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越狱(1/3)

作品:《死亡通知单

夜色已深,躺在床板上的杭文治却久久不能入睡。他睁着双眼,目光盯在高处那盏小小的气窗上,虽然心绪起伏,但他不敢像大多数失眠者那样辗转反侧,因为他不想让舍友们察觉到自己的异常。

杭文治的心情和此刻的天气有着很大的关系。

外面的世界淅淅沥沥,秋雨淋漓,偶尔夹杂着如泣如咽的风声。杭文治眼看着一个柔弱纤小的黑影飘荡了片刻之后,终于被秋风贴在了湿漉漉的气窗玻璃上。那虽然只是一片落叶,但叶脉完整,叶片丰润,仍然带着饱满的生命气息。

现在刚刚入秋,那叶子本不该这么快就离开它生存的枝桠,但今夜的风雨却让它身不由己。当它在风中飘旋流连的时候,它一定尚在回味着春天的盎然气息。

杭文治感觉那片叶子就像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带来一种清晰可辨的冰冷触感。而他的记忆也伴着这样的触感一路追溯,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秋天。

杭文治记得那是一个周末的清晨,冷风凄雨使得劳务市场上人流稀少。他瑟缩在一个略略避风的角落,衣衫潮湿而单薄。

因为出发时太过匆忙,他甚至没顾得上带把雨伞。他知道自己瘦弱的身躯没有任何优势,要想得到一份工作,他必须付出更多的诚意和耐心。

那一年杭文治十九岁,刚刚从农村老家考入了省城的重点大学。在这样一个周末,他的同龄人正在享受着温暖的被窝,而他却要提前对抗生命中的风雨。

一片落叶被秋风推到了杭文治的脸上,杭文治伸手把它摘下来,他看到叶子仍然是绿色的,心中便泛起一丝同病相怜般的苦涩。

“嗨,小孩,你能干什么?”一个声音在不远处问道。

杭文治连忙把叶子抛回到细雨中,回答说:“我什么都能干,只要能挣钱!”

“你能干什么?!”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透出戏谑的味道。而说话人不等杭文治辩解便已自顾自的走开,去寻找更加合适的劳力去了。

被抛去的树叶旋转一圈后落在了杭文治的脚下,那坠落的弧线就像男孩此刻的心情一般。

另一个人注意到了杭文治急切而又焦虑的表情,他走了上来,近距离打量着这个男孩。

杭文治挺了挺胸膛,试图让自己显得强壮一些。

半晌之后,来人眯着眼睛问了一句:“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干?”

杭文治用力点了点头,再次强调:“只要能挣到钱!”

那人“嘿嘿”干笑着:“你想挣多少?”

“越多越好,我急用!”杭文治一边说一边用手抹去顺发稍流向眼窝的雨水,他这副饥渴的态度似乎打动了来者,那人正色道:“我这里有个活,可以挣大钱。”

杭文治眨眨眼睛:“能挣多少?”

来人略一斟酌,开了价说:“五万。”

五万?!这对杭文治来说几乎是个不敢想象的天文数字!他的眼睛在瞬间瞪得溜圆。不过那种强烈的兴奋只是一冲而过,他很快便冷静下来,带着点忐忑追问道:“什么活?”

“快活!”来人回答虽然含糊,但却准确地击中了对方心理防线的弱点,“你不是急用吗?只要你愿意干,一个月之内就能拿到钱!”

这样的条件的确是太具诱惑力了!杭文治立刻回答:“我干!——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抢银行!”

“没那么夸张的。”来人笑了笑,然后递给杭文治一张名片,“下午三点,带齐你的个人资料,按这个地址来找我。找不到就打个电话!”

杭文治小心翼翼地把名片收好,就像捧着自己的性命一般。而那人已经转身离去,和他来时一样突然。

下午三点,杭文治来到了名片上的地址。那里位于龙蛇混杂的城中村,早上约他的男子早已在一户平房外等着他。

“挺准时的。”那人夸了他一句,然后便招招手,“快进来吧,我们老板正等着呢。”

杭文治跟着那人进了屋,却见屋中摆着张方桌,几个大汉围坐在桌边,桌上酒菜狼藉,看来刚刚有过一场豪饮。

“常哥,人来了。”先前的男子向其中的一个胖子打了声招呼,胖子便抬起醉眼瞥着杭文治,在座的其他人也纷纷侧目。

杭文治缩起脖子,心中有些发怵。

胖子打了个嗝问:“个人资料有没有?”

