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七日(二)

作品:《盛世大宋

第四十章 七日(二)

要说这个世界上变化最快的东西,有人认为是女人的心,只不过女人的心思就算再难理解,终究还是围着男人转的。起码对于元佑三年的这个世界而言,最不可思议和不可预测的还是天气。毕竟“天”这玩意,因为总是那么高不可攀,所以一直以来都多少带有点令人敬畏的神秘色彩。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样,经过了四五月份那些令人烦躁的大雨小雨,现在居然连续多日艳阳高照,连带着黄河的水位也见势看跌,真是令人惶恐不安。

“惶恐不安”当然指的是杨翼。虽然目下乌台大营里的气氛还不错,虽然似乎各项准备工作都有条不紊的正在进行,可是这一切的基础都在于黄河是个难以逾越的天险。现在黄河突然水位下降,并且根据上游岗哨的报告说下降的趋势简直一日千里不可遏制,那么所谓的“天险”,很有可能就这么完蛋了。于是乎,本来还担心大水泛滥水淹乌台的杨翼,现在反而开始担心黄河的水太浅太缓,不能有效的给敌军造成足够的障碍了。

“该死的天气!”杨翼站在黄河边上满脸郁闷:“不是传说黄河经常水患么?这大夏天的不下雨,搞什么呢?大热天哪里来的这邪门的高气压导致不下雨?”

对于杨翼莫名其妙的话,跟随在身后的一众将领并不是很明白,不过也没人发出什么疑问,毕竟大家都习惯了这个人神神叨叨。只是习惯归习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该想的法子还是要想的。

“末将以为,此次兵凶战危,天意至关重要。”佟项摇头晃脑道:“眼下黄河这般模样,恐怕是老天不满连年战祸!我等有必要举行求雨祭祀!”

“没错!求龙王吧!”易随风这次好不容易混上了前线,一直没什么太多表现的机会:“天宫东方之星,尽为苍龙之宿。所以《大云请雨经》上说:有一百八十五龙王,为兴风致雨之神。往年不下雨,咱都是这么干的。说起来咱们出发的时候祭祀了蚩尤大神和北方天王,怎么就没想起连龙王也祭祀一下呢?”

身后的将领们立即出声附和,大都觉得当初没把龙王给算上,实在是大大的失策。

杨翼郁闷的想了半天,终于道:“这个…龙王是吧?他不在海里什么时候混黄河了?祭了龙王,那河神咱们是不是也得稍微表示一下?要不然到时河神对龙王有意见,等龙王出来行雨的时候他出来搅和,好像咱们就有点破坏神仙们团结和谐的嫌疑!”

“也是!”佟项愣了一下,忽然抹抹头上的汗:“该死,我怎么把河神给忘了呢?杨帅,末将这就去准备,您到时候可要亲自上阵祭祀啊!”

杨翼无语,转身再望望河面,良久之后忽然笑道:“回指挥部,叫章楶大人来,本帅突然有了一项新计划!”

封丘。

张全柱这几天身体有点不太好,主要的问题是嗓子有点冒烟,另外耳朵也不太好使。当然,耳朵不好使的主要原因倒不是因为上了年纪,他还年轻得很,问题出在连续不断的有大石头在城楼上飞来飞去,砸得人的耳朵都有那么点麻木。

“轰隆!”又是一块大石头飞过来,石屑飞溅,打得城墙上到处是窟窿。与前几个时辰不同得是,这次石头飞来之后居然再没有后续的石头跟上。当然,这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因为这意味着又一次城墙争夺战开始了。

“杀啊!”张全柱从几块大石搭建的掩体中一跃而出,大叫道:“上城墙,杀人啊!”

号角声中,过千宋军士兵纷纷从各个隐蔽处蜂拥上城墙,而在他们的面前,无数云梯从下方忽然伸出,又一场恶战来临了。

一名女真人幸运得很,他没有被上面扔下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砸中,成功的爬上墙头,只不过幸运之神也就是在他面前露了下脸就不知所踪,所以他什么都还没看清就被一道寒光要了命。

一名宋军士兵刚刚用长枪将一个敌军捅下去,说起来这已经是他捅下的第六个人了,是他之前一生捅人的总和!“死了吧?还来么?”他这个时候虽然捅得有点麻木,不过对于欣赏一下敌人的惨状还是很有兴趣,于是突发其想把脑袋探出去看看,可惜他只看见了一双满是鲜血的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脖子。落下去的时候他还在想:究竟谁会垫在下面呢?当然,死之前他看到了答案。

