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当淮音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又是清明一片黑白分明，仿佛片刻前情绪失控的人从未存在过。

陈玖知道她已经放下执念，便放下心来揶揄道：“你这么难过，不会是喜欢那个洛旻吧？”

淮音微微蹙眉，但还是摇了摇头。她对洛旻师兄，更多的是背叛信任之人的痛苦。

“那你是喜欢山猫了。”陈玖斩钉截铁。

“……”

“不要否认，你看他的时候，都在你眼睛里写着呢。”

淮音将碗里剩余的梅子酒喝尽，用袖子擦了擦嘴叹道：“我没有否认啊。”

如此爽快的承认反而是让陈玖无话可接，半晌才说：“我以为你们杀手都是很无情很冷酷，就算喜欢某个人也一定藏在心里相爱相杀来着。”

“是吗。”

“那个山猫嘛，啧，长得是很不错，个子也高，武功也高，可是你们是在霍白城比武时才认识的吧？你都不了解他，为什么喜欢他。”

淮音笑笑，“难道这种事情还要讲道理的么？不过你说的不错，我的确不该有这种多余的情感，这只是赌注中附赠的另外一个小秘密，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了。”

反正我也快死了，师父早晚会杀了自己取那半颗魔龙的心脏，她在心底默默地加了一句。

“喜欢上一个人的时间，一眼都嫌多，懂的，”陈玖给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我也很喜欢某个家伙，说不上来为什么，可惜他不喜欢我，大概还很讨厌我吧。所以我才从帝都躲到无双城来，眼不见心不烦。”

“敬自由。”陈玖举起酒碗最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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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后来用热水泡了澡驱寒，在深秋的瓢泼大雨中连着赶路还是让淮音染了风寒，发热发到意识模糊，在床上昏睡了几天几夜才醒过来。

陈玖坐在床头一边吃梨一边跟她说最近的见闻，比如雨终于停了百姓又出来溜达了，近来赌坊的生意好得不行；比如听闻龙岛岛主的病情有所好转，城头那张寻医贴被撤了下去；再比如雪默原上的噬魂鬼不断泛滥失控，沈将军亲自带军支援北境，沧息和天炎两国正在拟定盟约共同对付这种无止尽的怪物。

淮音心不在焉地听着。

“前面悠羽来看你，你还在睡，就叫她晚些再来了。”

“狂铁前辈最近怎么样？”某人这才想起自己在霍白城几乎搭上性命才救出来的两个人。

“还不错吧，狂铁的身体好一些了，只是找大夫看过，断去的经脉无论如何恢复不了，走走路还行武功嘛是不能妄想复原了，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别的不敢说，玖爷我给工钱还是很大方的。”

“玖爷？”说曹操曹操到，悠羽敲了敲门探头进来，手中食盘上一碗清粥配几碟小菜。

她一张鹅蛋脸细眉凤眼，相貌也是中上之姿，虽然褪去了烟云会里面对陆芙时唯唯诺诺的神色，对着两个比自己小了许多岁的姑娘时却仍然低眉顺眼的，“淮音姑娘，吃点东西吧。”

淮音没什么胃口，还是接过来道了声谢谢，勉强吃了几口，顺道问她过得如何。

“托玖爷的福在楼里帮忙，过得很好，陆家也不曾寻过来找麻烦。闲暇之余我在乐坊里学笛，还接了一些刺绣之类的女红，希望能让我爹过得好一些。”悠羽垂着头轻声道，“如果不是几位贵人出手相助，恐怕我早就死在烟云会了，这些是想都不敢想的。”

淮音才记起来狂铁说教过小羽吹笛，她心地善良、不爱习武偏爱书乐，陆龚达若是没有下毒手，她也应是位身份显赫的烟云会大小姐啊，可惜造化弄人。

又不咸不淡地问候几句，楼下有人喊悠羽帮忙，她便先行下去。

淮音望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突然想到什么：“大方的玖爷还能不能再收一个短工？”

“谁？”

“我啊，我干活麻利，不收工钱，有个地方吃住就行。”淮音很认真地说。她是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武功全废身无分文，在等到师父最后的命令前也无法擅自回凛冬。

“我又不嫌弃你蹭吃蹭喝。”

“那不行，我给你打杂。”

“哦，”陈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摸着下巴思考道，“那你不如考虑换一个差事？”

“什么？”

“教我武功。”

淮音眼神中满是你失忆了吗的疑问。

“我知道你武功全废啊，这不还有理论部分和实操部分吗？七品以下都不怎么需要内力对吧，我觉得你应该能胜任。讲武堂里面那几个废物夫子居然说我天资不够不能强求，真是狗眼看人低！”陈玖吐槽完，又立马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拜托了！请务必让我超过城东口的张大爷！”

“？”

“你看你也很喜欢宝禄不是嘛……万一以后有人欺负它……我怎么保护它呀……怕不是被人按在地上打噢……宝禄的毛都被人剃光……”

“？？”

淮音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点头同意，这家伙又有钱又菜鸡，确实挺容易成为别人绑架找茬的目标，以后自己不在，希望她多少能有自保的能力。

于是整个无双城都知道东西南北的玖爷请了一位不露面的名师指教武功，白天夜里在楼里都见不着影，只在小半个月后的霜降之日、讲武堂武测时，终于打败了城东口的张大爷一跃成为七品，真是可喜可贺。

也就在那一天，冬天来临之后无双城的第一场雪里，淮音收到了一封密函。一只用特殊薄纸叠成的纸鹤，穿过细细密密的小雪准确地飞到窗沿边，纸鹤双翼上的锡金花纹她再熟悉不过。

师父最惯用的联络方法，风枭组织的传音之术。

拆开纸鹤不多时，整张薄纸就自发燃烧起来，转眼化得灰都不剩，然而淮音已经牢牢地记住了那句用密文写成的话——

“去帝都协助麟凰，那里会是风暴诞生的起源”。

她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将早已空无一物的手心紧紧攥住，似乎想要在这冥冥之中抓住虚幻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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