杭文治连忙把自己精心准备的简历递了过去。胖子接到手里刚扫了眼开头,便惊讶地冒了句:“嗬?大学生?还是名牌啊!”

带路的男子凑上前看了看,嘀咕道:“还真是。”他重又打量着杭文治,颇有些意外似的。

处于这样的场合中,杭文治不知道是该自豪还是悲伤,他只能把头埋得更低。

胖子身旁坐着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他似乎也对杭文治产生了兴趣,便敲敲胖子的胳膊说:“给我看看。”

胖子把简历送到年轻人手里,然后斜眼问杭文治:“你缺钱用?”

杭文治抬起头:“是的,急用!”

胖子翻着眼皮:“你知道干什么吗?”

杭文治摇头说:“不知道。”不过他又坚定的补充,“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我都干!”

胖子倒也不磨矶,直接亮出了底牌:“卖肾,干不干?”

卖肾?杭文治愣住了,他以前也听说过这样的事,但并没有太多了解。

带路的男子在一旁说道:“就是把你的肾卖给得了肾病的人,用来做移植手术。卖一个肾给你五万块——你别害怕,正常人都有两个肾,卖了一个还有一个,不影响你以后娶老婆。”

男子说到“娶老婆”三个字的时候神态轻佻,屋内众人都粗鲁地大笑起来。杭文治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提高嗓门说:“我怕什么?只要你们真的给钱,别说一个了,两个我都敢卖!”

胖子盯着杭文治,目光忽地一凛:“你可考虑好了!兄弟们都靠这口子吃饭,你要是答应下来了,可别想反悔!”

“我不反悔!”杭文治露出苦笑,神色却愈发坚定,“我还怕你们反悔呢!”

胖子不说话了,他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杭文治,因为对方确实是他入行多年来看到的最奇怪的一个人。

奇怪并不在于此人名牌大学生的身份,而在于他对卖肾这件事情的绝决和坚定。而在以往的经历中,即使是最落魄的农民工也深知卖出自身器官的危害,他们面对着巨额金钱的诱惑也会犹豫和彷徨。而一个有着美妙前景的大学生却为何如此的义无反顾?

不过这样的诧异在胖子心中只是一晃而过。他是一个生意人,该关心的只是目标的态度——对他来说,一个态度坚定的卖肾者便意味着十来万的暴利收入;而对方的心灵动机算什么呢?最多算个闲暇时的谈资罢了。于是他便转头吩咐先前的手下:“去弄个字据吧,今天就让他签了。”

有人却忽然在中间插了一竿子,说了声:“等等。”

杭文治循声看去,说话的正是坐在胖子身边的那个年轻人——这人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仿,但言行之间却颇为老练,显是个历尽江湖的人物。

胖子也转头看着年轻人,他虽然年长不少,又是这里的主人,但对那个年轻人却很是客气。

年轻人手里攥着杭文治的简历,他的目光和杭文治对视着,传递出友好的意味——这让后者放松了不少,然后他开口说道:“你是个文化人,有知识,有前途,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杭文治的回答非常简单:“我需要钱。”

年轻人追问:“你要钱干什么?”

“给我爸看病。”

“哦?”

“我爸得了癌症,必须尽快开刀,可我们家的钱早就用光了。”杭文治说到这里,眼圈有些微微发红。

“所以你愿意卖了自己的肾?”

“跟我爸的命相比,我的一个肾算得了什么?”

年轻人却要给对方泼上一盆冷水:“你卖了这个肾,就一定救得了你爸爸吗?且不说手术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了,术后的保养和治疗呢?就凭你卖肾得的五万块,够吗?”

杭文治咬了咬牙:“那我还能卖什么,你们尽管说吧!我还有一个肾,还有心、肝、肺,只要能救我爸,你们都可以拿去卖!”

