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作品:《难瞒

东湾村的废船厂里, 筑清光被绑来这之前被强行喂了好几颗安眠药,意识晕晕乎乎,眼睛有点睁不开。

她不是第一次被绑架, 富人家的女儿,多多少少会有被不法分子盯上的事情发生。

印象中在高二那次被绑走后,筑彬华就让她低调点,安排保镖在日常生活中太夸张,与其这样不如不露富。再后来治安越来越好,黑白两道泾渭分明。筑彬华也不怎么树敌, 生意不再是一家独大, 这种事再没发生过。

没想到这都多少年了,居然还要往事重演一次。

脖颈处的疼痛灼热渐渐唤醒神经, 身上被绑着, 手腕被勒得生疼。

她不动声色地眯眼打量周围环境, 破旧不堪的铁棚区,皮革轮胎味道浓呛。两个像是民工的中年男人站在大门口在交谈,离她最近的是个高中生,居然还在一旁写语文试卷。

筑清光伸长了脖子卯了一眼,一面的红叉叉。

她纳闷居然还有这么蠢的学生, 比她还蠢。没好气地提醒:“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男生闻声抬头,有些惊奇地望着她。

有什么好看的, 没看过大美人?筑清光侧目而视:“你犯法了!知道吗?”

这话没让男生起什么反应,倒是门口那两位走了过来。年纪稍长一点的中年男子开口道:“筑小姐,你最好配合一点,等钱拿来———”

“知道了知道了!”筑清光不耐烦地打断他,又被咽喉里灌的药呛得咳了两声。

她对被绑架已经是一回生二回熟, 心想着只要等来警察就行。这些鼠辈从来只敢谋财不敢害命,筑彬华也从来不会乖乖给钱惯着他们。

“你知道个屁!”另一个壮汉粗声粗气,听声音应该就是之前出现在她房子里的男人。他往地上吐了口口水,说,“你老子要是没把钱拿过来,我他妈就直接把你扒光了丢在这荒野!”

筑清光打了个寒颤,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威胁的。

没等她说话,中年男子把壮汉拉开:“她爸造的孽,你就是杀了她也没用!”

“我爸他……怎么了?”筑清光意识到这好像和上一次不太一样。

壮汉冷讽一声:“花着我们的血汗钱,现在却被姓筑的保护得这么好。筑彬华签的烂尾楼倒了,压死了我一个兄弟.……”

他义愤难平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筑清光以自己的头脑只能想到筑彬华是房产开发商,在安清接了个烂尾楼工程。工程师偷工减料买了便宜货工料,楼塌了,工程师移民澳洲。

签订合同的筑彬华要负责偿还贷款,补偿居民,要赔偿死去的那个工人,被起诉的话还要坐牢。

筑彬华两个月前恐怕就已经担心东窗事发,钱倒是小事,但入狱避无可避,所以他躲在美国许久未露面,

说曹操曹操就到,筑彬华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通知他们已经把钱拿了一部分过去。壮汉恶狠狠道:“剩下的钱什么时候能打进卡里?”

“我资金已经被冻结,那已经是最后的现金了。”筑彬华无奈地讨饶,“别伤害我女儿,我会回去自首,你们拿着这些钱已经够活好几辈子了。”

“我兄弟的命没这么容易算!找不到姓王的罪魁祸首,找你们这些高层也一样.……”壮汉话没说完,大概是意识到先去拿钱比较重要,直接挂了电话。对着筑清光狞笑道,“拿了钱你也别想走!”

他们卖了个乖,特地把放钱地点定在另一边的废弃工厂里。两人走后,筑清光谨慎地看了看门口,小声问一旁的男生:“你多大?”

“16。”

“姐姐告诉你,你人生还很长,不能和这些罪犯家人混在一起!”筑清光小心翼翼地诱导他,手后拼命摩擦绳子,看男生没什么反应,又开始哭,“求你了,救救我吧,我家里还有人等我回去。”

男生收起试卷,看着她说:“我认识你。”

然后打开手边的收音机,是她的电台播放。“是你吧?我每天晚上熬夜写题的时候都听来着。”他小声嘀咕一句,“看来我同桌是骗我的,她说声音好听的人长得一般都很丑。”

“.……”

筑清光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居然能碰见自己的粉丝,男生又问:“你家里人不就你爸吗?我叔说了,你爸如果不自首,他会杀了你。”

小小年纪把这种话挂在嘴边,可见这种家庭给的教育。筑清光半真半假地说:“我不想死,我还想和一个人说声对不起,也想说声谢谢。”

“那个人对你很好?”

“好啊,我以前总是一生气就扯鞋带,他都会不厌其烦地蹲在地上给我绑。”

男生有些气愤:“你自己不会绑?”

筑清光一噎,反应过来:“凶你妈凶!我就乐意他给我绑!!”

“.……”男生沉默两秒,抬起头笑,“你别想见到他了,我爸可能会放过你,但我叔和吉叔自小就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他就是打算拿完钱就杀了你的。”

话没说完,壮汉拖着一只带血的手指冲了进来:“小言,你爸被警察抓了!快和叔一起把这女人弄车上去!”

筑清光正好把绳子解开,还没来得及跑就被一把扔进后备箱里。面包车开始沿着郊外的盘山高速公路逃跑,身后跟着穷追不舍的警车。

“这车怎么开?”

“妈的,他娘的破刹车!”

面包车开始不受控制,速度直飙130迈,轮胎在公路上磨损出火花。

身后警车里常琛惊呼一声:“他们会不会开车,这是要自寻死路撞海里去?”

