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带你去看流星雨（一）

每一个城市，总是有一处地方是游人必去的所在。比如没去过西湖，你就算不得到了杭州；再比如没去过瘦西湖，当然你就算不得到了扬州，又比如…..

而对于汴京城来说，哪里才是游人必去之所呢？有人或许会说那地方应该是皇城，皇城才是汴京的象征嘛！又有人或许会说那地方是繁塔，毕竟繁塔是全世界第一高的建筑，到了汴京哪能不去呢?

只可惜以上的答案都不对！因为皇城固然是京城的象征，但那地方却绝对游人止步！而繁塔春色固然美伦美奂，却也只不过是“汴京八景”之一，还算不得独一无二！

因此，游人必去的地方只有一处，那就是州桥南岸。所谓州桥者，乃是从宣德楼一直向南走，走到南御街的尽头再穿过朱雀门，你才能看见的一座桥！桥本身毫无出奇之处，而桥的南岸却是整个大宋甚至整个天下最繁华的街市所在！这里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无论春夏还是秋冬，每时每刻都是人声鼎沸牛嘶马鸣！商铺林立商贾云集，各式各样的茶楼酒肆令人目不暇接！这里有不但全世界最大的煎羊肉店、甜点房、野味市场，还有有全世界最豪华的旅馆妓院！一个游客来汴京，没有去过州桥南岸能算来过汴京么？

以上罗嗦了许久，其实并不是废话！因为这几天州桥南岸突然发生了点变化。以往摩肩接踵的人流不见了，以往沿街叫卖的野味贩子们也无影无踪，各大店铺的生意自然亦是一落千丈。往日里繁华冠绝全世界的州桥南岸，一时间竟宛如没落了许久的死城一般，凋敝已极！

究其原因，倒也简单，只不过是因为天上出现了两颗扫帚星而已！自打那俩扫帚星出现后，全世界那都是一片哗然，无论是官场上还是坊间，各类流言传播之快简直就是前无古人！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但不管说什么，却都不是好话，毕竟扫帚星会带来霉运是人们的共识，至于究竟是何种霉运，则不同的人们就有不同的说法。

按照医学界的说法，扫帚星来临肯定会带来瘟疫！按照农牧界的说法，扫帚星势必将引起不可知的自然灾害，导致粮食减产牲畜死亡！而按照京城风月界的说法，扫帚星则意味着那些号称“士子”的风流嫖客们再也没有了诗情画意，你自个诼磨啊，就见过对着“风花雪月”吟诗唱词喝酒狎妓的，有见过对着扫帚星弹琴歌唱的么？那些附庸风雅的客人们对着扫帚星都没了兴致，俺们这风月界还怎么做生意啊？直接关门大吉罢了！

尽管各界都有各界的说法，但对于大宋帝国的皇帝赵煦来说，他必须从各种说法里找出一个来作为官方的确定言论。原因很简单，帝国是皇帝的国度，皇帝不是人民选举出来的所以不用对万民负责，但显而易见的是，不用对万民负责的皇帝是天子！他要对天上发生的事负责!

而令赵煦分外不安的情况很快就在流言传播的过程中产生了！有一个流言是这样说的：皇帝陛下不但每夜荒淫无度缺乏道德仁义，还连年对外用兵，先是交趾，后是扶南真腊，现在更是倾全国之力大举伐夏，焉能不招天谴？所以才有俩扫帚星一起出现嘛！一个扫帚星是指陛下荒淫，另一颗扫帚星是指陛下穷兵黩武！

“我荒淫？我黩武？”赵煦对这种说法多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朕虽然每晚都招上十个八个妃子侍寝，确实是淫了一点，但跟历史上那些真正荒淫的皇帝完全没法比啊！朕能比隋炀帝荒淫么？朕能比汉灵帝刘宏荒淫么？朕能比商纣王还荒淫么？他们都没扫帚星，凭什么朕稍微淫那么一点就来俩扫帚星呢？没道理啊！至于说朕黩武，那比朕黩武的皇帝简直就海了去了，更没道理出啥扫帚星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不管赵煦怎么想，天上还是挂着俩星。所以，赵煦就必须要尽快出台一个官方的合理的能被大家所接受的解释！否则，赵煦作为对老天爷负责的第一责任人，关于他荒淫与黩武的流言就会越传越烈，进而这个流言就会被在朝野之间潜伏的无数反对派所利用，那么赵煦的统治地位和执政权威就会受到威胁！实际上朝中已经出现了一个声音，要求皇帝陛下立即弄个“罪己诏”出来，把那俩扫帚赶走！

