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故乡难回

作品:《所罗门王的指环

又过了几天,底格里斯河泻完洪,水位又回到了正常的位置。

尼布打发军长们、领着他们的军队、开拔回家去了。

他由楠楠特和他的侍卫们陪同着,也越过底格里斯河,重新回到了河的另一边,也就是靠近落霞溪村那边。

只是洪水过后,横在尼布他们和村子间的小河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了洪水过后的淤泥和没有了水的河道。

从前长得高高的芦苇都消失了。

一行人走到天完全黑了以后,才在一片旷野中扎营。

尼布望望四周,他知道这里虽然已经偏过了自己的村子,但是离得还不远。

他很想知道阿卡德怎么样了,自己村子里的人怎么样,他们是及时被亚述军队搬出去了?有没有给大水冲走,他爸爸呢?

等人都不注意,他一溜烟骑上一匹马,带着狮子,朝自己的村跑去了。

“殿下,您这是----”

楠楠特马上也追了过去。

也是晚上,狮子和马都吐出白气,在荒野上行进。

天上的星星也一闪闪的。

尼布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回家的路上,还是正在从村里逃出来的路上,跟亚哈谢一起。

骑了一会,他终于看见了村所在的小河被冲毁、没了水的河道,又跑了一会,村子也露出了她的脸来,只是里面一点光都没有。

“哈---哈”

尼布大声的吆喝着自己的马,叫它跑的再快些。

这里的水也退了,路又在泥下面露了出来。

尼布在泥巴路上总算看到了一两个人,都是一些极老极穷苦的人,他们都被骑着马的人吓坏了,在倒塌了的围墙后面,在没有屋顶的房子下瑟瑟发抖。

尼布家的小神殿已经被移为了平地,烧土砖都不见了,就连尼布和亚哈谢曾经睡觉用的地洞都被挖开了,成了泥水塘子,甚至连院子外的土墙都没有了。

尼布站在星星下面,低着头,一言不发,好像是从地底里冒出来的鬼魂一样。

楠楠特跟在一边也不说话。

几个吓坏了又不知道该藏在哪里好的人,不知道怎么傻乎乎的、从打碎了的柱廊后面露出脸来。

冷冷地,月光照着尼布,有人认出了他。

“你是尼布吗?是神官家的尼布吗?”

虽然被医生所讲的话激怒了,打算一辈子不再理他父亲的尼布,还是急忙朝着那些人回答:

“是我,就是我!我爸爸呢?”

他巴比伦王子的身份,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一个黑皮肤的老女人从碎石排后出来,她在黑夜里非常难被发现,那是顿顿的母亲,她一把抱住尼布大哭起来。

“村子里的人呢?阿卡德呢?”

尼布拉开顿顿的母亲说,但是老女人却仍旧止不住眼泪。

“阿卡德已经多少年没有回来了,村子里的男人都被拉去当兵了。即使神官他也---”

另外一个女人说。

“村长说他需要留下保护村子,不肯走,被征兵的人说是没有骨头的东西,打断了他的腿。后来他就死了。村子里的女人,除了我们几个太老太弱的,也全被征兵的人拉去了,也不知道要叫她们做什么。粮食和牲口也拿走了,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又发了大水----”

“可是,可是没有人来通知你们吗?这样留你们在这里,难道是要淹死你们吗?就是没有淹死,也会饿死你们的!”

尼布觉得怒火烧烤着他的心,他甚至开始恼恨来侦查的阿卡德了,他为什么都不回家来跟村子里的人说一声呢?!

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阿卡德即使知道,没有官长的命令、也不可以透露作战信息的,况且他是一个侦查兵的话,又有多大机会能知道这个计划呢?

