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陛下欲反乎?4k

作品:《长生从聊斋开始

第148章 陛下欲反乎?(4k)

太和殿内,安静得可怕。

仿佛一根针落,都能在大殿中激起雷响一般。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直到大宗伯高震,缓缓打开试卷,用苍老却如金石般坚定的声音,诵念秦川的殿试文章。

“新科会元秦川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开篇明义。

不是论安平盛世!

“直言天下第一事。”

“正君道。”

“明臣职。”

“求万世治安事。”

所有人,包括尚未书写完殿试策论的贡士们俱将目光集中在高震手中那轻如鸿毛,却重如泰山的试卷上。

听到开篇第一段话。

贡士们全都松一口气。

亚圣没有写“论安平盛世”。

他真的没有写。

贡士们已经不在乎殿试的排名了,至少这一刻,他们是不肯再继续写什么安平盛世论。

“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简单朴素的话语,在贡士们心中滚滚雷响般炸开,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们读书是为了追求功名富贵不假,可是寒窗苦读,领略圣人的微言大义,难道仅是为了富贵功名吗?

一个人只要不是天生的十恶不赦,总是会存一两分正义之心。

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有没有更是另一回事。

至少在此刻,亚圣殿试文章第一段话,唤起他们心头隐去多时的“匡扶国家,主持正道”的正义之心。

不止贡士们,还有大殿里的文臣。

多多少少都心有所触动。

但沉浸官场多年,他们更是意识到一场震动朝堂的大变快发生了。

王公勋贵们更多是震撼。

“他怎么敢?”

“文动百圣,亚圣中人,就能给他这么大的底气么?”

“年轻人太过气盛。”有勋贵暗自心想。

绣衣卫指挥使江冲心中有滔天巨浪起伏,他来活了。

林公公面如考妣,心里疯狂呐喊,

“你们知道什么,这只是开胃菜而已。上苍啊,难道你已经对陛下这般失望了吗?怎么能让这个人出现在殿试里。”

作为大殿里除秦川、大宗伯高震外,唯一看过全文的人,林公公的武道之心,都快崩碎了。

秦川的文章胆大包天。

在理学浓厚的大梁朝,如此文章,简直是大逆不道到了极点。

如果比作武道拳意,那简直是无法无天。

无法无天!





仅仅开篇一段话,牵动大殿所有人心绪。

可是高震的声音十分稳定,无比坚定,缓缓念出后面的内容,

“……陛下则锐情未久,妄念牵之而去矣。”

“反刚明而错用之,谓长生可得,而一意玄修。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兴土木。数十年不勤政事,纲纪弛矣。”

这段话一出,所有大臣勋贵,包括贡士们除秦川外,大殿里几乎所有人纷纷下跪。

大梁朝的高官勋贵们,不是祭天那样的大典,很少施行跪礼。

可是此刻不得不跪。

这回是真的捅破天了!

梁帝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但是手指不自觉敲动龙椅的把手,表明他内心不如面上那样古井无波。

他不平静。

高震继续念着:“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

“艹!”勋贵们有人心里甚至爆出粗口。

太敢了。

陛下出“论安平盛世”的题目,好个亚圣,直接说天下“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

这就是所谓的“安平盛世”?

这盛世如陛下所愿?

大臣们比勋贵们更了解天下各地的情况,何况还有地方好友以及宗族乡亲写信说起地方的事情。

他们掌握的渠道,足以让他们在很高的位置看到民生的凋敝,生民的疾苦。

可是那又如何?

哪朝哪代不饿死几个人。

只要不在他们这一代亡国,那他们就不是亡国之臣。

照目前的情况,还可以再苦一苦百姓。

但亚圣文章里的这段话,直接揭开君臣心照不宣的一层面纱,将天下的实情, 裸捅出来,让大家都瞧见。

这时候能装聋作哑吗?

至于贡士们,本就来自各地,他们不只是听到,更是看到。

因为看到,所以只是看到。

甚至他们也是让天下变得越来越糟糕的参与者。

可皇帝带头如此,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他们有错,皇帝更有错。

这是心里话。

本来也只能是心里话。

“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

这是大臣们的经历,也是举人们对朝堂了解后产生的看法。

大宗伯继续念道,他神情越来越平静,语气越来越坚定,金石之心,不可摧也。

“今赋役增常,万方则效。陛下破产礼佛日甚,室如县罄,十余年来极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之曰:安平者,户户不安,家家不平也。”

所有人都以为秦川这篇文章,前面的内容已经够劲爆了。自来直谏的内容,再过分也该到此为止。

没想到这还没完?

“安平者,户户不安,家家不平也。”

这一句话,简直是在当着面扇皇帝陛下的耳光。

梁帝面色阴沉得吓人。

他的神态再不平静,双手狠狠抓紧龙椅的把手,青筋凸起,似要用疼痛来转移内心的怒火。

他有怒,他有火!

勋贵们,都甚至没人心里能爆出粗口。

他们简直有些麻木。

这样的话,怎么能写在文章里。

大臣们更是面如死灰一样。

这是君父受辱,他们也一样要感到屈辱。

林公公以头触地,这位司礼监的大太监,此刻一点都不敢抬起头。即使已经知道内容,听到这句话时,他内心依旧如山崩海啸般震动。

真的是无法无天!

他没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秦川写的文章。

秦川用最朴实无华的文字,写出石破天惊的文章。

“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内外臣工之所知也。”

高震念到这里,热泪不自觉流出来。

可他的语气依旧坚定,没有任何哽咽和做作。

这篇文章,由他念诵出来,容不得人臣之情,容不得任何做作。否则是对圣道的亵渎。

“木绳金砺,圣贤不必言之也,乃修斋建醮,相率进香,天桃天药,相率表贺。建兴宫室,工部极力经营;取香觅宝,户部差求四出。陛下误举,诸臣误顺,无一人为陛下正言焉。都俞吁咈之风,陈善闭邪之义,邈无闻矣;谀之甚也。然愧心馁气,退有后言,以从陛下;昧没本心,以歌颂陛下,欺君之罪何如?”

