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品:《难瞒

十月份的雨天, 缅甸与西南边陲的国界线相近地区依旧闷热潮湿。风刮得路边塑料袋飞起,雨珠打在车窗上,噼里啪啦响。

夜色深沉, 停在棕榈树下一辆平平无奇的小面包车里坐着几个男人。后座三个人在狼吞虎咽地吃面包,动作虽大,声音却控制得很小。

驾驶位上的那位轮廓泠冽,穿着一身深色衣服,骨感修长的右手闲散地搭在方向盘上。头上戴了顶黑色鸭舌帽,只露出一小截白净的下巴和修长的颈线, 喉骨突出, 上下缓缓滑动了一下。

车内电台播放夜间广播,副驾驶位上放了个没插卡的手机, 正在录音。

广播里那个女主持人的嗓音很空灵, 娇声糯糯的, 和观众互动时说话很有意思,不容易让人忘记。在浓墨的夜里进入耳朵,让刀口舔血的人都有了点兴趣听她讲鸡皮蒜毛的小事。

后面的邓碌把东西吃完,问了一句:“顾sir,新人怎么还没回来?”

顾漾舟抬眼, 下巴颏微收敛。一双黑眸冷冷淡淡望向窗外,有种漫不经心的懒意,让人看不出分毫情绪的脸。

十米远的大棚车库里有了一点动静, 半分钟后两个男人扛着一袋麻袋出来,麻袋里一只女人的脚露了出来。

车里几个人心照不宣地握紧了拳,这些畜生,又玩废了一个。

目标毒贩叫秃鹫,市人, 心狠手辣,三流逃犯。

金三角有能力的毒枭手下都有军队武装力量,这次秃鹫逃来这里,就是打算和当地赫赫有名的毒枭头领合作。

只要阻止他们见面,就能很大程度避免国内毒品流通渠道的增加,这也是顾漾舟被调任回国的最后一个案子。

车门一开,外面那股黏稠的肉腥味和呛鼻的大.□□草一起飘进来。

顾漾舟压下帽檐淋着雨踏出去,男人挺直沽冷的背影陡然佝偻下来,几乎是一秒就融入了当地颓废居民之中。

这个村庄里到处都是形如枯槁的行尸走肉,一米八几的男青年,半死不活的瘸拐样,和僵尸没什么区别。

车内剩下两个人一动不动潜伏着,视线凝在那个麻袋上,直到被称作新人的赵小杰回来。

常琛问他:“这么久才回,队长呢?”

“唉,被个精明的小女孩缠住了。队长帮我引开了她,顺便去他们的车那边看看。”赵小杰说着说着,看见顾漾舟身影渐远,已经转过拐角。

邓碌笑了两声:“顾漾舟这是用美□□惑人小姑娘了吧。”

车内响起调侃的笑,都是下一刻就可能身首异处的人,平时工作时大多喜欢开玩笑来放松放松。

赵小杰啧啧两句:“咱队长这长相气质扮成普通人还真不容易!我听说他大学是犯罪学的啊,犯罪学专家不去开讲座,来做什么缉毒警?”

邓碌解释:“子承父业吧。”

他和顾漾舟同级进的缉毒队伍,对他还算了解。

大四那年顾漾舟是见习警校生时,就干了两波大的。

伪装罪犯进监狱套毒贩的话,后来执行卧底任务,单枪匹马闯5个人的毒窝。其中有三个人有枪,他当时只拿了本杂志,中了两枪,应该是从业以来最危险的一次,捡回条命,还升了二级警员。

南港省厅长推荐他参加一起特大案件侦破,六省一市组成的专案组,历时七个月的追踪调查。

主负责人是顾漾舟,端了三十多个毒贩的老窝。

当天晚上押解嫌疑人,一颗子弹打在车玻璃上,距离他的太阳穴不到五厘米,离死亡就差五厘米。

风头过盛,年轻英俊的警官太有辨识度,被边境这块毒三角区域悬赏缉拿人头。因此也为了他的安全着想,上头决定先把他调回来。

“我就佩服咱漾仔这一点,硬汉啊。子弹飞过来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雨势渐渐变小,村庄被大雨洗礼一番,棕榈叶绿得发亮,恶心的味道也冲散不少。

顾漾舟回来时身形些许踉跄,带着一身雨水,凌晨将至,雾气沉浸在他眸里。深色衣服看不太清楚变化,但脖子上湿得明显。

“队长,你怎么受伤了,手臂的伤口还在流血!”新来的警员第一次接触真枪实弹,显然是第一次在刀口舔蜜,此刻还没摸清楚状况。

顾漾舟恍若未闻,侧着头看清了远处那辆车的车牌号,后轮胎的东西也已经绑好。五秒后,那辆车在拐弯时一个急剧的侧滑,车轮在地上摩擦发出尖锐声响,车身猛然一个翻转。

火花剐蹭地上的汽油,顺势点燃炸.弹。

“嘭”的一声巨响,黑烟滚滚而来。

除却那辆车上的人,远处一个途径的男人也被炸得血肉模糊,赵小杰瞪大了眼。

车内几个人都沉默下来,缉毒行动总会有几次牺牲无关的人。这片土地上罂粟遍开,每五个人当中就有四个是吸毒者,要说无辜也谈不上,但终究让人心不好受。

初来乍到的赵小杰眼圈立马红了,那不是毒贩,只是个普通的村民,昨天晚上还笑意盈盈地为他扛过一桶水。

“缅北有个村现在全是甘蔗和橡胶树了。”常琛轻声开口,拍了拍赵小杰的肩膀。

缅北那个村庄是他们第一次打击毒窝的地方,曾经开满漫山遍野的罂粟花,现在都在慢慢变好。

顾漾舟对这些早已麻木,他不是几年前的菜鸟,不会因为杀了人就彻夜不眠。

他一只手靠着窗,语气淡淡:“难受了就去买张彩票。”