可什么样的解释才能确保他的执政地位以及身为天子的权威不受威胁呢？赵煦这两天一直在为此事头疼。按照司天监的说法，那俩扫帚星都在西北天空，很明显就代表了西北战事！而且俩星的尾巴都呈现出锋利的形状，正是传说中最邪门的一种所谓“剑”形。代表着宋夏之间的这场战争的残酷性。

本来赵煦对于司天监的这个说法还是颇为赞同的，因为这个说法显然要比那啥医学界、农牧工商界还有风花雪月界的说法要好得多，最起码这个说法完全可以让皇帝陛下与“荒淫无耻”撇清关系。

“只不过，荒淫无耻算是撇清了，却依旧撇不开穷兵黩武这个罪名啊！”赵煦每日里哀声叹气，他好几天都没有宠幸妃子了，实在是郁闷到了极点！

为了寻找到一个正确的理由，赵煦在集英殿和崇政殿里召开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会议，听取来自帝国各地的报告和分析，只可惜这些报告和分析了无新意，无非就是说由于扫帚星的出现，各地都乱成一团。

江浙、湖广、川陕都出现了大批民众围困官府，要求官府给个说法的情况。而某些地方发生了还大规模的抢劫绑架事件，据说抢劫的物品都是香烛之类，而绑架的人员基本上都是和尚道士，因为现在到处都在作法事祈求上天庇佑。最可恨的是在山东等地，一些农民或许是因为被转运衙门逼得太紧的缘故，竟然搞起了武装暴动，暴动口号里还说什么“扫帚起，江山移！”

“杀！杀！”赵煦把条陈揉成一团狠狠的砸在林希的脸上，大骂道：“那边的转运衙门究竟是怎么回事？朕说过无数次，要对百姓讲清楚对夏战争的重要性，要动员百姓挺过这段时期！甚至可以许诺减免明年一半的徭役！可他们都是怎么干的？现在搞出暴动！哼，责令京辎东路禁厢军立即开展平叛，各地衙门禁言扫帚二字！”

“此次叛乱，反贼势大！”林希苦着脸道：“一则对夏战争艰苦卓绝，粮草损耗和转运力度过大，从战争准备期到开战，历时数年，因此反贼叛乱乃源于压抑太久，甫一起事真可称得上来势汹汹！竟号称有十万之众焉！二则天上出了扫帚星，人心惶惶，民间对于西夏战争引起扫帚星这一传言更是越传越烈，深入人心。以至于反贼以反对西夏战争为借口，竟能得到许多百姓的同情和共鸣！三则我大宋主力此时尽在西北，其余部队要么北防辽国，要么拱卫京城，哪里还有太多机动军力东进平叛？至于京辎东路的禁厢二军，实已无人矣！加上王存相公正在京兆督战，杨翼、章淳、曾布、林东等俱不在京中，张全柱更远在南方……“

“你给我滚！”赵煦抓起身边一块镇纸就朝林希砸了过去！好在他精准度不高，那铜做的镇纸才没有把林希砸得脑袋开花！

赶走了林希，赵煦依旧觉得郁愤难平！其实他并不担心京辎东路的叛乱问题，在他看来那些个农民压根搞不出多大的事情来！什么号称“十万之众”，都是乌合之众罢了，最多闹腾几天，只要扫帚星这事解决了，那些农民也就闹不起来了！

可扫帚星究竟该怎么解决呢？赵煦却始终没有头绪。如果杨翼能在身边就好了！杨翼那人别的本事没有，最大的本事就是颠倒黑白！当初杨翼不是愣把茅厕说成是核心建筑风水宝地么？唬得满朝上下团团乱转！要是此时杨翼能在京中，那就一切问题都没有了！就算杨翼说天上的扫帚星是喜庆吉祥之物，只怕也是有人相信滴！

“对啊！”赵煦一拍脑袋：“这事我怎么不问杨爱卿呢？”算起来从京城发快驿前往京兆不过两日时光，从京兆到前线马不停蹄也就两三日，一来一回不到十天功夫，估摸着扫帚星应该还没走吧？

赵煦自打一想起问杨翼，那就越想越开心！杨翼好啊！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指鹿为马这种事除了秦朝的赵高就得数俺们大宋的杨翼了！一想到再过上十天半个月，全国上下都说那扫帚星是吉祥喜庆之物，载歌载舞欢天喜地，流言不传了反也不造了，赵煦就爽到不行！

