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保卫左村泽（二）

今天的天气很好，太阳帅气的挂在蔚蓝的太空上，洁白的云像个得意洋洋的魔法师不停的变幻出奇特的形状。每当芦苇丛在风儿的抚摸下弯腰低笑时，你可以看见在绵延数里的芦苇那头有一个美丽的湖泊，像镶嵌在大地上的一颗宝石，在阳光下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是的，这里是左村泽，位于左村西北数十里的地方。

只不过，美好的景色并不一定能带给人美好的心情。至少对叶悖里来说，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让他多少有些不愉快，甚至有些疑惑。

说起来，叶悖里是在前天中午收到羊讹花派人送来的信的！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挺纳闷，林东是不是饿疯了？不守住中央左村跑去打羊讹花？打死俺都不相信就凭林东那些残兵败将能吃得掉齐编满员的羊讹花啊！难道林东就不怕被羊讹花死死堵在北面，最后导致被各支夏军所合围歼灭么？

分析来分析去，叶悖里认为或许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林东眼看着守不住左村，所以才出了个下策，首先佯攻羊讹花，接着在半道上设下埋伏，打击前往左村泽北面驰援羊讹花的其他部队！这是围点打援声东击西之策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好办了！”叶悖里当时就是一阵狂喜。这次前来进攻左村泽消灭鄜延军团本就是大功一件，偏偏仁多保忠这老狐狸横插一腿，把费听阿钛和野利塔派来抢功劳。原本叶悖里还一直在琢磨着要怎样才能把那俩混蛋给打发了，却一直苦于无计可施。现在好了！林东不是半路上设伏么？俺就让你俩急于立功的家伙先过去，让林东好好的伏上一伏，咱后边拣条大死鱼，这不赚翻了么？

所以，在收到信一个时辰后，叶悖里带着他的部队顶着烈日出发了。由于部队前进的队形保持得非常紧凑，前锋和辎重部队始终与主力保持在可以相互呼应的安全距离内，所以实际上叶悖里的行进速度相当缓慢。这一方面是为了预防可能到来的突然袭击，而另一方面，叶悖里想让野利塔和费听阿钛产生一种错觉，让那俩混蛋误以为他叶悖里不是不想走快一点，而是谨慎得过了头。

不出叶悖里所料，出发后不久他就收到了消息，野利塔和费听阿钛果然也出发了！只不过速度却也慢得很。

“很正常！”叶悖里笑着对身边众将这样说：“他俩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现在还在想着等咱们先打左村，然后他们拣便宜！嘿嘿，若本帅所料不错，等到了左村发现空无一人时，他俩铁定跑得比兔子还快！”

部队到达左村的时候是在傍晚。此时的左村破败不堪，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萧瑟。而村子周围的旷野里，有极多的痕迹显示这里曾经驻扎过至少万人规模的部队。叶悖里完全没有料错，他才到左村一会儿，野利塔和费听阿钛便带着亲卫队匆匆而来。

“野利将军和费听将军好快的速度啊！”叶悖里大笑道：“只不过，却终究还是来迟一步，左村乃是末将所首先占据！对于这一点，二位将军大可向仁多大人汇报，代末将向仁多大人告罪一声！”

“林东在哪里？你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消息？”野利塔大咧咧的叫道：“别把我们都当成傻子！若非你得知林东跑掉了，焉能如此轻进？”

“这个…”叶悖里一副躲躲闪闪的表情：“末将并无收到消息！所谓战事紧急，此时左村泽已是战场要地，末将为保相国大人侧翼，自是不敢怠慢，是以全军急速向前。只盼与林东一战，却不料林东乃是鼠胆之辈，未及一战便跑得无影无踪！”

“哼！叶悖里将军真是威风凛凛啊！连照面都没打便吓得林东落荒而逃！”费听阿钛面带讥讽的轻笑道：“末将听闻将军中午的时候收到了羊讹花的信！可有此事？何不把信的内容拿出来大家商量一下，末将倒真想看看林东这素来冲动的家伙，是怎样变成一个无胆鼠辈的？”

“这个信嘛….”叶悖里心中暗笑，却故作一副无奈的模样：“这个信倒是有的，只不过里边也就是谈谈风月….啊这个风月！难得二位将军有此闲情，战场之上也关心风月！嘿嘿！此时天色将晚，不若炳烛夜谈，大家一起来研究风月？”

野利塔和费听阿钛哪里肯信？你越这样说那就越有鬼嘛！什么研究风月？俺们看你就是在拖时间打马虎眼，等俺们一走，不定你玩啥花样！要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真是真理，叶悖里怎么看都和他主子梁乙逋一副德行，无能又狡猾啊！

三个人东拉西扯老半天，一个叶悖里手下的将领忽然匆匆跑来：“将军切莫再耽搁了！羊讹花将军说事情紧急，怕是难以支撑，又传信来说让将军快些前去！”