年轻人摇摇头,他知道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不过他并不生气,反而笑道:“都卖了?那你自己还活得下去吗?”

“活不下去又怎么样?我的命本来就是我爸给的,我愿意换给他!”杭文治越说越是动情,声音已近哽咽。

年轻人长久地看着杭文治,后者亦不躲避,目光直直地盯住对方的眼睛,神色间充满了期待。他已看出这人在屋子里地位不低,父亲的命运或许就掌握在对方的手中。

半晌之后,年轻人转过身来面向那个胖子,他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

胖子哈哈一笑:“阿华兄弟既然都开口了,我还能不给面子?”

阿华!杭文治从此记住了对方的名字。

阿华在胖子的肩头拍了拍,以示感谢。然后他站起身走到杭文治的身边,冲对方一扬下巴说道:“你跟我走吧!”

“去……去哪里?”杭文治有些摸不清状况了。

“去见一个人——只有这个人才能救得了你爸爸。”

一听说能救爸爸,杭文治立马就壮起了胆色。他紧跟在阿华的身后走出小屋,而他这一步迈出之后,不仅改变了他爸爸的命运,也改变了他自己的命运。

阿华开来了一辆车。他载着杭文治穿城而过,最后来到了市郊的一处别墅小区。然后他引着杭文治进入了小区中最豪华的那幢别墅,他让后者在客房里耐心等待,自己却退了出去。

杭文治第一次来到这样奢华的所在,看着那布满了高档装饰品的客房,他有些手足无措。他甚至不敢坐下来,只是在窗户边老老实实地站着,这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

当客房门再一次被打开的时候,当先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那人看起来三十来岁,体态威严,剑眉虎目,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令人敬畏的气势。

杭文治在那男子的气场前无处藏身,他慌乱地挠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阿华也跟了进来,他为杭文治做了引见:“这是我们邓总。”

杭文治怯怯地打了个招呼:“邓总,您好。”

被称作邓总的人“嗯”了一声,往沙发上一坐,然后冲杭文治一招手说:“来,你也坐下吧。”

杭文治自己搬了张椅子,很拘谨地坐好。阿华则站在了邓总身后。

“我已经知道了你的事情。”邓总单刀直入地问道,“你父亲现在在哪里?”

杭文治便回答说:“在老家县城的医院呢。”

“把医院的名字,还有父亲的名字都告诉我。”

“杭国忠,隋县第一医院。”

杭文治以为邓总是要检验自己有没有说谎,可对方显然不是这个意思。这个中年人此刻转头吩咐阿华:“你现在就派人到随县去,办理转院手续,把他父亲接到省城人民医院来。直接找肿瘤科的杜主任,让他安排专家进行会诊,制订出手术方案。要最好的专家,最好的计划,用最好的药,明白吗?”

阿华点点头,随即快步而出。

杭文治怔住了,喃喃说道:“我……我没那么多钱。”他在心里暗暗盘算:这么大的阵仗,就算把自己的两个肾都卖了也不够花啊!

邓总摇了摇手:“不用你花钱,你也不需要去卖肾。你父亲的治疗今后都包在我的身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际遇,杭文治不喜反虑:“这……为什么?”

“阿华跟我说了,你是个好孩子,有知识,有孝心,又不怕死。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现在越来越少啦。”邓总上下打量着杭文治,神色感慨。

“阿华!”杭文治轻念着这个名字,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邓总关注着杭文治的神色变化,对方并没有急于自喜,而是首先对阿华心怀感激,这一点让他非常满意。于是他点着头,语带双关地赞道:“阿华虽然年轻,但看人倒是很准了。”

说话间,阿华又回到了客房里,他在邓总面前俯身说了句:“都安排好了。”

邓总又问杭文治:“对于你父亲的治疗,你还有什么要求吗?尽管提出来。”

杭文治使劲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提醒自己: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半晌之后他才略回过些神来,茫然道:“我没什么要求……你们对我有什么要求?”

“对你的要求……”邓总沉吟了一会,忽然问道,“你饿不饿?”