惨烈的战斗发生在城墙的各个地方。双方的士兵都杀红了眼,鲜血!只有鲜血才能洗掉心里的愤怒。死亡!只有死亡才能结束这无休止的炼狱。

火起来了,不知是谁打翻了架设在城上的油锅,烈火在城墙内外蔓延。刀光剑影中、呼喝惨叫中,小小的封丘城在震颤和挣扎。

下雨了,不过龙王并没有来,来的是箭雨,铺天盖地的箭雨从城前面的女真阵地上发出,不分敌我的朝城头覆盖而来……

“杀!”阿答哲赤膊上身,挥刀大叫:“石炮!弓箭!都给我上!什么都别管!拿下封丘,打到汴京!”

“回你老家去吧!”张全柱的刀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一把刀横劈而来,他红着眼睛向前一扑,刚好在刀砍中自己前扑进了对方怀里,强猛的撞击下那名倒霉的女真人飞了开去,后脑撞在箭垛上一命呼乎……

战斗一直在持续,当这次进攻持续了一个时辰之后,女真人已经占据了上风,似乎有不少地段的城头已经是女真人的天下。

忽然鼓号声齐响,过千宋军的预备队沿着各处上城的梯道狂冲而来,城头上的又一轮肉搏开始了,一刻钟后,城头再度易手,女真军的攻势再度被遏制下去……

“今天的第三次!”眼看着对方暂时停止了进攻,张全柱一屁股坐在城头上大喘粗气:“再来一次,后备队都要用光了,奶奶的,今天什么日子?好像才是第三天啊!人都快死光了,怎么才熬得到七日?”

没错,今天只是第三天。在头天的进攻被陆定北搅和了之后,阿骨打就开始有点疑惑。所以。女真人在封丘城外扎了营,派出大量探哨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第二天的时候实际上女真人除了往城头上扔扔石头,并没有全力的展开攻势。

毕竟女真人前段时间的推进实在是太快了,所以直到各种消息于第二天的傍晚全部汇聚回营之后,阿骨打才终于明白,封丘城里的守军并不是主力部队,人数也并不太多。

“宋军的主力,在一个叫做杨翼的宋将那里!而且他们正在黄河南岸组织防线!”阿骨打立即判断出了宋军的意图:“封丘的守军不过是在拖延,为他们准备防线争取时间罢了!”

基于以上判断,阿骨打在第三天天色才亮的时候,就严令阿答哲不惜一切代价全力猛攻,定要在一天之内拿下封丘。而事实上阿骨打也不是没有别的选择,比如有一些部族头领认为反正封丘城里的这伙疯子人也不多,完全可以不必理会,直接绕过封丘城,直接把什么“黄河防线”彻底打跨拉倒。不过阿骨打认为虽然女真大军的作战模式不太需要后勤补给,但在自己的身后留着这样一个钉子,毫无疑问也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今天的第三次了!”阿骨打远远的望着从封丘城边撤退下来的攻城士兵,事实上从进入宋境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防守如此顽强的军队:“这是那个杨翼训练出来的军队么?听人说他很有名啊!”

阿骨打低下头,出神的想了半晌,突然嘴角露出了微笑:“无论如何,就算用石头砸,今天也一定要把封丘夷为平地。至于那个杨翼,我还真想见上一见。这个能够跑到夏国在十万大包围下转悠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天皇皇来地皇皇!海里有个海龙王!广钦顺闰多厉害!旱涝丰欠由它掌!”佟项的手里捧着一个大猪头对着庙里请出来的龙王高声吆喝着。而在佟项的后面大批军士们随着鼓乐声跪倒在地,在更远的地方有人开始烧起了炮仗,黄河边上热闹非凡。

杨翼这个时候远远的站在一个小山坡上看着这一切。说起来对于这种封建迷信活动,杨翼是非常不屑的。然而之所以他同意部下们这么干,是因为临近大战,军营里的气氛实在是太压抑了,一想到从无败绩的敌军就在对岸虎视眈眈,谁的心里都像压着块大石头似的。因此杨翼认为需要搞点什么活动放松一下。本来杨翼想过在紧张的训练备战之余,推广一下体育运动项目,毕竟类似如蹴踘这样的运动在大宋朝开展得还是很蓬勃的,只不过将士们基本上每天忙碌完后多少都有点疲惫,没人有心情弄个球来踢。所以,杨翼觉得也许拜拜神是个好事,起码把各路神仙有杀错没放过的拜上一遍,或许从心理上对将士们也是一种暗示和放松。

“为什么龙王喜欢吃猪头肉呢?可能是平时海鲜吃腻了要换换口味!”杨翼苦笑着摇摇头:“要是拜完龙王还不来雨,接下来恐怕就要把龙王拉出来暴晒鞭打了吧?”杨翼缓步走下山坡。山坡下,章楶和种师道正等着他。

“听说过笠泽之战么?”杨翼平静的看着章楶:“有没有觉得咱们现在的情况有那么一点相像?”