“来人！摆驾南御苑！射鹿！”赵煦在亲自手写了书信让人送给杨翼之后，自然是兴高采烈兴致大发：“传后宫所有妃子同去南御苑！今晚朕要荒淫到天亮！”……

只不过，此时的赵煦并没有想到，当十几天之后消息传来时，事情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欢乐和忧虑的情绪相伴而来，一场君臣之间的猜忌与较量随之开始，一场涉及到整个大宋政治格局的巨大震动，即便十数年后也是余音未消。

当然，那都是后话！至少在这个时候，杨翼也如赵煦一般，对扫帚星这事在将来引起的政治震动一无所知，毕竟他不是能预测未来的神仙。

杨翼不是神仙？对于这一点除了杨翼自己之外，此时西北前线上的所有人都持有怀疑态度！准确的说，在宋军佯攻行动进入第三天的时候，杨翼出乎所有人预料的行为，让宋夏双方数十万大军一片哗然！关于杨翼究竟是不是神仙的争论，正在整个西北大地上如火如荼般热烈开展。原因只因为杨翼在那天早上对全世界宣布，天上那俩星是他召唤来的，是用来对付灵武的！

“听说了没？”“别废话了！杨相说了，那俩星是他召唤来对付夏人的！”“我说你们别没事瞎传谣言了！昨天是谁说俺们大宋大祸临头的？现在看看吧，不出三天，夏人就得完蛋！”“杨相我信得过，你见他何时说话不算？”“杨相你都敢信？凡是当官的说的话你都得反着听！这是心理战！心理战是啥你懂么？”“要我说杨相不能真是神仙吧？”“我刚才都听人说了，杨相他爹是神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

这个世界上传递得最快的无疑就是消息！在漫长的战线上，各路探子斥候披星戴月马不停蹄的把这个令人无比诧异的消息带到了各个战场！从而令整个战场上交战的双方都惊骇莫名。各大军营、城池、阵地上，随处都可以听到类似以上那些争论。这下倒好，这两天除了灵武附近还有那么一点零星交火之外，双方的仗就没怎么打，这场关系到天下命运的战争，转瞬变成一场涉及哲学、政治、天文星象、神仙魔怪的辩论大会，参与辩论的人员，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兵士伙卒。

静州。梁太后在召集各路大臣开了大半天会后宣布，杨翼这是玩心理战！这说明宋人心虚了！为什么这么说？俺们大夏已经调查过了，杨翼那混蛋祖上的祖上全是汴京附近杨家村的农民，跟天上的神仙八辈子找不到一点关系！凭啥他还能召集什么天兵天将？吓唬俺们玩儿的！大家要继续坚持，宋军眼看就撑不住了！

定州。孙竖南连夜召开了一场“观星大会”。在会上，孙竖南对“校”以上军官这样说：“扫帚星这事大伙都知道了！本帅在这里先定个调，我们作为杨相的属下，作为大宋的将领，应该做的事就只有一件，那就是选择相信！说实话本帅心里也在上下打鼓，这万一天兵天将不来怎么办？但本帅一直就有这么一个信念，杨相乃天纵之才！绝不会空口说白话！所以，你们一定要相信，你们相信了，别人才能跟着信！要深入各基层部队广泛动员、全面宣传。我告诉你们，杨相我熟啊！你们知道他们老杨家飘香楼那口井么？枯井涌新泉，文曲星的口水啊！这足以证明杨相一直跟天上的神仙们保持有密切的联系……”

顺化渡。王有胜一手拿着酒，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天空，对身边的将领们叹道：“要说大人行事，历来鬼神莫测！俺不是号称魔王么？跟大人比起来，那是万万比不得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大人这次在鼓捣什么！但毫无疑问的是，诸位只要睁大眼睛瞧着便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好戏就快开演了…...”

灵武城西南城头。嵬名阿吴觉得最近身体不太好，因为自打他听说了杨翼那事之后一直觉得有点眩晕。你说杨翼这是玩的哪一出呢？你说你是在玩心理战嘛，可你总得有些依据啊？天兵天将？这挨边么？现在俺们灵武城里可折腾坏了，以前走大街上到处都听人说打仗，现在打仗这事没人说了，都在讨论你杨翼那破事，俺就等着看你杨翼怎么收场！不过话得说回来，眼瞅着这都两天了，等得让人心急啊！

“大人！”仁多吉祥说话的时候一脸茫然：“刚才斥候回报，说黄河上的宋军，百多艘船上全打出了横幅！”