杭文治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从午饭到现在已经大半天过去了,他的肚子早已在咕咕叫唤。

“那我就对你有个小小的要求——留下来和我们共进晚餐吧!”说这句话的时候,邓总脸露笑意,威严的仪容中竟也透出几分世俗温情。

杭文治当然无法抗拒这样的要求。他跟着邓总和阿华来到别墅内的餐厅,在那里,他见到了邓总美丽温柔的妻子和尚在呀呀学语的可爱儿子。

邓妻是个合格的女主人。她招呼大家坐好,然后端上了一道又一道可口的佳肴。杭文治受宠若惊,一开始几乎不敢去伸筷子。后来阿华坐在他身边,陪他说话,引导着他,他才慢慢放松下来。邓总和妻子也不断地招呼他吃菜,就像招呼自己的家人一样。

杭文治享受到了毕生难忘的一顿晚宴。相比于主人的盛情,那菜肴的美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最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彭湃的心潮,放下碗筷动容说道:“邓总,我们非亲非故,您这样对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报答你们。”

邓妻微微一笑:“要你报答什么?既然你是个好孩子,我们便把你当成自家人。”

对方越是这么说杭文治反而越难释怀,他眼里噙着泪水,诚心实意地说道:“邓总,我知道您是做大买卖的,肯定有很多要用人的地方。只要您开口,就算给您一辈子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阿华蓦然心动,他看看杭文治,又看看邓总,似乎怀着某种期待。

邓总却摇摇头:“不。我不需要你帮我做什么,事实上,你也帮不了我什么。我只要你照顾好你的父亲,然后认真念书,走好你自己的路。我想,你一定也会把我们当成你的家人,把阿华当成你的兄弟。”

杭文治用力点了点头,同时再次诚恳地表白道:“我愿意为你们做任何事情。”

“我知道。”邓骅与杭文治对视了片刻,终于松了些口风,“这样把: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需要你帮忙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杭文治如释重负,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眼角的热泪慢慢潆干,然后他郑重地,像是带着某种承诺的意味说道:“我会穷尽我的一生,去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杭文治虽然没有成为邓氏集团中的一员,但他的人生从那天开始已走上一条吉凶难测的轨道。

在此后的十年中,杭文治见证了邓氏集团从壮大到辉煌、从辉煌到鼎盛的全过程,而他自己也从一个初入省城的农家子弟成长为一名社会中产。邓骅一家时常会关照他一下,但却从不让他介入到集团的事物。对邓骅来说,这样的安排独具深意,而在杭文治眼中,他却只看到自己亏欠下对方越来越重的深情。

杭文治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曾许下的那个承诺,不过他知道这个承诺很难实现。因为邓骅的势力已经如此之强,强到根本不需要自己的任何帮助。杭文治有时会痛恨自己的无能——在十年的岁月长河里,这成了他安逸生活中的唯一缺憾。

然而世事无常,一个王朝盛极而衰时,它的崩塌仅在瞬息之间。

杭文治是从电视新闻上得知了邓骅遇刺的消息,在悲伤之余,他感受更多的还是一种深深的失落。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去履行那个承诺了,他十年的等待都已经化为泡影。当时他呆呆地坐在电视机前,一直到电视没了信号也没有挪动分毫。他的所有感观似乎都消失了——或者说,他的精神世界被人掏空了。

杭文治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时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直到几个月之后,当他得知那个害死邓总的家伙仅仅被判了五年徒刑,他才又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杭文治与阿华进行了一次秘密的会面——长期以来,他们之间的联络都遵循着一种隐秘的模式。这是邓骅生前提出的要求,枭雄已死,但他的话效力尤存。

杭文治告诉阿华:“我要去杀了那个家伙。”

阿华一开始没有正面回应,他只是提醒对方:“你会毁了自己的生活。”

“那又怎么样?”杭文治瞪起了眼睛,“邓总救了我全家,现在是我报答他的最后的机会。什么也拦不住我!”

