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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两回贺见春回都只能看到圣德太后的膝盖以下，根本就不敢抬眼打量，但此时随着萧宫令过来广冷殿里叙话，略微放松拘束之后的一眼，春回还是发觉了太后已经不知在何时换下那身沉重的礼服，改着了更加轻便的常服穿着。

发上带的是金丝鬏髻，湖蓝地镶白领的小袄，一袭真红锦地马面裙，衣肩裙襕用金线绣着牡丹缠枝花纹，她是在殿中北面的罗汗床上垂足而坐，当然不会起身相迎，但就那样坐着，春回仍然能够看出圣德太后保持得毫没走样的窈窕身姿，心说难怪在这样的场合仍然择选袄裙，并不像多少上了年纪的妇人，需要借助褙子、比甲的宽大润饰身形。

此时的宴厅时已经不闻礼乐声声，只有宫中伎人琵琶联弹，又有伎人踏乐起舞，她们是助兴的人，宴厅里女眷却没几个在观赏乐舞的，所以春回倒是闻声了不少的谈笑声，如此轻松的气氛自然也能缓和不少的局促紧张，至少不会让春回感到众人注视。

还是要按照规矩礼见，但免省了跪叩，王太后示意春回就坐在罗汉床前的朱漆蝶穿花枝的绣墩上，先对已经自觉往另一个绣墩上坐好的舒娘子笑道：“你两还没进殿门时，就在窃窃私语，引得锦华都停了脚步和你们又说又笑的，也不知在说什么趣话儿？”

舒娘子不答，只笑着说：“知道娘娘耳聪目明，且自得得很，找着机会就要挖苦咱们这些晚辈，年纪轻轻的眼睛就成了半瞎，一丈之外就看不清了，妾身从来都是心服口服，好轻易才求得萧宫令上回点拨了一个保养眼睛的方法，但用了一段儿，还没太明显的效果，娘娘就紧着这一段儿挖苦吧，指不定下回进宫，妾身也能锤炼一双火眼金睛了。”

王太后便往看萧宫令，似乎斥责的口吻：“虽说阿舒确然是个泼猴儿的情性，我说句公说书，锦华你也不能这样损她，你给了她个什么方法？火眼金睛？这是要让她把自己放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烧足四十九日啊，仔细没烧成火眼金睛，倒把皮脸儿给熏得焦黑，她家相公怕是要来我慈宁宫里讨说法了。”

王太后跟前本围着不少嫔妃女眷，听这话后都捧场呵呵笑了起来，春回是真心忍俊不住，没法在头脑里描画舒世母皮焦脸黑的样子容貌。

她这样一笑，就更引起了王太后的注意，略偏着头好一番打量，又才笑道：“阿舒跟我耳边，可提了不少回小顾如何了，不过她的话自来就不可信，我是想不降生上哪有人比她这只泼猴儿更要古灵精怪的，本日一见小顾，果然是阿舒在打诳言，明明就是个端秀斯文的孩子，我看都不忍多看几眼，生怕重视了让她酡颜羞躁起来。”

春回急忙起身：“妾身自来怯弱胆小，不知舒世母因何曲解妾身胆敢大闹天宫。”

王太后怔了一怔，挑起眉头大笑道：“看看，可不就是阿舒胡说八道！”

舒娘子忍不住用手里的团扇伸过往往春回手臂上一打：“小顾这可就不实诚了，妄废了我一片的真心相待，结

果非但不帮着我，反而和太后娘娘一齐打趣调侃起我来……娘娘您可看明确了，您这火眼金睛盯着她看了这么久，她脸皮上可红了丝毫？怯弱胆小才是诳语呢，我可不是杜撰。”

春回莞尔道：“胆小是真胆小，不过妾身脸皮生得厚实，所以看不出来羞容。”

她这话音刚落，就被王太后伸手拉了一把：“来，来我身边儿坐着，仔细瞧瞧你这脸皮生得多么厚实，比不比得过宫墙。”

春回本是低垂眉眼，所以先就看见了王太后的指掌，柔嫩有若少女的肌肤，且骨节均匀苗条，真是一双妙手。

她直到这时仍然不敢与太后正视，由于不用张看，也知道广冷殿里少不得后妃在座，王太后看来的确不拘小节性格豁达，可王太后不介意礼规教条并不代表其余宫中朱紫都能容忍放诞，她必须得警惕翼翼不让他人捉住痛处诽议斥责——心累啊。

王太后却能放心打量春回，见她虽是低垂眉眼警惕谨慎的样子容貌，唇角那丝笑意却十分伸展，像明明安静无奇的水面，浅浅一圈涟漪便生潋滟波光，这莞尔伸展的笑意顿时就让眉目鲜活妩丽漫生了。

脂粉施得肤浅，未夺肌肤自然亮泽，生着好一张俏丽的鹅蛋脸，轮廓匀润，既不失秀巧又不显得过于尖窄；造物优厚，赐了她樱桃樊素口，且下巴颔上浅浅一道美人沟；鼻如玉葱，玲珑剔透；乌蕊丝般的眼睫轻挡住一双秋波，眉色黑亮并未修成纤细，这使妩丽的容貌更添几分英气。

