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作品:《难瞒

傍晚时分, 病房里住进了一个老熟人。邓禄。

隔壁病床的那对情侣已经出院,他转进来时顾漾舟还在睡。他伤得不轻,吃过药, 低烧一直不下来。

邓碌非常不做人地把他摇醒,促狭着笑:“顾ir,刚回国就这么拼?”

顾漾舟鼻翼两侧出了薄汗,睡睡醒醒间枕巾都是湿的。猝不及防被吵醒还有点没清醒过来,坐起来靠在床头在病房里看了一圈,昨天说要努力做好他女朋友的人已经没了影。

他眼底都是雾霾霾的阴翳, 湿发垂在额头, 颓然又一言不发的样子让人感觉很压抑。

“诶诶,你是老婆跑了还是怎么了?”邓碌好歹和他同事这么久, 看这表情也知道收敛点, 却还是忍不住皮两下。看他不理人, 又只好自顾自地说起工作的事。

“.……那个秃鹫,我们被诈了。他压根不在那辆车里!”

“你知道上次那个新来的赵小杰吧,他是个人物啊,初生牛犊不畏虎的。还是你带出来的,做完一宗就开始买彩票玩, 总说想和你再并肩作战一次。”

……

顾漾舟沉默良久,仿佛是受不了声源聒噪才转头看了他的大腿一眼,薄唇轻启:“废了?”

“保住了。”邓碌自嘲般一笑, 看向他快吊完的盐水,“你伤成这样,这是刚转部门就接了个大案啊。”

———“为了救个女人当然要找个万无一失的办法。”潘卫民轻哼一声,从门口进来。

“潘局。”邓碌问了一声好,大概是知道他来是为谁, 立刻安安静静躺好了。

潘卫民看着顾漾舟这副惨象也没半点不忍,开车做缓冲,拿命去刹车!但凡是个正常人也干不出这事儿,没哪条法律规定警察就要以命换命来救人的。

后来调查一下才知道,这车里坐的女人和他是旧识,两人关系在外人眼里多多少少也能猜到点。

“这才醒过来没两天吧?我连你的调任申请都拿到了。”潘卫民拖过椅子坐下,“说说吧,理由。”

于顾漾舟来说,潘卫民不仅是个领导,也是个长辈。他之前是顾明山的下属,逢年过节倒也来过几次家里做客。

“她好像也有点喜欢我,我不想再回去了。我想和她谈恋爱。”顾漾舟说得直白坦诚,难得一见的顺从。喃喃把话又重复一遍,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我想,和她谈恋爱。”

邓碌:“.……”

潘卫民:“.……”

病房里另外两个男人见鬼似的看着顾漾舟,第一次听他扯到感情问题上,居然像只一根筋的蛮牛。

潘卫民气笑了,拿他没辙,本来也该把顾漾舟调回来的。他有私心,当年承过顾明山的恩情,自然该回报在他儿子身上。

“我几年前和你说那件事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但你好歹是平平安安回来了。”

那年的葬礼上,潘卫民向他说明了一件事。当年确实是为了顾全大局,才没有及时冲进去救被毒贩捕获的顾明山。

顾漾舟那时知道这事情的内情也没什么感触,他觉得都是自己选择的。是顾明山自己选择了这样的一生,顾明山热爱这片土地胜过爱自己,而顾漾舟完全没有承接到他父亲的热情。

他按部就班地选择从警专业,决定去前线缉毒也是因为没有牵挂。顾明山去世,筑清光一家搬离南港,他茕茕孑立,做什么都无所谓。

“你爸爸生是英雄,死是英烈。”潘卫民没有避讳旁人,拍拍他的肩,“调任申请我给你批,你22岁毕业几个月就去了前线。几年来立下大大小小的功,也的确该考虑成家。”

顾漾舟:“谢谢潘局。”

潘卫民说完正要走,回头看了一眼邓碌:“辛苦了,公费给你换一间单人病房吧,”

“谢谢潘局!”邓碌美滋滋收拾东西准备走,转病房时突然想到什么。对着房间里的人说了一句,“顾漾舟,你得承认,你现在确实比以前好很多了。”