“下车。”顾漾舟脸色发白,踩下刹车停下,把常琛丢了下去。

“诶你这是.……”常琛莫名其妙站在路边,恍然大悟他想做什么,立刻给上面打了电话。

车里的传呼机是上级督查的声音:“顾漾舟,立刻把车停下!你这是私自违令,要挨处分的!”

“警员c01122顾漾舟,我正式给你下达指令,停车!”

“顾漾舟!你他妈给老子冷静一点,停车!停车!”

……

顾漾舟抿紧唇,把传话机扯开。沿着车窗丢出去,风呼啸而进。

车速越来越快,前面那辆面包车东撞西撞眼看就要冲过盘山公路的型路口,冲下海崖!一辆警车倏地飞奔挡在车前形成缓冲,警车被撞飞,直直坠入海里。面包车堪堪停下,前轮掉下一半卡在崖边。

一道灿烂的白光闪过,筑清光疼得更厉害。

警笛和救护车声不断响起,有人在喊顾漾舟的名字,像很多年前那一次一样。

嘴里被塞了布条,五脏六腑被震得几乎错位,没来由地落泪。后备箱被打开,几个护士把她抬进救护车里。

*

筑清光第一次被绑架那年是高二那年的五月下旬,日子记得这么清楚一是因为几周后是高考,二是因为那天她看见了董琴和曲谷生在逛商场。

董琴和筑彬华感情的分崩离析在初中就有了端倪,筑清光只是以为他们之间不太和睦。但那天她跑过去大声质问董琴为什么要出轨时,她轻飘飘甩下一句“我和你爸早就离婚了。”

“没告诉你是你爸的意思,他怕你难过。”

“你可以选择现在跟我搬进新家。”

……

筑清光被瞒了三四年,在那天,自己营造的一个完整的家庭环境仿佛天降陨石,砸得稀巴烂。

狗屁爱情,狗屁家庭,都他妈成了笑话。

她怄气逃课,负气甩开所有人跑到乡垣小路。落了单,差点被人贩子抓去做童养媳。

最后是怎么回到家的?

顾漾舟发现了那辆载着她的黑色面包车,扒着车门,右胳膊划出一地血才引起路人注意。

筑清光把这段记忆封存进了脑海深处,她受了惊吓,心理上自己起了防御机制。

最后只浅显地记得被绑在车上看见了警察来救她,再睁眼是医院病室里雪白的天花板,门口站着一个打着石膏的顾漾舟。

事件重演并且变本加厉,那些记忆又重新被唤醒。

筑清光艰难地掀起眼皮,看见了小助理那张苦巴巴快要哭出来的脸。

“清光姐!”小助理激动转身,“我去喊医生!”

“等一下。”她嗓子发了炎,睡了快一天一夜,喊上一句都疼得难受,“顾漾舟呢?就是救我的那个警察。”

小助理支支吾吾:“听说车子撞到了礁石,刺出顾警官很多血,手术时候调了好多趟血包。医生说胸腔还是肺部什么的很严重,还在……诶,清光姐,你慢点!”

她叹口气,把被筑清光拔下的吊针放回桌上后追了出去。

重症监护室里需要保持无菌环境,筑清光换上了一身防护服,戴上面罩后连她都认不出自己,进去时脚步沉重无比。

所有情绪里,恐慌站在最高点俯视着她。

床边有一个护士在贴身全天候看护,见她来了往后退了几步:“高烧退不下来,嘴里不知道在念些什么,家属可以试着和他说说话。”

筑清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顾漾舟,脸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一向鲜红的唇色也淡得不行,这么低温的环境下额头却一直在冒汗。他胸膛上贴满了正负极片,旁边的生命仪器滴答滴答响,响的人心发颤。

“顾漾舟,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她耳朵贴过去,握着他的手指,眼泪顺着下巴颏流下来。

顾漾舟偶尔睁眼看她,又很快合上。

他看见的像是泡沫幻影,抓不紧看不清。

筑清光压着哭腔,倔强地不哭出来:“顾漾舟,你不要这样不理我。我很害怕,我很害怕你会死。”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仪器声和她的抽泣,筑清光六神无主地捏他手指,哀求似的说:“顾漾舟,你理一下我好不好?我还有很多事情没跟你说,我不喜欢你不讲话的样子……”

半梦半醒间,他突然攥紧了筑清光的手,血压器猛地往上升高。

护士大惊失措,立马在一旁喊:“患者不能激动!家属先离开!”

筑清光甩不开他的手,只能蹲在他床边小声问他:“你要说什么?我不走。”

顾漾舟呢喃轻语喊她名字,枕巾渗下泪:“筑清光,我错了。”

她错愕,耳朵贴着他的脸问:“什么?”

“我错了。”

他烧得天昏地暗,迷迷糊糊的记忆不知道停在了哪一年月。筑清光甚至不知道他在为哪件事道歉,又或者是为哪个阶段的他道歉。

“筑清光。”

“我错了,我错了。”

顾漾舟还在呢喃,手却慢慢从她的手腕松开,滑至她尾指指尖。生命仪器发出警报,护士连忙按响床头的紧急铃声,一群医护人员鱼贯而入,把她挤到病床一旁。

筑清光呆愣愣地站着,屏着呼吸不敢喘气,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看着他说完那句话。

“筑清光,我错了。我不缠着你了。”

……

【筑清光,我有女朋友了。】

【我有女朋友了,你可以放心。】

骗子。

他除了筑清光,没瞒住身边任何一个人。

她早该想到的,这才是顾漾舟。

病态虔诚,温柔又长情。

笑也是安安静静的,像是怕打扰到这个世界。

路遥马急的人世间,顾漾舟把偷偷爱筑清光这件事,坚持了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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