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占了河间平原地的贵族、那些贮藏着的麦子和油。

现在他开始对杀了那个领主贵族,再没有不安了。

“我们---我们还有芦苇可以吃。”

顿顿的母亲对尼布,露出了一个很惨的微笑,像是要安慰他。其实现在她们是连芦苇也没有了的。

尼布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忽然村子边上又传来骚动。

“啊---不知道是神官们还是贵族们又来抄底了。要是他们找到你们,会把你们都拖走的。快---快藏起来。”

说着,顿顿的母亲,一瘸一拐的把尼布、楠楠特、他们的马和狮子都藏在了废墟里面。

又过了一会,就听见一个很熟悉的声音说:

“好好搜,我听说有两个男人进来了,还骑着马!能卖不少钱呢。”

接着,又听见了几个很老的声音:

“大人,我们不知道他们又去了哪里,不在这里了吧?”

“胡说,看看从那里开始就看不见马蹄的印子了,他们肯定是进了那个老神官的院子,进去使劲搜。”

接着四支火把照耀下,尼布看见了那个曾经来强抢亚哈谢的家丁头目的脸,还有三个其他的人。

他们的骡子,都是老掉了牙的老货了,在夜里开始打盹,有点走不稳了。

“我知道你们都在院子里,出来吧!”

“他们不出来。”

“妈的,发把火,把这个破烂地方烧了,看他们出不出来”头目说。

一个人就要来点火。顿顿的母亲急忙跑出去:

“大人,大人,请不要烧,我在这里!”

“我找的不是你这样的老货,我要的是两个骑马的男人和他们的马。”

“大人,这里没有您要的人啊?贵族和朝廷的官员们都来过了---”

“啪—啪啪”几下鞭子响后,接着传来了顿顿母亲的惨叫声。“大人,我没有骗您,这里真的没有---”

“把这个女人绑在那个断柱子上。”头目吩咐。

“绑她干嘛?她这么个德行了?”手下问。

“杀死她,跟这个破烂院子一起.”头目说。

“你还不说?真的要烧死你了?!”

一个护卫比较年轻,看着有些眼熟,他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两支无名指,每只手都只剩四支手指。他显然并不想烧死顿顿的母亲。

“你少废话!一边去,她就是说了,我也要烧死她,还有这个院子!”

头目上来一把推开了这个年轻的护卫。

尼布在黑暗中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但是他来不及细细回忆,他努力在想如何救顿顿的母亲。

正在头目他们吵吵嚷嚷的、要把顿顿母亲绑住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什么响动。

“那边---那边碎石后面有声音---”

一个侍卫对头目说。

“原来藏在这里了!”

头目故意显得很厉害的样子,甩着膀子走到黑乎乎的碎石堆边,拿火把一照,然后就不出声了。

“头目,怎么了?”

另外一个护卫也走过来,他还没有走到头目的位置,就看见了头目看到的东西,一下子哽住了,发出了极小极小的声音,然后,什么东西不争气的从他的大腿上流了下来。

年轻的护卫被头目推到了,还没有站起来,他旁边的同伙,就丢下三个人,像被鬼追上了一样一会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他一边跑,还一边尖叫:“狮子,吃人的狮子!!!!!”

尼布从狮子身后、蹿出来一把夺过了头目的刀,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旁边的人仍旧吓得连哭都不敢哭。

“你们两个人,动一动,我就让狮子吃了你们!连一片肉都不剩下!”

头目和身边的人还是一脸苦相,不敢动一动。

“你去把那女人解开!”

尼布对头目身边的护卫说。可是护卫却不敢动。

地上的年轻护卫看看尼布,很吃惊,他马上过去把顿顿的母亲解开,然后也打算逃走。

“德卡鲁穆,你小子,要是也敢丢下我们跑了,我不会饶了你的,我---”

头目有些回过神来了,他不知道是气坏了,还是叫狮子吓麻木了,他居然敢微微扭过头去喝骂年轻的瞎了一只眼睛的同伙。

“德卡鲁穆?”