金三角执行任务期间,他比其他人先到三周。上面传命令下来说接一队新人,他以为是什么热血沸腾的同事,结果接到一个死气沉沉的顾漾舟。

那时候的顾漾舟比同期任何一个人都要拼命,中过枪流过血,好几个一起来的都以受伤为由申请调回去,只有他硬捱着。有的时候他都怀疑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同事是不是存心来自杀的,每个人都在拼命,可每个人也都想回家。

可顾漾舟不是,他更像个无家可归的旅人,把自己流放了。

顾漾舟没回头,目光暗淡地看向窗口那瓶快枯死的向日葵,不知道是哪个同事送的。他工作时很严肃,没醒来的这几天来来回回挺多人,醒了之后反而没几个敢过来。

他醒来后三个小时,筑清光没来,没留下字条,也没发过信息。他打了一个电话,匆忙被阻断,随之一起的是一条应急短信:现在在忙哦,晚点马上回你~

官方又敷衍,像极了筑清光。她极少与人交恶不仅是因为性格好,也是因为她不会当面给人难堪,就像这条被编辑的短信,这种亲近的语气,她可以用来应付任何一个人。

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砸在玻璃窗上有些吵。

雨水顺着惯性往下滑落出蜿蜒走势,顾漾舟开始想筑清光有没有带伞。

*

医院夜晚的长廊尽头,一群大男人八卦地开着玩笑。

“我勒个去!原以为是顾sir爱而不得,看见昨天那场景,原来是人女神先开口追求的!”

“队长可以啊,这么个美人在眼前还在那拿腔拿调的不赶紧答应?要我早都扑上去了,这可能就是人家单身二十多年的运气吧。”

“你们这群人怎么这么粗啊?一看顾漾舟那样子就知道筑小姐和他早就认识了啊。”

秦仰刚下班,身后还带着一个女警,叫谭棠。对队里其他人来说算是个新面孔。

谭棠问:“你们刚刚说顾ir和谁啊?”

有人努努下巴:“你后面,来了啊。”

谭棠一愣,转身看见了提着袋子往她们这走的筑清光。筑清光穿得简单,卫衣牛仔,瘦而不柴。高跟鞋踩在医院地板上,脚步很轻,身姿莫名妖娆。

脸上没化妆,她本就皮肤白,只擦了个显白的口红。却也是不可方物的美,点到为止的艳。说她说不食人间烟火吧偏偏长了张艳丽夺目的脸,又不显俗艳,单纯的媚美。

对女人来说,这不是一张让人很有安全感的脸。筑清光下巴微抬,她高傲惯了,没什么表情时总给人一种在比较中放狠话的错觉

———我无懈可击,你可见一斑。

谭棠脑子里的想法停在这,对着她点点头:“你好,我刚被调到顾队手下,在局里没看见他,就先过来了。”

“什么刚被调来?”一旁的秦仰没想太多,解释说,“筑小姐,别被骗了。这可是咱局里的巾帼英雄,跟了顾漾舟一年多才被调回来的。”

对待其他人,筑清光总能应付自如。她惊讶:“你们警队的女警官也太漂亮了。大家都是刚下班过来的吧?”

警队下班都晚,几个人在走廊上聊了会儿此刻天都黑了。

“我在附近办了点事,今天来晚了,进去吗?”筑清光手放在病房把手上。

“不了不了,有点晚,不打扰你们。”有人推辞,他们本就是来看负伤回来的邓碌。都知道顾漾舟的脾气,他不爱热闹。

谭棠走上前,把手里的花递过去:“麻烦筑小姐好好照顾我的上司了,还等着和顾ir像以前一样一起办案呢。”

语气俨然一副熟捻的样子,那几个人里耳朵都竖了起来,还以为能看场掐架。

筑清光接过夹在胳膊那:“花谢谢啦。这几天他恢复得不错,肯定还大家一个完好无损的顾警官。”

等人进去了,他们也往外走。

秦仰笑笑:“顾漾舟家这个心很大啊。”

“是吗?”谭棠侧身看他一眼,呢喃一句,“我倒觉得她很聪明,又无所畏惧。”

她刚刚故意说“我的上司”,偏偏筑清光不知道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见招拆招,一句“还大家”就把顾漾舟和所有人都联系在一起。