终于不只是骂皇帝了。

所有人都松一口气。尤其是大臣们,这时候他们不挨骂不行啊。

因为不只是骂皇帝,大家反而有些庆幸。

可不能再骂下去了。

天下事,在皇帝,在诸位大臣。

“陛下,这骂声,臣等跟你一起抗。”有大臣心道。

接下来一段的内容依旧是骂大臣。

大臣们纷纷叩头,心里却松一口气。

可是没过多久,文章的内容话锋一转。

“求长生心与惑心合,有辞于臣,君道不正,臣请再为陛下开之。”

大臣们听到这里,眼中有些绝望。

还来?

还骂?

有完没完!

可是文章的内容,不以大臣们心中的意志为转移。

至于贡士们表面惶恐,实际内心听得津津有味,反正他们还不是治理国家的大臣。

勋贵们更是无所谓。

他们除了震惊,还能干啥。

“陛下之误多矣,大端在修醮。修醮所以求长生也……”

大臣们面如死灰。

可还是要继续听着。

梁帝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

极致的怒火,带来的是极致的平静。

他要思考,秦川背后还有什么势力吗?

他怎么敢?

谁在推动这件事?

有什么阴谋?有什么算计?

“夫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于此不言,更复何言?”

文章终于到了尾声。

所有人得以大口喘气,平息内心的震动。

高震轻轻合上试卷,取下官帽,朝着梁帝叩首。

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圣贤之言,犹自在耳边回荡。

高震今日算是做到了一点点。

可是念出如此大逆不道的文章,高震心知,自己的官场生涯该结束了。结束在这里,刚刚好。

“臣,有罪。”

梁帝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道:

“大宗伯年老,难以承受案牍劳形之苦。朕许伱回家颐养天年。”

高震当众念出秦川的文章内容,作为臣子,有违君臣之道。

文章里的话,虽然不是他写的,可到底由他口中念出来。

他可以学林公公那样选择不念。但他还是念了。

这是有违臣道。

梁帝没有纠结高震的事情。

今天的事,高震不是重点。

反而他罢了高震的官,许其回家颐养天年,反而是一种极为高明的政治举措。

秦川文章的内容不是说君王无道么?

可无道的君王,为何会对无道的臣子如此宽容?

念了这样一篇文章,没有任何追究,反而使其离开朝堂的漩涡。

这时候高震能被罢官,许其归家,可以说是一种天大的恩赏。

许多大臣都清楚,现在屁股下的位置,可不是那么香了。

何况大殿里这些贡士们,都是预备的进士。

朝堂不见得会缺人。

大梁的官最是好当,因为真正的政务,都有幕僚师爷帮忙处理。神都城里等着谋生上位的幕僚师爷可不要太多。

高震心知充满遗憾,他宁愿梁帝将他打入天牢问罪。

梁帝这样的旨意,使他不能再与秦川共进共退了。

而大殿里,唯有他这个念出文章内容的大宗伯,才有资格和秦川共进共退。

其他人若是站出来,便有谋逆的嫌疑。

不但不能帮到秦川,反而会加重秦川的罪行。

而梁帝一句话,直接将秦川唯一的援手斩断。

数十年乾纲独断的帝王,可不是那么好冲撞的。

“臣,叩谢天恩。”高震无可奈何地向梁帝谢恩。

他甚至不敢看秦川一眼,免得激起梁帝更大的怒火。

可眼下陛下的怒火,还能平息吗?

梁帝似乎没有任何怒火,语气平静地看向秦川,“亚圣,谁叫你在殿试上写这样的文章给朕的?”

秦川平静对视梁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他身上。他们有人希望秦川说出谁的名字,也不希望秦川说出任何人的名字。

“陛下,没有人指使我这样做。”

秦川的回答简单而干脆。

“那你还有什么话说?”

“臣要说的话,都在刚才的殿试策论里。”

梁帝站起身,好似一头苍龙,俯视众生,有莫可名状的压迫气息,如山岳一般,压在秦川身上。

而秦川长身玉立,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压力。

梁帝道:“那你可知罪?”

“不知,亦无罪。”

“何以无罪。”

“句句属实,何以言罪?”

梁帝冷峻的脸庞,露出阴狠残酷的笑容,“好,好个‘句句属实,何以言罪’。你若是无罪,那有罪的难道是朕?”

“正是。事到如今,陛下难道还不知罪吗?”

梁帝发出一阵笑声,然后收敛笑容,脸色平静无波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即使做了那些事,又有什么罪过?九州万物,哪一样不是朕的?”

“陛下之罪,罪在陛下不知己罪。夫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秦川说到这里,缓步上前,然后止住。

他离皇帝更近了。

滚滚人道气运压迫过来。

秦川无视之,继续开口,“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此非我一人之心也,此是千万人之心也。”

此言一出,威压秦川的人道气运溃散。

梁帝气势都不免弱了几分。

他可以骗自己,天下万物都是他的。

可事实就是事实。

秦川继续上前,走到玉阶之下。他身材高大,仿佛年轻的夫子在世,平静地看着梁帝,用极为平淡的语气,再次说出石破天惊的话语,

“陛下之言,有逆天下人心。陛下之所为,有逆天下人所向。”

“天下人所不欲者。”

“陛下欲反乎?”

秦川最后一句缓缓落下。

天崩地裂。

感谢太帅不敢出门、书友20190608130443955、书友161215153519948的打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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