尼布瞬间觉得,自己所有的血液,都从脚趾一下涌了上来,他不知道是忘记自己还把刀架在头目的脖子上,还是怎么了,手下一重,头目的脖子就流出了血来。

身边的护卫吓得一屁股蹲在了地上,倒在了狮子嘴前。

头目叫伤口一激,完全醒过神来了,他伸手去抓尼布去抢自己的刀。

虽然头目胆子不是太大,却仍旧比尼布强壮不少,虽然他还没有完全把刀抢过来,一只手肘却近乎把尼布的脸都打肿了。

狮子胆小的看着打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头目身边那个本来被吓坏了的侍卫,发现这只狮子胆小以后,也不害怕了,他趁势拔刀去帮助头目。

可是还没有等他来得及站起来,一只长刀一下从他背后插了过来。

接着,拿长刀的人,又顺势夺了头目的刀,从后面一下拉开了头目的喉咙。

头目捂住脖子倒在了地下。

瞎了一只眼睛,缺了两个指头的德卡穆鲁,看看尼布和狮子,丢下了他杀死头目的刀,他不敢抬眼看尼布。

尼布不觉得感激他,心里唯一的愿望就是用牙齿撕开他的喉咙,一口一口把这个出卖了自己和亚哈谢的叛徒咬死。

大祭司的话萦绕在他的耳边,要无情地惩罚背叛者。

他一把捡起德卡鲁穆扔下的刀:

“叛徒!叛徒!”

“是啊,是啊,我是叛徒!可是,是你和阿卡德先背叛我和南娜的!”

德卡鲁穆没有瞎的眼睛流出了眼泪。

他有些哆嗦:

“我并没有想害死亚哈谢!我只是想教训你一下!让你这个贵族知道当平民,什么都没有的处境是多么可怜!你和阿卡德当初找人来浆洗店的时候,有想过我和南娜会怎么样吗?

南娜她们被士兵们瓜分了,下场多么惨,你知道吗?!

要不是我走运,我也会被卖了当奴隶!

是啊,我知道是我害死了亚哈谢。

可是你呢,你当时难道不是也想让亚哈谢替你死吗?!”

德卡鲁穆抽抽搭搭的说,他最后的一句话,让尼布目瞪口呆。

那是他自己心里一直在谴责自己的话,当亚述兵要挖他眼睛的时候,他为什么喊亚哈谢,不就是希望叫他去替自己死吗?

顿顿的母亲看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她不由得用破衣服捂住了嘴。

好一会,她才过来,想给尼布一个拥抱,却被他推开了。

尼布用脚踢了一下狮子,“我们该走了。”

他没有再看德卡鲁穆和顿顿的母亲,更没有理、从刚才就一直袖手旁观的楠楠特。

尼布翻身骑上他的马,叫狮子跟上。

他快走出小神殿院子,又倒了回来,看看顿顿的母亲:

“你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亲人了,不如跟我走吧?”

“---”

顿顿的母亲摇摇头,温柔的看着他,虽然对方很倔强的装成一副大人的模样。

“有一天,顿顿会从黎巴嫩回来的,我要在这里为他准备一个可以回来的家。”

“---”

尼布看看她,抖了一下嘴角。可笑的是,他才散了一城的财富,但是现在身上却连一块银子也没有。

他愣一会,转身看看这塌了的院子,一切随着洪水消失了。

想了想,他俯身摘下狮子脖子上的带的金链,在手里握了一会,抛给顿顿的母亲:

“拿着这个吧,或许有用。”

接着,尼布朝着楠楠特喊了一声:“楠楠特大人,您还要看热闹到什么时候,我们回去了。”

尼布头也不回骑着马,带着狮子,离开了从前的家。

楠楠特牵着马走了出来,他看看顿顿的母亲,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皮袋子,里面装着满满一袋子的银子、给她:

“留着买点吃的吧。最好不要用掉那链子,或者以后会有人回来找呢。你们要是实在没有食物就往南边去买吃的。”

他上马前又看看一边不出声、只负责流眼泪的德卡鲁穆:

“我佩服你的勇敢,你要是愿意,我可以给你找个新去处。”

说着,楠楠特解下自己一个护腕,交给德卡鲁穆:

“你可以去找亚述木拉城的守军将军,他是我的老朋友了,给他看看这个护腕,他会留下你的。”

德卡鲁穆接过护腕,也没有道谢,仍旧低着头。

楠楠特看看他,本来还想说什么的,可是想了想就没有多话,吆喝着马去追他的主人了。

骑马出了村子,尼布放慢了马,好让那只不太有用的狮子跟上。

他觉得脸上冻得发紧,看着狮子在前面走,一边哈着白气,又看着远处天上的星星,尼布努力的去回忆山洞医生告诉他的话,好叫自己不会再回头看那个村子,那个自己真真实实活过的地方。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的知道活着、长大、就是一种剥皮拔骨的感觉:

如果人不把自己的皮撑开,不从骨头里面长出新骨头,生生顶开原来的骨头,又怎么能从一个小娃娃的身形,长出一个大人的尺寸呢?!