如果不是玲珑聪明的话,那就是真的对异性没有一点危机感。

“聪明也好,不聪明也罢。”秦仰和她走在最前面,放低声音说,“你可别忘记当初怎么被顾漾舟赶回来的,好好当差,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

病房里没开灯,筑清光把买来的水果轻手轻脚放在地上时,借着走廊上的光看见顾漾舟是躺着的。

“怎么这样睡了?”她嘟囔一句走过去,突然灯被打开。

筑清光尖叫一声,半响看着他说不出来话。

顾漾舟穿着单薄的病号服,长睫低垂着,落在眉骨间的侧影更把他表情显得阴郁。而左手上的盐水已经吊完,正开始回血,又红又醒目。

“你去哪了?”他喑哑着嗓子。

按平时筑清光肯定得害怕,但她强忍着了,正打算按铃叫护士。又被顾漾舟拉着手,有点执着地和她对视。

“去律师事务所了!”筑清光急得又想哭,看着他青紫的手背又气又烦。

顾漾舟察觉她的眼神,一抬手把吊针拔了,应了一声躺回去没再说话。

筑清光揉了揉手腕,下意识想撂门走。仿佛在心里把气压了一遍又一遍,拿过一边的湿巾给他擦拭手背的血痂。

“我找律师问我爸开庭审理的事,手机回来的时候没电了。因为想着要买东西过来,就没来得及充电。”筑清光停下手,语气很冷很严肃,“顾漾舟,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她说话还是和以前一样,生气了就说一句“我不和你玩了,不理你了”,像个孩子。却还是恐吓到他了,顾漾舟手指在她掌心蜷了一下,抿着唇没出声。

大冬天的,他烧还没退下,全身温度烫烫的,病服熨贴地衬出肩胛骨。

又瘦了好多。

筑清光叹了口气,忽然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顾漾舟这样安静又亲密地坐在一起说话了,尽管这个时候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她想起顾漾舟那天在病床上哭着低语他错了,再也不缠着她了,心里滋味还是不好受。顾漾舟从来不会在清醒的时候说这些,大学那几年,他不收敛自己的感情,只会一直用一个告白把两个人的距离越推越远。

筑清光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他越逼迫,她越想逃。可是那天听见他这么说了之后,她才发现顾漾舟原来是知道的。

他只是为了那点在她面前仅剩无几的自尊,不敢承认自己一直是在打扰她。

“我都答应你了,又不会跑。”筑清光把湿巾丢进垃圾桶,蹲在他面前,“顾漾舟,你能不能好好和我说话了?”

“我知道自己不好,可是也没这么坏对不对。”

“你挺好的。”他眼睛有点红,是没休息好的血丝。细细长长的手指突然饶到她颈脖后,擦过她的皮肤时有点凉意。

筑清光身体都绷起来,看见他俯身,额前头发几乎贴上她的脸。

不要再躲了!

没什么好躲的,你现在是他女朋友。

筑清光在心里默念一遍,轻轻闭上了眼,红唇微开阖着。

“你在做什么?”耳边传来他温沉的嗓音,贴着她的耳边,一秒后渐远。

她睁眼,看见了顾漾舟手上的空调遥控器。

————从她背后柜子上拿的。

“.……”

他面色柔和,浓黑眼睫垂下,不慌不忙地解释:“有点热,我调低点儿。”

筑清光羞耻得脖子蹭得红到耳尖,她在想什么?她简直是个被色.欲熏心的禽兽!!!顾漾舟现在是个残疾伤患,这种时候能 到哪儿去?说不定裤子脱了都没反应!

顾漾舟眼神带了点打量猜测的意思,直勾勾盯着她。他太了解筑清光打算撒谎前的小动作了,也就是说很难骗过,除非有其他动作让他乱了心神————

一双天生就上扬的狐狸眼眨上几下,筑清光擅长把自己的尴尬用新话题掩盖。卷翘的睫毛轻颤,凑近他吐气如兰:“顾漾舟,我……最近去种了个睫毛,你看看长不长?

作者有话要说: 清清:说不定扒了他裤子都没反应!

顾ir:你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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