果然不管她怎么打量，那莹白的面颊上都没透出羞红来。

王太后便对沈皇后道：“我都不记得是从哪本杂书上看来的了，那写书的人评论美人儿，说众人往往都爱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仿佛女子面貌仪态需得十全十美才干称之尽色，殊不知往往得有些缺憾，如目朗而睫疏，樱口却颔圆，小缺憾反而能显大风情，我过往也常想，如西施不是也因病弱才有捧心之美？于是就信了他这套理论，怎知本日一见小顾，这样俏丽可人儿，五官面廓都无可挑剔，却哪里就显得刻板无味了？纵然是古往今来存世多少大家所画的仕女图，笔墨之下都能成绩这番尽色姿容。”

她便召召手：“皇后这也是第一次见小顾吧，过来一齐说说话，你妹妹的眼力不错，看看小顾，果然和咱们今科的状元郎，才真正称得上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

沈皇后也果然过来，坐在罗汉床的另一边儿，把春回细细看了几眼便莞尔道：“真是个齐全的孩子，既然母后爱好，日后不如经常召她进宫陪着母后说笑。”

这话既无趣又功利，且十分让春回抗拒，但她也只好憋着。

忽而又听一人说话：“姐姐这样夸这孩子，也快让她过来等我好好瞧瞧。”

说话的人是圣慈太后张氏，她是坐在另一张罗汉床上，身边同样围着不少宫妃女眷，说这话时刚刚放下手里的酒盏，才把眼睛看了过来。

莫说春回，这下连沈皇后都紧张

起来，赶忙起身领着春回一同过往，示意向圣慈太后行礼。

张太后本日并不是主角，所以春回这才是正式礼见，需要行叩拜之礼，张太后也没有喊免，也没有赐坐，受了礼后并没有认真“好好瞧瞧”，就对一边儿的妇人性：“果然是个貌美的，我进宫这很多年，从先帝时起就见过不少美人，也只有顾氏还算能比郑贵妃年轻时的几分色彩。”

春回倒见过那妇人，正是曹国公夫人，张太后的外家嫂嫂。

曹国公夫人笑而不语。

但被张太后忽然提到的郑贵妃，却发出一声冷哼来。

她的坐席相隔不远，自然听得明确两宫太后之间的交锋，蓝本也只是冷眼旁观，但既然被张太后点了名儿，就不能无动于衷了。

“要不是凭仗着有几分姿色，哪敢那样胆大妄为呢？”郑贵妃冷哼之后就是一句冷语。

春回只见皇后的手一下子就握紧了。

这真是再如何警惕谨慎都逃不开冷箭伤人啊，春回极其无奈……她就知道郑贵妃还在为郑珲澹打抱不平，不过圣慈太后又是为何有意挑起郑贵妃的怒火呢？本日可是圣德太后的寿诞，难道还要当场理论那桩往事的是非黑白？那自己可真算是名声远扬了。

忽又听一人笑道：“太后娘娘就知道贵妃姐姐惯爱拈酸吃醋，这才说顾娘子也只有姐姐的几分色彩，没想就这样，姐姐还能呷醋的？虽说咱们都知道姐姐这样实在也是为了博两位娘娘一笑，为寿诞增长几分乐趣，不过姐姐也演得太逼真儿，顾娘子是第一回获召，不知姐姐的性格，还怕她曲解了姐姐，心里惊惧。”

春回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循声一溜，只见说话的人与谢昭仪是不相高低的年纪，眉眼间很能看出和安陆侯夫人的类似之处，更不说身后站着的宫人她早前还有过交谈，于是明确此人身份——应当就是惠妃了。

沈皇后像是终于安静心情，也侧过身对郑贵妃道：“贵妃是在逗趣？连我都险些曲解了，认为贵妃仍因荣国公府三郎君的事耿耿于怀呢，这件事皇上已有公断，且本日又是母后的寿诞，若不是惠妃提示，我几乎就要斥责你无礼寻衅了。”

这话虽是笑着在说，但警告之意仍然明显，且还有暗示惠妃是在为郑贵妃转圜开脱的意思，意图抹消惠妃是为春回圆场的功劳。

春回一声闷叹憋得愁肠百结，她几乎没说话，怎么就成了风波人物？

“皇后不提这碴儿，我都没想起来，小顾你过来，我听说你曾经寄住在阿纪家中，也不知这话真不真？”王太后眼看着张太后又要犯和她作对的弊病，有些不忍连累春回，忙把人喊了回来，紧随着岔开了话题。

春回当然领情，立即如释重负离开了圣德太后跟前。

她还是坐在那张绣墩上，笑道：“妾身确然曾在纪夫人家中寄住，也多亏纪夫人庇护。”

点到即止，很聪慧的没再提起郑珲澹仗势相逼的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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