尼布带着狮子,后面远远跟着楠楠特,回到留下侍卫的地方。

侍卫们看见他们才安下心来。

楠楠特查了查篝火和看更次序,就打发尼布去睡觉了,好像他刚才没有跟尼布一起出去,也没有在尼布遇险的时候袖手旁观一样。

狮子本来也要跟进帐篷的,但是它像听见了什么,就自顾自的扭着它有些肥的屁股,往营地的另外一边去了。

等尼布在帐篷里躺下了,楠楠特才在尼布的身边扯了一条毯子躺下了,并把剑枕在了头下面的衣服底下。

旷野中传来了不知是什么的野兽叫声。

尼布睁开眼睛,听了一下,看看旁边的楠楠特似乎睡着了,他刚想爬起来,就看见帐篷外面似乎有一个蠢动的黑影。

不一会,一个人拿着一把短刀摸进了帐篷,他发现了尼布,就朝他猛扑过来。

仍旧闭着眼睛的楠楠特也不看来的人是谁,一把抽出剑来,从来人的脖子开始劈、一直劈到肚子。

不大的帐篷里,立即充满了浓烈的血腥味、和人肚子里的粪便流出来的味道。

刺客躺在他自己的血里微微的战抖着。

其他的侍卫听见声音,举着火把进来照了一下,楠楠特叫人把刺客拖了出去,他自始至终好像一头大熊那样挡在尼布的眼睛,弄得他没有看清刺客的脸。

“大人,谢谢您。”

尼布终于说了一句,他原本以为一直对自己袖手不理的楠楠特、会动手杀自己。

“我本来就是奉命保护您的。”

对方看看侍卫们把染血的地毯拖了出去,只露出一片硬邦邦的荒地来,一面重新布置了一些睡觉的毯子给尼布。

尼布把自己的一条毛皮给了他,对方却看了看,没有接过来:

“我从来都是这么有铺盖没有铺盖的睡惯了的,跟您不同。”

“大人,我小时候的家,您也看到了,就是住在地洞里,土炕上也只得一条牛皮。”

尼布笑笑,把毛皮塞给了楠楠特,翻身躺下了。

“殿下,您是亚述人吗?”楠楠特问。

“我原以为自己是。”尼布在黑暗中说。

“我也这么以为。”楠楠特也叹了一口气说。

“是吗?您家在哪里呢?”

尼布一直以为这个巴比伦将军,只是取了一个亚述贱民的名字而已。

“亚述城不远的吉提城。”楠楠特小声说:

“我有时候还会梦到它。好了,殿下,不早了,明天还要上路,早点睡吧。”

尼布却睡不着,他知道荒野里不止有他们。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闻到了一股甜甜的花香,让他昏昏沉沉,很快就睡着了。

看见外面的篝火也熄灭了,楠楠特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四肢无力。

一只巨大的猛兽安静地走进了帐篷,若无其事的跨过他,直接躺在了尼布的身上,舒舒服服的打了个哈气睡了起来,还发出了让人烦恼的呼噜声。

一个近乎鬼魅的黑影也滑进了帐篷里,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楠楠特的面前,他用手指在自己的嘴唇上比出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然后像为死人合眼那样、为楠楠特合上了眼睛。

楠楠特有生以来从没有这么恐惧过,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

第二天天亮以后,尼布被阳光和一条烦人的、又发出臭气的东西反复舔着。

他终于睁开眼,发现山洞医生和狮子都在自己的面前,而一边的楠楠特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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