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又见魂婢

作品:《首辅家的长孙媳

春回没和沈夫人一同回到汾阳城。

顾长荣无奈让步,且先不论他如何配合赵知州弹劾荣国公,眼下第一件事,则是要将李氏的灵柩迎回,由宗家操办正式举丧,春回作为李氏唯一的女儿,却限于闺阁女子的身份,倒被剥夺了亲身迎柩的资格,而是留在宗家,听从顾大太太等长辈的安排,行动孝女之事。

虽说春回压根便不服气那些限制女子的礼法,但同时也并不认为孝道的体现必须允从情势,她重视的是终于完成了母亲的心愿,而且洗清了宗家妄加母亲头上的罪名——春回并不在意所谓清誉,然而母亲既然从未行动任何逾矩违礼的丑事,她自然也不能纵容宗家满怀恶意的诋毁。

更何况对于纪夫人的教嘱,春回是真心认同,势单力孤的个体,没有气力反抗壮大的群体世俗,她也并不愿意作为反抗礼法的就义品,断送好不轻易才有转机的大好人生。

于是她貌似乖巧沉默,只在诸多族人女眷的陪伴下,守候在宗家终于为亡母搭建的灵堂。

她的眼前是装殓母亲遗体,那一具黑漆寿枋,她依稀闻声稍远处,有族婶轻轻抽泣的哭音,并不猜忌这些人是在装模作样,纵然的确有装模作样的人存在,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铁石心肠,母亲在世时,与人为善,也确有几个交好的妯娌,对她们母女俩的处境和遭遇极为同情。

李氏又一次站在自己的灵枢前,此刻心情端是复杂,而今虽说还能与女儿面见交谈,可千言万语,仍像是扼塞喉舌,她无法坦然告诉春回,实在早在丈夫逝世的时候,她对人生便再无眷念,生志先尽,纵然实在懂得,将女儿独自留在世间面对险恶多么残暴,但软弱的她,到底还是没有能够保持。

她是心怀愧疚与不安,却又如释重负地咽下最后一口赌气,却当魂魄悠悠离体,神思彻底清明后,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不称职,这悔愧太重,成果既不能瞑目,又不能彻底回往癸酆,她的游魂在尘世飘扬,竟再生无用的执念,假如让她重新选择,万万不会如此软弱。

也不知相陪春回到魂飞魄散时候,能不能补充一二?

李氏忧心忡忡,不察有不速之客近前,春回却早便闻声了步伐声,她稍稍侧面,便见顾老太太的亲信刘氏,站在左侧似笑非笑,这仆妇已经换上了素服,发髻上却插着一支白玉簪,在烛火映射下,荧光流辉,让春回微咪了眼角,她的眼蓝本极其灵动透彻,稍带笑意便似三月热阳,然而这时却焕出清冷的霜色,像落下不肯消融的积雪,也像深冬的凄月,映照冷潭的锋芒。

春回又很快移开了眼,低垂着脸,听刘氏压冷静嗓门儿说话。

“老太太被大姑娘这一气,病卧难起,几位太太都要侍疾,自是顾不上这头,大太太如今掌着家事,按理应当过来照顾,可大姑娘诋毁大爷险被铲除生员之籍,大太太实在不愿再见你,故而只好让老奴走这一趟,一来看看各项丧仪是否周全,再者也是代诸位太太,拜祭一番沧大太太亡灵。”

话里话外,依然都是责备。

春回在此仆妇眼前,蓝本从来不曾忍气吞声,此时更无必要,只道:“刘嬷嬷既来拜祭亡母,笔挺着膝盖是何道理?”

刘氏被这话一噎,两眼一瞪,却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膝跪叩拜。

待礼成,再是一声冷哼:“怎么大姑娘这时不再反驳诋毁的说法了?蓝本也是,若非大姑娘生来样子容貌妖娆,又从来不守礼教,惯爱出风头,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又哪里能被外男窥见,勾引得郑三爷神魂颠倒。”

李氏一听这话,气得飘高三尺,指头戳进了刘氏的头颅:“嬷嬷怎能如此颠倒是非?要不是华英一意攀附郑三爷,借着老太太的号召,让春儿前来宗家,串通好郑三爷躲在隔扇后偷窥,又哪里会惹出这么一桩祸事!”

但任凭李氏如何义愤填膺,刘氏哪有丝毫感知?她照旧无比轻篾地斜视着春回,就像看着某件邋遢埋汰的物件。

春回懒得同个仆妇争执,心中却也感到有些诧异。

这刘氏虽说一贯蛮横,从前也没有少说诋辱的话,目标无非是借着蹂躏刁难她,讨顾老太太欢心罢了,眼下顾老太太又不在场,她这番寻衅就不知是何缘故了。

既有怀疑,春回便拿定主意,以不变应万变,把刘氏这话,权当耳边风,非但没有气恼,甚至还颇为自得的莞尔。

她们这时背对着众位女眷,又隔着一些间隔,无论神情还是言谈,都不至于被旁人窥看了往。

刘氏见能言善辩从来不肯吃亏的大姑娘竟然不肯搭腔,心头反而着急起来,话便说得越发凶狠:“人人都说红颜祸水,还真不差,要不是大姑娘妨克,沧大老爷夫妻两,也不至于先后早逝,大姑娘克逝世了父母,却没有半点愧疚,甚至还妖言惑众,串通外人胁害宗家,举头三尺有神明,大姑娘如此歹毒,将来必定不得善果,老奴也便等着看,大姑娘自得能到几时。”