叶悖里兀然色变，喝斥道：“住嘴！休要胡言乱语！来人，给我拖下去掌嘴！”旋即转而面现尴尬的对野利等人笑道：“那个….这个羊讹花还真是风流，猴急啊！刚刚虏了一批汉人女子，便迫不及待邀本将前往鉴赏，真是怠笑人前……”

此时野利塔和费听阿钛听得真切，哪里还不明白？俺们说林东怎么不在左村呢，原来竟是跑北面找羊讹花晦气去了！眼看着羊讹花独木难支，这才巴巴的派人来搬救兵！怪不得你叶悖里急冲冲的就跑，原来还是想与羊讹花前后夹击立下头功了！

接下来三个人又扯上几句废话，然后野利塔就和费听阿钛匆忙告辞，面带喜色而去。叶悖里一颗心放回肚子里，愉悦之情自是溢于言表。在他看来，今天这事实在太顺利了！他就等着费听和野利这两只没头苍蝇撞进林东布下的天罗地网，至于他叶悖里自己，当然就坐定了渔翁的位置。

结果没用多久叶悖里就发现自己好像有点聪明过头，因为这个夜里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他的部队跟随在已经超到前面的野利和费听两支部队后面，可整夜的行军风平浪静万事无生。

“林东这笨蛋究竟打算在哪伏击呢？”叶悖里越往前走就越觉得不对劲，这一路上经过了无数有利于伏击的大好所在，却连鬼影子都没见一个，搞什么呢？

天亮的时候，各支部队前前后后的抵达了羊讹花大营的外围，数万大军挤在湿地里马嘶人叫乱成一团。一头雾水的叶悖里带上一队亲卫直接进入了大营，这才从垂头丧气一脸困倦之色的羊讹花口中了解了事情经过。

原来羊讹花自从昨天傍晚开始就已经变得有些神经兮兮了，简直就是草木皆兵！稍有风吹草动立马全营戒备，随时准备战斗。结果折腾了一个晚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觉得情况不对的羊讹花赶紧派人进入湿地查看，结果发现湿地里除了杂乱的痕迹之外，空无一人！林东溜了！然后野利塔和费听阿钛的部队差不多同时到达，再然后羊讹花就看到了叶悖里。

“溜了？”叶悖里看着因为两夜没睡而两眼通红的羊讹花，一肚子闷气没地方发：“你怎么就让他溜了？上万人啊！他林东带着上万人溜走的时候难道不会发出一点动静？他林东不是人？你好歹也是一名将你怎么就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溜了？”

“这个….”羊讹花打一呵欠，这事能怪俺么？就林东那架势，换你叶悖里来也一样不敢轻易冲出去：“现在回想起来，林东怕是昨天傍晚时走的！当时宋军唱了歌，是为疑兵之计也！出于稳妥的考虑，本帅自是不能轻易追出。加上此处正好位于王亭镇的咽喉，本帅更不能轻易放弃位置，以至于引起梁相的危机。”

不能不说羊讹花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叶悖里也并没有追究羊讹花责任的意思，当务之急是搞清楚林东究竟去了哪里，并且搞清楚林东究竟要干什么？

于是叶悖里找来了正在大营外骂骂咧咧的野利塔和依旧面带嘲讽的费听阿钛，几个人根据各方面收集的情况进行分析。

从湿地里的行军痕迹上看，林东部队大约向南行走了五里之后，便全军转向西行，而且行军速度相当快，假如宋军确实是在昨天傍晚唱歌时离开的话，现在估计已经走到了左村泽西北与白池城不足四十里的地方。也就是说，林东这两天的行动说明他根本没有守住左村的心思，前来攻击羊讹花不过是为了虚晃一枪，然后向白池城方向前进，脱离四支夏军部队的包围圈。

这实在让人难以理解，因为按照目前战局的发展，林东没有理由弃守左村。然而世界上的事情总是出人意料，战场上瞬息万变，往往一场战争的走势并不总是符合逻辑，而是由一两个人的心思所左右。至少从心理状态上分析，正处于崩溃边缘的林东作出这样的决定也并不是不可思议。

情况分析完了之后当然就是做决定。尽管消灭鄜延军团的目标是一致的，但四个将领之间的关系却比较复杂，所以做出的决定自然也就不大一样。

对于野利塔和费听阿钛两人而言，他们一直都因为家族的关系而相互不买帐，值此林东落荒而逃之际，他们都想把歼灭林东的功劳揽下，所以情况才分析完，他们就各自带着自己的部队出发了，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在林东还未抵达白池城之前完成歼灭战。

而对于叶悖里和羊讹花而言，他们即想消灭林东，还要在确保梁乙逋的侧翼安全。所以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由羊讹花继续在此地扼守通往王亭镇的咽喉要地，而由叶悖里率部追击林东。

这一追，就整整追了一天。三支夏军总计四万人，在左村泽西北的湿地里玩了命的向前赶路，谁也不愿落在别人的后面。只不过，即便如此他们的速度却始终不及林东快。原因很简单，湿地里遍布沼泽湖泊以及恼人的灌草芦苇，这让清一色骑兵组成的夏军行进起来极其艰难，他们完全发挥不出以往在正常土地上那种千里奔驰的强大机动力，