章楶明显一愣,随即低头深思,道:“笠泽之战,越军左右两路佯动,中央主力实施快速的突破,最后大败吴军,乃是最有名的渡河战役。如今我大军分为上下游陈桥、郭桥二渡口,中央有三万厢军,与敌军中间隔着黄河,从兵力布置而言,确与笠泽之战颇为类似。”

“然也!”种师道当然也知道历史上的这次著名渡河战役:“只不过还有很多不同之处,当年越**队处于攻势,而如今我大军处于守势,当年他们那条河也比波涛汹涌的黄河更容易渡过去。”

杨翼背转身,望着黄河,叹道:“本帅以为,或许我等可以效仿越军?此段黄河虽然只有上下两个渡口,然而近日水位暴跌,咱们就不能实施中央突破么?”

章楶和种师道吃惊的看着杨翼,良久,章楶犹豫道:“莫非…莫非大人竟要反守为攻,放弃黄河天险么?”

杨翼的眼神忽然犀利起来,冷然笑道:“天险?正是因为天险,女真人到得黄河北岸,定会认为我们依河而守,于是便要全力准备进攻而疏于防范。如果此时我们突然反过来渡河攻击他们,未必不能一举成功啊!”

封丘。

天色已经到了傍晚,夏日傍晚也还是有一些风的,吹得封丘城头上的大旗猎猎作响。尽管那面大旗被石屑和箭簇射得千疮百孔,但一个大大的“宋”字,依然清晰可辨。

“五次!第五次了!”张全柱扯了扯平身上破烂的戎装,铠甲上尽是破败之处,他走到箭垛处往外望去,无数敌军正如潮水般退去:“决不可能再撑下去!”

说起来目下封丘城中的士兵早已经阵亡大半,活下来的可以说是又伤又累。只要沿着城墙一看,到处是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的伤兵以及不可能喘气的尸体。更要命的是,经过了整个白天投石机不间断的轰击,封丘小小的城墙有一段眼看着就要塌了,待到城墙一塌,或许便是败亡之时。

何去何从?在张全柱的心里已经想了很多次,放弃封丘或许是最佳的选择。事实上,现在的确有着放弃封丘的条件和机会。女真人行军一贯讲究整体和快速,所以他们没有必要为了这个小城而采取包围的战术,毕竟他们现在也需要时间,主要的战术目的还是拔掉身后的这个钉子。是以女真人集中扎营,并且集中力量攻击城墙的一面。当然,这也为宋军的退却留了路,实际上作为女真人来说也罢不得宋军赶快离开,省得为这个小地方浪费时间。

“今天也才是第三天,离七日之约还不到一半!”面对退却的诱惑,一心想守住封丘的张全柱左右为难:“乌台大军也不知准备得怎么样了啊!陆定北又在哪里呢?”

当然,陆定北现在也认为张全柱到了应该退却的时候。这两天他带着自己的一帮散兵游勇在女真大军的附近转悠,虽然有时会和一些女真人的小部队遭遇,但危险倒是没有什么。今天封丘的那场仗他并没有看见,经过了那天的狂奔惊魂之后,女真人明显加强了对战场周围的控制,陆定北并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接近战场。不过投石机发出的巨大响声,十几里外都能听得到,对于战况的激烈,陆定北可想而知。

“老张,跑路吧!别死在那鬼地方!”陆定北现在躺在一个小树林里,透过树木的枝桠看着夏夜的繁星:“或许我能帮你拖上一两天。”

陆定北从草木中跃起上马,一声呼啸,宋军士兵们纷纷跟随,一支骑兵旋风般的向远方飞驰而去……

夜深了,除了风的声息,四周仿佛无尽的深渊一般令人惊怖。

张全柱带着他的七百残兵,从封丘城的南门静悄悄的开拔而出。事实上,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的痛苦斗争,张全柱终于决定弃城。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张全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反正这样下去说不定撑不过明天了,留在这里一样完不成任务。而且毕竟天亮了就是第四天,等敌人发现了城内已经空无一人的时候,时间又消磨了一点,总归也撑了七日之约的一半。加上以后敌军还要拔营还要赶上一两天的路才到黄河,实际上离七天也差不了多少。

带着这样的心理,张全柱终于采用了传说中三十六计里最管用那的招,然而事实证明,这一招好像有点玄乎。

“慢着!”张全柱摆了摆手,微弱的火光中,他忽然发现目前所处的地方有点不太对劲。这里是距离封丘城十里外的一片树林,可是却没有任何夜鸟被行进的队伍惊飞:“有埋伏,退,退出去!”