赵小杰揉揉眼睛,不解:“这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说起来这还是个老警员的爱好,他总在做完一件案子后就去买张彩票,不管在哪都要弄张类似刮刮乐的东西。暗示自己“又是一次大难不死,看看能不能有个后福”。

之后老警员为了救一个老人,替他挡了一枪,至今还在医院躺着。

买彩票成了他们队里的一个习俗似的事情,有人盼望着中个奖安慰安慰自己,但几乎没几个人中过。

“收队。”

顾漾舟踩动油门,打着方向盘向市区方向开。这算是为数不多的几次任务顺利完成,大家都松了口气。

路上赵小杰还真在一家中国小店里买了张彩票,顾漾舟接过,刮了第一个字,是个“谢”字,他立马丢回去。

“这么不继续了啊?”赵小杰接过彩票问。

他微垂下眼,嘶哑嗓音响起:“谢谢惠顾四个字没必要刮完。”

赵小杰似懂非懂点点头,却有强迫症般把字全刮了出来。定眼一看,笑着说:“队长,看来有必要刮完的。”

到底还是个毛头小子,心情转换快得很。

几个人被他这高兴的语调吸引过去,目光放在那张彩票背面,上面写了四个大字————

“谢谢中奖”。

*

另一边的安清市,秋末初冬之季,气温骤然下降。

深夜的电台室里,主持人坐在真皮座椅上,姿态优雅,纤细玉指按了按耳麦,有条不紊地把稿子念完:

“我们告别了两年,告别的结果,却总是相见。听来无限唏嘘。关于爱你这件事,我怕你知道,也怕你不知道。”

“节目的最后,一首顾城的诗送给大家。生活愉快,清光赠你。明天晚上同一时间,我们不见不散。”

……

外头的小助理一看她出来了,立马给人递上外套:“清光姐,台长让你带团队去南港市替个综艺报道。说明天已经安排人来接了。”

筑清光把头发随意放下,小助理托着脸看她,心想着这才是美女啊。

天天熬夜的皮肤都这么好,小脸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皙水嫩。一双多情妩媚的眼眸,笑起来风情万种。却又因为人生顺遂不经事,别有一番纯情少女的娇憨感。

筑清光慢条斯理地穿上外套,说:“我家就在南港,不用人接也行。”

“我还以为您是安清人呢,平时说话也没港普味。”

这话说得就太没观念,播音主持专业出身的人怎么可能带口音。好在筑清光也懒得反驳这些,只点点头:“大学毕业被分到这个电台来了,这几年也没怎么回过南港。”

小助理特别崇拜筑清光,一进台里就听过筑清光把上一位贪财好色的领导给举报了,那领导身后背景还挺硬,走之前搞了她一道,把她的午后节目改成了半夜。

筑清光乐得自在,撂下一句“我还就爱熬夜了”,这话说得非常飒气。

第二天新领导上任,把人毕恭毕敬地请去选露脸节目做,台里人才意识到这姑娘权重多高。大家都担心自己职位被抢时,然而筑清光哪个也没换,乖乖做了夜间档,算得是台里的风云人物之一。

所以关于她的事,小助理什么都想知道点。

小助理好奇地问:“逢年过节不回家过,是因为家里头人都搬来安清了吗?”

“差不多吧。”筑清光边扣扣子,边拿起车钥匙往外走,脚步僵硬了一瞬,“还有一个.……但他职业特殊,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走到停车场,手机响了好几声。筑清光看了看信息,全是几个大数额的转账,来自不同的海外账户。

她正疑惑时,正在国外度假的筑彬华打来电话:“清清,有收到钱吗?”

“收到啦,爸爸你干嘛呀?”筑清光把车缓缓倒出去,笑得很不正经,“这么快就把财产分我一半了,也不怕我卷钱跑路,不给你养老!”

筑彬华声音不大,配合地笑笑没解释,问她:“今年年底前爸爸可能回不来,有工作要办,你回你妈妈那吗?”

“不去不去,别老提这个女人。您忙您的,大不了我一个人过呗。”

筑彬华沉默了会,又问:“你顾哥哥还回来吗?我之前还以为你们能走一起,当年因为他要去边境缉毒,我真是第一次骂了他,你要是能劝着他,他也不至于跑这么远这么危险的地方去。”

筑清光没再说话,有点犯困。

车停下公寓楼下时,筑彬华收了话头。

年纪越大,他絮絮叨叨的话交代的也多,来来往往担心的就她和顾漾舟两个孩子。

电梯里莹白色的光照在她乌黑的头发上,又想起筑彬华刚刚说的话。

她不是没有去了解过顾漾舟在做什么,但也确实查不出来。

若唤我名,持枪待命。

前程似锦不如一生平安的职业,缉毒警在入队那刻起就没有固定的警号,即使牺牲也只能隐姓埋名。

何况在境外,连手机都不能用。

两年前倒是有打通过一次电话,是说顾明山那块墓旁有人迁进来的事情。但顾漾舟当时回答也是急匆匆的,筑清光知道正事要紧,也很怕因为耽误他发生意外,再也不敢轻易给他打电话。

只是时间过久了,也会觉得原来他们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明明印象里,最深刻的还是在中学那年。

喜欢穿亮色小裙子的少女和经常戴着黑色帽子的少年,在学校的后山一起笑着看海潮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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