除了地理的因素，夏军相互之间的不配合也是减慢速度的一个重要原因。三支部队从同一个地方出发向同一个方向前进，为了争取立下消灭鄜延残部的大功，相互之间不断制肘，大大小小的摩擦不断发生。甚至出现了野利塔的前锋营与叶悖里的一支保障部队，为争夺一条沼泽地里的干燥道路而大打出手的情况。

当然，以上都是过去的事情。无论条件有多么恶劣，至少到目前为止，叶悖里在这场三支军队的竞赛中还是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如果把林东袭击羊讹花那天算做第一天，那么现在则是第三天了！叶悖里把野利和费听二人甩在了身后，来到了距离白池城并不算太远的地方。

这个地方的景色很美！连绵无尽的芦苇是西北少有的景致，蓝天白云之下，芦苇尽头的那个湖泊就像一个璀璨夺目的宝石，给人炫目的快感。

“快感？”叶悖里郁闷的看着湖泊，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就在前一刻他忽然觉察到情况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根据前锋诸营的汇报，芦苇和灌草丛中的所有痕迹都显示，宋军在这附近停止了西进，转而向东南方进发。

这意味着什么？林东难道不去白池城？他们转往东南方干嘛？又或者这些痕迹是宋军伪造出来的疑兵之计？叶悖里一时之间不得其解，皱着眉头左思右想许久，终于还是觉得难以定夺。是顺着痕迹继续追下去？又或者还是坚持向西进发？或许战争对于统帅来说，总是充满了类似的抉择。

“转往东南，跟随痕迹前进！”在面对湖边的美景足有一个多时辰之后，叶悖里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但促使他下定决心的原因，却并不是来自于仔细而翔实的分析，而是来自于野利塔的行动。据手下官员的报告，野利塔的主力部队在身后十五里的地方突然转向去了东南面，紧接着费听阿钛的部队也迅速掉了头。再然后，有一个消息说野利塔之所以这么快掉头是因为他的一支外围搜索部队抓到了几个掉队的宋军士兵，严刑拷打之下，那几个宋军士兵一致说他们不去白池城，而是要回左村！

这个消息当即令叶悖里陷入了极度懊悔的情绪中，之前他的判断完全错误了！他原本以为林东要虚晃一枪向白池城方向突围！可搞了半天原来林东却还是要回左村！林东完全掌握住了夏军急于全歼宋军主力的心理，带着夏军几支队伍在湿地里兜了这么大个圈子，无非就是为了拖延守住左村的时间而已！

“杀千刀的林东！狡猾的宋人！”叶悖里愤怒的叫骂声回响在湿地里，事实上这一整个白天，泥泞和遍布荆棘的湿地里到处是夏军骑兵们筋疲力尽和愤怒的叫喊……..

左村，傍晚。

太阳停留在西面的地平线上，火红色温柔的光芒仅仅照亮了一小片天空，远处的芦苇在夕阳下显现着别样的风情。是的，有风儿在吹！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香气。

“是很诡异！”林东坐在火堆的旁边，闻着空气中的味道紧紧皱起了眉头。从他所坐的地方望出去，无数篝火星星点点的蔓延开去，经过不断减员的剩余一万六千名士兵，以左村为中心休整，吃饱了这一餐，他们又将前行。

人虽然很多，然而气氛却很安静，只有火燃起来的噼啪之声，没有哭嚎也没有欢笑。空气的香味来自于各个火堆的烤肉，而那些肉！那些人都是夏军死亡将士的肉。林东再不需要去哄骗士兵们说这些肉是马肉了！军中的每一位将士早已经接受了粮草缺乏的现实，想要活下去的话，就吃人肉吧！吃着吃着，那也就习惯了！

“他们都是好军人啊！”林东拿起一块烤得焦黄的肉，奋力咬了一口！强行忍住呕吐的冲动咽了下去。作为主帅，他要成为全军的表率！吃人肉算不了什么！他认为自己一定能获得这场战争的最后胜利。

守住左村泽十天看来并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而整个战场上的主动权依旧牢固的掌握在他林东的手里！夏军徒劳的跟在屁股后面兜圈子，他们最为自豪的战马在湿地里变成了累赘！夏军速度快不起来，这给了林东在左村休整的大段时光。

今夜让士兵们吃饱睡足，天亮的时候再度出发，而夏军估计明天早上才能到达，而又不得不继续跟着宋军前进。准确的说，“以精兵对付疲兵，把敌人拖垮”这个战术目的，林东认为自己已经实现了一大半！再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寻找三支敌军在筋疲力尽间所产生的空隙和分歧，逐个击破！

“嘿嘿！羊讹花！”林东的微笑伴着咽下人肉时的苦涩一并显现：“你准备好了么？我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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