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只手遮天 第八十八章 推心

作品:《仗剑破天门

「你是开渊谷弟子?」元吉狐疑地打量刘君悦,「找我做什么?」

「哦,那倒不是。我呀,嘻嘻。」刘君悦指着自己的巧鼻笑,「我是万剑门弟子,和你的主子甄可笑是师姐妹,你虽不认识我,但也不必怀疑。」

元吉目光微沉,而站在布棚下摇着纸扇的白衣忽地转向他,说:「她是刘台镜的妹妹,自己人。」

刘君悦巧然转身,她双手背在身后,微微顷身好奇地问:「呀,你还真认识我?」

那芙蓉般的脸庞泛着令人毫无戒备的天真,小二看的有些呆了。

「刘姑娘在万剑门可谓声名远播,白衣。」白衣抖手啪地一合纸扇,揖礼说,「闻名不如见面。」

「那万事就好办了,且说说此间要事。」刘君悦左右环视虎视眈眈的老熊和熊二,「你们能不能消停会?咱们先说说怎么救你那宝贝儿子。」她先看了看老熊,旋即转向熊二,「可别忘了,那人现在呀,危在旦夕。」

最后一句刘君悦说的一字一句,举着手指虚点着。

小二为这清新可爱的举手投足而痴傻,面上洋溢出憨厚的傻笑。

「此事自然是要先处理。」老熊侧身看向暮云,他神情里有久违的喜悦,但也存有生怕吓到暮云的担忧,「你……且与我一道去,好救救咱们的儿子。」

暮云听到儿子这两个字,苍老的眉眼顿现复杂的神色,那是逐渐遗忘的惧怕和溺爱,思念和忧愁。

「他可还好?」暮云缅怀感伤地垂眸,「我离时,他不过还在襁褓,怕是不记得我了。」.br>

老熊察言观色,他停顿须臾,说:「自你走后,我和儿子走遍了九州寻你,吃了不少苦。孩子如今长大了,孝顺。他……」老熊想起黑熊策马挥鞭的模样,不禁露出欣慰的笑意,「他入伍当了兵,如今是城西禁军的教官。」

暮云神色动容,凄声问,「他在崇都?」

「他在满红关。」熊二哼着鼻音出声,「性命攸关呢。」

暮云闻言一惊,抬眸望向熊二,急切地问:「你话中何意?」

「满红关要打仗了,外藩携百万之众而来。」刘君悦走到廊下弯腰顷身,她注视着暮云,耐性子地问,「你不知道吗?这九州大地指不定不久就要乱起来了呢。」

这天真里带着些许莫名的诡异,暮云被她的笑脸惊吓到了,身子向后微缩,口中问:「打仗?怎么会?代州正在募兵,满红关足有十万雄甲——」

「那又如何?」皓齿里闪着森然的白,刘君悦笑吟吟地说,「十万雄甲可敌百万迦拿外藩否?老妈妈,你可知寡不敌众四个字怎么写?」

龇牙咧嘴的笑像是一只从美丽中挣脱出来的恶兽。

「你话中何意?」暮云似在她面上寻找答案,她转向老熊提高声音问,「老熊,她在说什么?!」

「你随我一道走吧。」老熊面色冷清,他绷着下颚说,「只有见到他,才能知晓此中巨细。」

暮云推开焦尾琴,急迫地站起来。她下了廊,步入细雨中走近老熊。她垂着袖站着,脚上只着素袜,她把鞋忘了。

「去哪。」暮云担忧地拽住老熊的衣角,「我跟你走。」

老熊看向一脸得逞笑意的熊二,说:「内城。」他挺直胸膛,回眸看向暮云,「金殿。」

白衣闻言手中的纸扇一垂,他在细密的雨声里问:「你要去见皇帝?」

元吉听的蹙起了眉,而默默在角落沉默的高城闻言也抬起了头,看向了老熊。

熊二摆手,说:「迟早要见的,无论是为了黑熊,还是当年一事。你躲了这么久,眼下不去也得去,这便叫命里磋磨,好事成双。」

熊二拉开大门,旋即站在门前等着。老熊弯身拿起廊下的鞋,蹲着替暮云穿上,他说:「我多年未寻到你,以为此生在不得见。而眼下为了儿子,我必须去见他。」他替暮云穿好了鞋,抬起的眸里落着细密的雨丝,「你也好将当年一事尽数告诉他。他还记挂着,每年的七月初七。」

暮云肩头耸动,等老熊起身便拽住了他的衣角,眸子渐渐坚定,缓缓点了点头。

他们走到门前,元吉轻声喊:「姑姑。」

暮云蓦然回首,眼里有挣扎,她停顿了片刻,说:「元吉,记住姑姑跟你说的话。莫在追查。」

三人出了门,刘君悦却未追去。她双手高举枕着后脑,说:「我今日在城门口见了告示,明日皇帝要审江子墨私通案。呵呵。」她笑的灿烂,「我原以为这事得等我哥回来才行,没想到,你做事的速度还挺快的。」