这公然的咒骂,越发证实了别有意图,春回微微卷起唇角:“嬷嬷便不用废心了,我还没这么笨拙,当着诸多婶娘眼前,和区区奴仆斗嘴。”

刘氏的诡计竟被拆穿,越发着急,迟疑着是不是干脆先下手为强,指斥春回不敬顾老太太,先把风波挑起才好。

春回眼角的余光,却忽见那魂婢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鼓着眼恨恨瞪她,却道:“这老虔婆就是不安好心,可你不搭理她,她也不会善罢甘休,亏得我过来的时候,闻声她家儿媳正在四处探听她的行踪,说是老虔婆的小孙子忽然发热,又是腹泻又是呕吐,要喊她往求主母,想措施遣人往城里请医呢,是你运气好,再忍一阵,她就没闲心在这闹事了。”

一听这话,春回计上心头,于是再度侧了脸,冲刘氏森然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嬷嬷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话说得真好,嬷嬷也做了不少恶事,可不立马就有报应了?只不过……神明先予告诫,不忙处分嬷嬷,只可怜嬷嬷的小孙儿,怕是要受几日折磨了。”

这阴冷冷的语气,吓得刘氏好一激灵,正要发怒借题施展,她家儿媳却及时赶来,急得一头汗两眼泪,结结巴巴才把事故阐明。

刘氏只觉脚底向上,蹿起一股阴气,瞬间就冻得她牙关发颤,她难以置信地瞪着春回,又四顾灵堂里那根根白蜡,突觉眼前的黑漆棺材如此阴森可怖,尖叫一声,拔腿便跑。

众位女眷面面相觑,心中震惊,只也闻声了刘氏的儿媳那番没有压低嗓门的话,于是又都认为是刘氏关心孙子一时失态,才把震惊缓和,如此又坐了一阵,终于有个妇人,上前劝告春回:“明日便要正式举丧,接下来还有多少忙乱,这些日子以来,春儿也实在辛苦,还是早些歇息吧,否则沧大嫂子见孩子你这样劳累,魂灵也不安稳。”

春回也便听了劝,认真往了灵堂后头一间厢房休息。

顾大太太对她确有怨气,虽不得不操办李氏的丧仪,对春回的起居却只是搪塞而行,并没有调拨仆婢侍候,却也省了闲杂在旁。

然而春回出于谨慎,仍要戒备线人窥听,先便请托李氏:“有劳阿娘在门外盯着,若有人靠近,知会我一声儿。”

李氏瞧见那魂婢随着过来,情知春回是有话问她,便颔首道:“放心,这里本就空旷,要有人接近,可避不开我的眼睛。”

春回跪了一歇,膝盖又酸又痛,她也不与那魂婢客气,往榻上一靠,斜挑了眉:“姑娘不是说再不肯管我的事,我也没求着姑娘,怎么姑娘竟又随着过来了?”

魂婢气得杏眼圆睁,咬唇鼓眼直盯春回一阵,又跺脚道:“真是好心被当驴肝肺,本日要不是我提示,你哪有这么轻易就把那老虔婆给打发了?就没见你这么不识好歹的人!”

“我与姑娘素不相识,也实在不敢承这莫名的好心,姑娘也看见我,两手空空无依无靠,即便是承了情,也无力回报。”春回一脸坦然,又再刺激这暴性格的魂婢。

哪知魂婢却没计较了,冷笑道:“原也不指看你回报什么。”

“那我怎么过意得往?”春回莞尔:“是以,还是那句话,我的事,便不劳姑娘操心了。”

“你!”魂婢气得飘了起来,在半空转圈儿:“别认为沈夫人许了你一桩姻缘,今后便能一生顺畅了,更别认为你有你阿娘相助,就能避开险难,就如本日,你阿娘只顾着寸步不离你的身旁,却不知宗家这位老太太,还有你那大伯母,打算着让宗家的嫡女把你取而代之呢,你道那老虔婆吃饱了撑的没事寻衅你这孤女逗闷儿?她正是要激怒你,和她吵闹起来,引得族人诽议,待沈夫人正式提亲,她们才好中伤你!”

魂婢的怒吼声调甚高,外头的李氏听得明确,心中一急,伸个头进来劝解:“春丫儿,这姑娘的确是好意,咱们也不能不识好歹,快些道歉,不能失礼。”

春回暗叹,她可不信这莫名其妙涌现的魂婢认真别无所求,总感到这事大有古怪蹊跷,是以才想套出几句真话来,只是被阿娘这么一打岔,打算看来要落开了,只好待日后再说,便也改了口吻:“是是是,确是我不识好歹,姑娘勿恼,姑娘既有心相助,我也只有多谢二字了。”

偏不肯提知恩图报。

魂婢却也不计较,落地站好,哼道:“算你知趣。”那俏丽的柳梢眉,这才平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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