，但是万一刺激到她……

“啊啊啊啊啊！拼了！”

瑟丽丝眼中泛起了粉色的光芒，看向了自己的“眷属”。

“吧卟吧卟。”被搜索记忆的“眷属”的心智一瞬间稍稍倒退了一点，婴儿般呓语了起来。

“吞噬村民……飞着？是被打飞的？这时候是人形……不对别急，再往前，啊！那个男人！……突然被变形的城堡压死，死的时候和死后竟然还有意识，有点惨啊……诶！？是她迷了他？这真是，添什么麻烦！之前还有一个女仆先试了试水，但我只感觉到了一个眷属的存在啊，死在哪里了？……嗯，很无聊的人生啊，悲伤的太朴素了，不过性格只是稍微叛逆，而且都不是超凡者，很好，赌对了！啊，但还是再多看看……哦！出嫁之前！真好啊，天真的小姑娘，最渴望有人救自己的时候，而且成人后的记忆对她而言也是巴不得不存在的，简直完美，唯一的问题就是因为诅咒产生的对那个男人的执着或许会和对理想男性的渴望混在一起，但好像对我来说正好？”

“很好！就决定是你了！抛弃马尔卡夫人！醒来吧！杰贝卡！”瑟丽丝找到了满意的解决方法，开心地大喝道。

“啊，啊，啊啊啊啊！”

杰贝卡的叫声从许多女性的重叠，变成了马尔卡夫人那消极颓靡的中年女性的声音，最后变成了少女的音色。

“啊呀！”头昏目眩的杰贝卡变成了少女魅魔的模样，松开了瑟丽丝，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瑟丽丝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短了一截的尾巴和缺了一点的翅膀，虽然都是血肉层面的损失，但毕竟是来自神性存在的吞噬，还是有点伤到了的，一时半会儿长不回来。

“杰贝卡？”杰贝卡闪烁着大眼睛。

“你好，杰贝卡！”

打起精神的瑟丽丝对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合伙人打起了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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