“横幅上写啥？”嵬名阿吴问道。

“这个，青一色写着….”仁多吉佑总觉得这事透着莫名的诡异：“热烈欢迎天兵天将莅临人间，热烈祝贺俩星升空！”……

“嘿嘿！我让所有的船都打出了横幅！”陈远鸿此时正坐在指挥船上给高大西写信：“这是江鞪提出的建议！我觉得不错！什么天兵天将那都是虚的，杨大人就是专门玩虚的！眼下军中物议不绝，谣言飞天，杨大人这么做就是对谣言进行坚决反击！咱们甭管他是不是虚的，首要做的是就是配合！配合大人把声势给搞大！以前大人在南泊上课时说过，谎言说一千遍也就成了真理！你别指望啥天兵天将，赶紧学我搞搞声势，你不是会讲故事么？赶紧跟那些鞑靼人说……对！就说玉皇大帝、嫦娥、太上老君…都杨相爷他们家亲戚……”

韦州。仁多保忠皱着眉头，他很疲倦，因为这两天他一直没怎么睡。只不过，不睡觉也有不睡觉的好处，至少他现在已经想清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杨翼必然是在佯攻灵武无疑，必然是想引诱他仁多保忠出城无疑！原因很简单，你杨翼要是真有本事请得到天兵天将，你早把灵武给打残了！用得着这么没边没际的瞎扯么？用得着这样编个天大的谎言么？要说回来，天上出现扫帚星这事，双方心里都没底，只是俺万万料不到杨翼如此耐不住性子！俺敢肯定，一定是杨翼心里发虚，又或者宋军阵脚大乱，杨翼惊惶失措下就搞出了这么一单事来！

“杨翼还是太嫩啊！”仁多保忠这样对自己说：“这么快就沉不住气！如果他能多等几天，还真说不定慌乱的是谁！反正，我是绝不信鬼神之说滴！”

左村泽。林副统帅似笑非笑的看着朱进：“杨帅这是什么意思？他刚才来了信，说是一看到天上星陨如雨，立马着手对韦州的进攻！”

“这个，末将实在无法猜度。”朱进苦笑着摇头：“但末将以为，天兵天将一事多半是虚言，究竟杨帅在打什么主意，这就难说得很！”

“其实这事对杨翼来说怕不是好事！”林东将信放在桌面上，沉思片刻，忽然轻笑起来：“我和杨翼相识多年，他自进入仕途以来，算无遗策！所以这事他应该心里有底！不管有没有神仙相助，夏人都必败无疑！只不过，打仗总是跟政治相关联！这次不管打得赢打不赢，只要跟神仙们扯上关系，将来无论如何，杨翼怕都不好向陛下交差了。”……

“交差？你让我向谁交差？”种思谋站在泥鳅沟顶上铁青着脸，大声呵斥着身边的军史官司马大人：“杨翼让我每天上沟顶来看扫帚星，他自己就在下面蒙头大睡！这算怎么回事？该布置的都布置下去了！郭成姚古王恩，各支部队已经全部待命，就等天上掉神仙了！可神仙在哪呢？话都是我放出去的，他杨翼一点也不着急，莫非到时候天上不掉神仙，他杨翼就两手一摊全赖在我头上？你是军史官，这事你要记清楚！我该做的事都做了，黑锅我可以帮着背但不能全背！眼瞅着那俩扫帚星的尾巴越来越短，说不定明晚上就没了！神仙呢？”

“神仙？”杨翼美滋滋的在大帐里翻了个身，喃喃自语道：“扫帚星的尾巴要没了！神仙们明晚上要来了吧？那首歌怎么唱来着?带你去看流星雨？”……

江南的夏夜，总是那么令人迷醉！微风吹拂着瘦西湖的湖水，泛起无数的涟漪，一直涌向远方无尽的灯火栅澜处。李莺鸣是在半个月前从京城来到杨州的。她来扬州的原因很简单，早几个月前杨翼去前线打仗，她在家里就总是坐卧不安，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后来朝廷里安排劳督团去前线，却偏偏不让将领家属前往。于是杨传香说，出去散散心吧！所以乌伦珠日格带着孩子们去了留山原，而她则带着大队随从，在江浙转运使毛大人的迎接下，回到了许久未回的江南。当地的官员极为逢迎，招呼得无微不至，她也见到了许多曾经相濡以沫的昔日姐妹。

天上出现了俩扫帚星，这件事让她很担心！她担心杨翼的安危，或许这是到了哪里都不能改变的事！虽然此时李莺鸣并不知道，她和乌伦的离京，在将来竟会与一场**扯上关系。

“星空浩瀚暗月影，湖水一泛星月摇…..”李莺鸣轻抚琴弦，在姐妹们的欢笑中弹唱起来。

“夫人的唱功真是天下无双啊！”毛渐等一众官员立即举杯大拍马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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