阿华看着杭文治,从对方那副义无反顾的气概中,他似乎又看到了十年前那个不怕死的男孩。

十年间沧海桑田,在杭文治身上唯一没有变化的只剩下他的本性,而这种本性已经足以让他的人生在十年之后走回到一个循环的起点。

就像十年前一样,阿华完全能理解杭文治,所以他无需再多说什么,只道:“我帮你安排。”

一个详密的计划就此展开,而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就是要把杭文治送进所在的监狱。

必须在出狱之前展开复仇行动,这是阿华和杭文治一致的观点。不仅因为他们的仇恨已经无法忍耐五年的时间,更重要的一点在于:等待出狱无异于等待着放虎归山。

就是一只凶猛的老虎——这一点无人否认。现在这只老虎终于被带上镣铐,关入了牢笼之中。对于意图打虎的人来说,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

所以杭文治首先要做的,就是和这只老虎关在一起。

于是他们苦心策划了那起“抢劫案”。就案情来说,杭文治的“经历”与生父当年遭受过的不白之冤极为相似,这使得杭文治在狱中能够更加顺利的接近。而案件的平衡点也构置得非常巧妙:杭文治获罪与否的关键取决于他与“前女友”之间是否存在着借贷关系。如果借贷关系无法证明,那杭文治敲诈勒索和抢劫的罪名便告成立,反之则不成立。在开庭过程中,“前女友”自然会否认这种借贷关系,目的就是把杭文治送进监狱;而在此后的任何时刻,只要“前女友”良心发现,承认借贷关系的存在,便可以随时帮杭文治洗净冤屈。所以对杭文治来说,虽然他一样身陷重监区,但其实却占据着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主动局面。

阿华打点了监狱中负责安排犯人宿舍的内勤,让杭文治进了所在的四二四监舍。这种不会违反原则的顺手人情操作起来并没有太大难度,不过为了保证计划的隐秘性,阿华实际运作时转了个弯儿,只是要求把自己的朋友和“平哥”安排在一起,理由是:“平哥”在监区里罩得住,自己的朋友如果能跟着他混,日子会好过一些。

对于入狱之后怎样除掉,阿华和杭文治事先并没有特别详细的计划。因为狱中的事态究竟会如何发展,这实在是个变数太大的命题。阿华只是在入狱前对杭文治进行了针对性的培训,包括适应狱中的生态模式以及掌握一些速成的格杀技能。而复仇计划的具体展开,就要看杭文治与接触之后的见机行事了。

当然了,对于大致的思路他们还是有所设计的。总的来说复仇的方法有两条:一条是“杀”,一条是“逃”。

所谓“杀”,就是利用在监舍中大家朝夕相处的机会,趁着不备的当儿直接把他杀死。这是最简单的思路,同时也是最难实现的计划。其难度在于:第一、本身就是最顶尖的杀手,而他身陷监狱这样的是非之地,警惕性一定非常高,仅凭杭文治的力量想要将对方杀死恐怕不太现实;第二、就算杭文治能够得手,完事后又如何脱身?虽然杭文治自己并不吝于玉石俱焚的结局,但这条路终究不是上策。进一步探究,要想实现这个思路,必须要出现以下条件:第一、杭文治要赢得充分的信任,从而解除对方的防备之心;第二、杭文治要设法找到能够一击毙命的行凶利器,从而弥补自己和对方的实力差距;第三、杭文治要设计出一个巧妙的布局,不仅要杀死,最好还能让自己置身于嫌疑之外。而这三个条件的实现,一个比一个困难。

相较而言,阿华更倾向于第二条策略:“逃”。这条策略的核心思想就是要通过杭文治的苦肉计,煽动一同越狱。只要后者参与了越狱行动,他的命运就会超出他自己的掌控,出现多种变数,而任一种变数都会让他陷入极为不利的境地。

在阿华看来,其中最理想的状况就是越狱成功。他会根据杭文治透露出来的越狱计划,在监狱外围布好陷阱,静待的到来。而经历过越狱的身心折磨之后,强弩之末且又毫无防备的必然无法抵挡自己的致命一击。更何况在对手身边还潜伏着一个杭文治,在这场对抗中绝无一丝胜算。

这个计划还有一个显而易见的优点:他们可以合理合法的杀死。面对一个刚刚越狱的亡命逃犯,任何程度的自卫都是顺理成章的。他们的行为甚至应该受到警方的嘉奖。

这个计划的难度却也显而易见:仅有五年短刑的会不会参与越狱计划暂且不论,单说越狱这个行为本身又谈何容易?那戒备森严的重监区还从未发生过成功的越狱案例,贸然行动的人只会沦为高墙上哨兵的靶子。