晚了,来自北方蛮族的喊杀声突然响起,带着火光的箭簇飞射而来,呼啸着将宋军士兵贯穿下马。

强劲的利箭从耳边掠过,张全柱打马就跑。宋军士兵里的马匹明显不足,加上队伍里有太多的伤兵,一时间很多人欲奔无路,只好在原地举起刀枪进行最后的战斗和挣扎。

快!快!张全柱现在谁也顾不上,这个时候留下来的必死无疑!谁能跑出去谁就应该去烧香拜佛!

“哪里走?”一声语调怪异的声音响起,火光中一柄巨斧侧向劈来。张全柱大骇下猛的低头,双腿紧紧夹住马腹,加速逃离。那斧头没击中张全柱,却在马屁股上划拉了一下,马儿吃疼,更是亡命飞奔。

阿答哲哈哈大笑,打马往前追去,并用刚学来的汉话大声的叫道:“兀那宋将,可是守城将领?下马受降,饶你不死!”

“去你奶奶的!”张全柱边打马边回头骂:“有本事咱放单挑,看爷爷割了你舌头喂狗!”

当然,单挑那是不可能的,张全柱的身边也有骑马的宋军将士在跑,而身后的追兵也远不只阿答哲一个。亡命的狂奔,跑得越远越好是张全柱唯一的想法。

马死了,马流血过多加上不停飞奔,就这么死了。张全柱从飞驰的马上冲摔下来,滚倒在道路旁的草丛里。剧痛从身上的各个地方传来…“我要死在这里了么?”张全柱喘着粗气,不再用力爬起,愣愣的看着夜空,在那边有一颗叫做天狼的星星特别的明亮:“西北望,射天狼!苏轼大人的词作得真好啊!杨大人唱起来也很好听!或许我再也听不到了吧?”

然而,极远处传来了凄厉的号角,正在向这边飞驰的马蹄声却忽然改变了方向,甚至渐行渐远……

“大营遇袭?”阿答哲在奔回大营的路上恨恨的想:“算你小子运气好啊!”

说起来,陆定北这回也算是误打误撞,他原来只是想稍微的骚扰一下女真人的大营,吸引一下敌人的目光,这样多少可以给张全柱减轻点压力。只不过一帮人摸到了女真人主营地的附近后,陆定北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这都大半夜了,怎么营门处还不断有一两匹马跑进跑出的呢?

“传递消息的!”陆定北这样对自己说:“一定有一支女真人的部队离营而出,在外边不知干着什么勾当!莫非…糟糕!老张啊老张,让你跑路你也别急成这样啊!”

于是,陆定北就决定把骚扰行动来一次升级。他把两个指挥分开,一个指挥跑到了女真大营的上风处放火,尽管女真的大营远离林木不可能被烧着,但是上风处是有树林的。夏季的树林里尽管多日没下雨依然有点湿润,那些火要燃不燃的,总之是燃烧不完全的树林产生了大量的浓烟,直接在黑夜里飘进了女真人的大营。

然后,陆定北亲自带着一个指挥在另一头大声呐喊,几百人的声音在黑夜里特别的响亮,惊得女真人炸了营。被焦糊味和呐喊声搞得不明所以的阿骨打于是立即下令在外的部队收缩回来…….

“睡觉打鼾!”孙竖南翻身坐起,对着呼呼大睡的陈远鸿怒目而视:“看你平日里那副斯文样,怎么打鼾打得向雷鸣一样呢?”

说起来孙竖南乃是将领,不过毕竟现在是在前线打仗,乌台大营草草搭建也没有太多设施,所以按照杨翼的规定,学员们不能享受单间的待遇,所以孙竖南就和陈远鸿挤一个营帐。

望望尤在酣睡的陈远鸿,孙竖南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批衣走到营门处,望着微明的天色,孙竖南叹道:“天就要亮了,不知女真人什么时候来!嘿嘿!水军,我居然也跟陈远鸿一样指挥起了水军。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在黄河上打上一仗呢?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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