元吉犹自注视着门扉,他肩头被打湿了,半晌后,说:「走吧。」

白衣持着伞走近盖住他的头顶,说:「此次怕是意料之外。」

元吉撇向他,沉声说:「是出乎意料,但从此二人的行径看来,与我等安排,不谋而合。」

「那便一鼓作气。」白衣沉首,「叫庞博艺首尾难顾。」

元吉点了头,旋即迈步朝院外走,白衣跟着。而刘君悦则呼喊着:「喂,我接下来可得跟着你,我哥交代的。」

元吉顾自前行,干脆地说:「悉听尊便。」

刘君悦闻言撅起嘴,似乎有些不满。而小二这时突然跑到她身边,他麻利地撑开伞,眉开眼笑地说:「姑娘,一道走吧。」

刘君悦侧眸看他,嘟着嘴说:「走就走。」

她当先迈步,在路途间问。

「喂,你叫什么?」

「我呀,我、咳咳,我叫……小二。」

天河的水溢满了,雨水从红玉山石间倾斜而下。湖中鲤鱼翻腾,无数道鱼尾翻滚着洒出水花,而其中的深处,偶有一道金芒晃现而过。

天亭内,景诚帝披着厚袍坐在白玉台阶上,他手臂撑着钓竿,望着游荡的群鱼,说:「你许久不曾来朕这了。」

亭内的庞博艺端正跪坐,衣襟肃正,头戴委貌冠,看上去一派清肃,面容平静如远山。

「微臣怠慢,还请陛下赎罪。」庞博艺折紧衣领,「尚书台如今渐渐势定,臣也得了空闲,便早日来回禀陛下,以请检阅。」

「势定一说,朕听不明白。」景诚帝似觉得疲乏,便就着玉阶倚靠下去,「这尚书台在朕未及冠时便早已安插满了世家子弟。好好的尚书台,文官首阁,吹嘘拍马,乌烟瘴气。」

庞博艺颔首,恬淡地说:「先帝在时,欲效开国帝祖之宏愿,以武推行全国,开疆拓土。大肆重用世家大族,以图打造一班雄心壮志之群臣,在现郑国开国之初。起草为军,征伐塞外。奈何,当年的世家不比其先祖之勇,承继爵位,抱团取暖,只知对付政敌,落井下石,剿除异己。也可惜了如江子墨这等大智若愚之辈。唯有陛下承继祖业,励精图治,方得天下之安宁。」

「而今。」景诚帝双手枕着后脑,望着湖中的绵绵细雨,「尚书台百官皆为世族子弟,九州学院的先生都不敢在为寒门震声了。」他嗤之以鼻,「历年推荐,察廉、孝廉,无一个实干之才,唯独你举荐了一个酆承悦,可现下,他死了。」

庞博艺听到酆承悦便想起了那刹那挥刀的光景,那手臂重重的落下去,他的眉眼也随之垂下,现出感伤之色。

「他是个实干之才,微臣钦佩他的为人。」庞博艺似觉疼痛般地扣住手腕,「江湖帮派竟敢于天子脚下行凶,委实该好好整治一番,臣已将此事通传太尉。」

「人之命,天定。」景诚帝抬头望天,「崇都外九城繁杂,该整治的就整治。至于尚书台,你这些年整治有方,倒颇有些欣欣向荣之势。」他凝视着阴沉的云,「文官当从谏,安民生,奉孝先贤之训,承下业之难。你为尚书台之首,教以握笔当知轻重,手不可伸过,盖住了武官的风头。」

庞博艺闻言眉头皱紧,他起身跪下去,对着背对他的景诚帝,诚惶诚恐地说:「微臣失职,还请陛下赐罪。」

景诚帝沉寂无声,既没喝骂他,也没叫他起来。

景诚帝收回望天的目光,他撑起身子抖了抖袖,说:「庞司空。」

庞博艺头贴地说:「臣在。」

「你我为君臣已有数载,还记得朕还是太子时,你不过司职「领尚书事」。先帝殡天,朕年幼不及冠,苦恼国中大小事务。你那时于尚书台中夹缝求生,兢兢业业,稳步不惑。才渐渐趋近人中,左右逢源。」景诚帝回到亭中,他躺在软塌上,手肘侧撑身子,「朕当年不及你,亦,不似君王。」

「陛下谬赞,微臣惶恐。」庞博艺磕着头说,「当年是陛下青眼于臣,方有臣今日之明途。」

「明途至此,余生何求?」景诚帝问他可却先做了回答,「当年烟州花船失火,七个州的州牧尽丧其中。朕闻之心痛,彻夜不寐。倒是你的奏疏,叫朕大梦初醒,如雷灌顶。」

庞博艺骤然瞪大眼瞳,身子绷直不敢抬头,他涩声说:「臣冒犯了陛下。」

「人身死不过半日,你的举荐奏疏中罗列七人皆是朝中大臣子弟,朕看了,也允了。」景诚帝十指交叠,「文官当治民生。朕当年不懂才委托于你。可有一事,你怕是忘了。」

庞博艺恭谨地问:「臣愚钝,请陛下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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