不过杭文治却籍此想出了一个变通的方法:干脆就策划一次失败的越狱,在行动时故意将暴露在哨兵的枪口下,上演一出借刀杀人的好戏。阿华起初也觉得这个思路不错,但细细一想,却又觉得棘手。以的心智身手又怎会轻易受人愚弄?到时候恐怕没有暴露,首先暴露的人却是杭文治。哨兵的枪口可不长眼,弄不好就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杭文治便又提议:能不能收买个把管教或者哨兵?如果有狱方的内线参与计划,那要将致于死地可就容易多了。这个提议被阿华旋即否决:那些安安稳稳坐享皇粮的体制内人员,顺水推舟帮个小忙是可以的,但有谁会把身家性命搭上来趟你这趟混水?这样的收买难度太大,若是邓总在世或有一线可能,现在邓氏集团大厦已倾,这条路肯定是走不通了。

杭文治略感失望,但他要煽动一块越狱的想法却丝毫没有动摇。他也知道:如果不越狱,想要凭自己的力量在正常的监舍生活中杀死对方的几率实在太小。只有在越狱的过程中,才会有更好的机会出现:或者把引入阿华的埋伏,或者借哨兵的枪口将其击毙,或者趁着对方全心潜逃时,由自己伺机亲自动手……退一万步说,即便越狱不成功,也没有在越狱时被杀死,至少对方会因为越狱的行为被判加刑,这对复仇者来说也算是半个好消息。总之,只要踏出越狱这一步,杭文治便已牢牢攥住了优势,如果顺利的话,这个优势足够一击致命!

入监之后,杭文治便一直冲着这个目标而努力,他成功地赢得了的同情和好感,市政设计师的职业本能则让他想出了一个值得一试的越狱计划,监区中队长张海峰也对他青睐有加……一切似乎都在顺应着他的计划,唯有一个节点被堵住了,而这个节点偏偏又是最关键的。

不想越狱!

那天在监区操场上,杜明强对杭文治提出的越狱计划一口回绝,他的语气是如此的坚定,让后者深感心灰意冷。

在这种情况下,杭文治不得不重新考虑第一条大策略:就在监区中进行刺杀!他甚至已经着手展开了一些前期的准备工作。他明知自己的胜算极低,但无论如何,他至少要试一试。

然而世事总是如此无常,就在杭文治对越狱计划已经彻底绝望的时候,转机却又不期而至:杜明强主动找到他重新提及越狱之事,而这次前者的态度来了个意料之外的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忽然又同意越狱了!

杭文治至今仍不明白杜明强转折的动因所在。他只是记得,在杜明强回心转意的那个早上,曾有一个“朋友”到监狱来探访对方。应该就是这个“朋友”促成了杜明强的转变。

或许那个“朋友”就是阿华,他正通过某种方式在配合自己的行动。杭文治暗自猜测。可惜他没有机会找阿华证实一下,为了保证复仇计划的隐秘,不到必须的时刻,他和阿华之间是不会进行联络的。

不管怎样,杭文治关心的只是态度转变这个结果,而转变的原因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当终于肯参与越狱行动之后,杭文治知道己方已经胜了,接下来就要看能取得多大的胜果。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的有趣:当你突破了一个阻挠你很久的关口之后,后面紧随着的其他困难往往也会自行化解,一顺百顺了。杭文治的复仇计划似乎也是如此。

一贯冷静缜密的杜明强却在监区大会上和张海峰发生了正面冲突,这无疑是一种以卵击石的可悲举动。张海峰毫不客气,他踩碎了杜明强钟爱的机和光盘,而后者在狂怒之余,竟对张海峰的爱子发出了死亡威胁。这使得俩人之间的矛盾迅速激化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当时杭文治就站在不远处,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终于来了!

杭文治找张海峰摊牌了,他要把这个掌管着整个四监区的强悍男人拖下水,让其成为帮自己对付的同壕战友。

杭文治对这次策反充满了信心,因为他和张海峰现在有了一个共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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