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阳城郊的东墟，历来是农户、军户、匠户等等杂居之地，可虽则是籍别复杂，但在保甲制的束缚下，倒也并非常生械斗纠闹的事，要说来这十多、二十年，难免有哪家的媳妇不安于室，哪家的兄弟手足阋墙，此类有伤风化的丑闻，却也久未产生杀伤劫掠这类恶性案件，所以自从吴家命案产生之后，实在很让东墟的四邻街坊议论了一阵。

又焦、吴两家，就东墟而言，家境又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非那特别引人注视标门户。焦满势名下有五十亩良田，二十亩桑地，雇着两户佃农替他出力，他的爹娘都已过世，和弟弟也分了家，不过两家还是比邻而居，走动得亲近，焦满势的宗子今年满十四，小女儿却才刚过了十岁，老婆焦大嫂身材原就有些病症，据说在焦满势畏罪叛逃之后，焦大嫂重病一场，卖了二十亩良田、十亩桑地才请了医术高超的郎中，用名贵药材总算保得一条生命。

家里没了男人，且由于那起命案，外头少不得好事之人指指导点，焦大嫂无事便再不肯出门，也把一双子女束缚得严格，三口人安安静静的过着日子，寻常除了和隔壁的弟妹走动，也就只有一家族亲。

这家的男孩焦小郎，七岁高低时也送往了学堂念过书，有科举进仕的志向，且已经考取了童生，本来已经打算参加院试，这时也由于家变而耽误下来，他倒也听教，陪伴母亲闭门读书之余，又学习着经管农事稼穑，早早就接过了养家立业的重任。

此日下午，焦大嫂坐在屋檐下，做些缝补的活计，焦小娘坐小杌子帮手替母亲扇风，母女两一抬眼，就都能瞧见书房里半开的窗户内，焦小郎态度严肃拿着册书本看得进神，将院子里那棵槐树荫中的蝉吵，似乎也都充耳不闻。

可忽然一阵门响，打破了这个院落的安静。

少年放下书册，妇人放下针线，连小姑娘都把团扇放在了膝盖上。

母子三人一时间都有些发怔，抬眼的抬眼转头的转头，六只眼睛一齐盯着两扇大白天也下了栓子的院门，仿佛虽说还不知道何人到访，就已经预感又有一场祸患的忧惧。

“阿母，还是让我往吧。”——当焦小郎抢先一步出了书房挡在焦大嫂眼前的时候，这句话更是带着几分决然的意味，又看他整了整网巾理了理襟袖，才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院门，那架势越像要往慷慨赴义了。

而门外的柴生，打扮成风尘仆仆的样子容貌，胳膊上挎一个累赘，用土灰色的带子绑扎紧裤脚，脚上的鞋子几乎没被磨穿露出脚趾来，一脸的胳腮胡让他看不出少年样子容貌，他本又生得硬朗，这一打扮，让焦小郎误认为叩门人比自己要大出十来岁。

“这里可是满势大哥的宅屋？”柴生一开口，也果然将儿子只比自己小个两、三岁的焦满势称兄道弟。

“正……是。”简简略单的两字，焦小郎却在当中拖也个长音，足证心底的忐忑不安了。

“那你应当便是我大侄子了。”柴生呵呵笑了两声，挺起胸膛便一脚进了院门，全然不把自己当作外人般，三两步就站在了搂着女儿，侧身回避的焦母跟前，揖见道：“二位也定然便是焦大嫂、大侄女，兄弟在这里，给大嫂、侄女问好了。”

别看柴生一副江湖莽汉的做派，实在心里也在暗暗打鼓，拿不准莫问小道指导他的这套言行，能不能把一家三口给糊弄过往。

但事实证实莫问小道在弄虚作假的门道上，还真懂得不少技巧。

焦家母子固然忧心忡忡，看待柴生这位不速之客很不热情，却并没有猜忌来人是经过了一番假装，完整没看出他实在是个少年人。

“郎君认得外子？”焦大嫂依然是侧着身，似乎还把焦姑娘更往怀中紧了一紧，连一点侧脸，都不肯让不速之客瞧往。

“弟在太康，有幸结识了焦大哥，虽说时间不长，只觉相逢恨晚。只因弟在太康开罪一个地霸，不得不出外避祸，是想往太原投奔叔父往，蓝本劝着焦大哥和我同行，兄弟间互相照顾，只惋惜……焦大哥由于病痛，经不起奔走了。”一路说话，柴生一路摘下了胳膊上的挎袱，两下解开，取出几块碎银子来：“这是焦大哥托我转交给大嫂以及大侄子，说他没方法再照顾妻小，心里愧恨，要是这转身材能好转，定会静静回来看看，大嫂子及大侄子、小侄女，定要保重，如此焦大哥固然流浪在外，心中也总算是安稳的。”

“这真是我父亲托你转交的？”

却是当焦小郎刚刚才问出这句话，焦大嫂就一把将那碎银子夺在手里，又立即侧身：“大郎快些谢过这位郎君，好生送走吧，莫再耽延了客人的行程。”

柴生几乎是被撵出门往，他也无可奈何，只能把焦家母子的态度如实转告春回知情，却也是当然没有想到他走之后，还有个亡魂持续留在焦家窥看的。

渠出自从焦小郎赴汤蹈火般的往开门时，就感到这家人简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真像做了天大的亏心事时时担心着报应的样子容貌，再看他们看待柴生的态度，更加诡怪，此时当然瞪大眼竖高耳聚精会神，不愿错过一分一毫的情况。

她只见焦小郎慌里慌张的关好院门，却听焦大嫂的吩咐开了院墙上的一扇角门，过往不久，就见一男一女从角门随着焦小郎过来，开口把焦大嫂喊“嫂嫂”，想来应是焦满势的弟弟、弟妇了。

“刚才来了个人，说是大郎他爹在太康，还和他是称兄道弟的交情！”一句闲话没有，焦大嫂立即开门见山。

“怕不是哪来的骗子吧！”焦二叔道：“如今东墟一带，谁不知道大哥流亡在外，指不定就有那蒙面丧心的混账，编造一番大哥在外头病难的话，来讹诈嫂嫂手头的财物。”

“真要是个骗子，我也就不用这么担心了！”焦大嫂急忙取了碎银子，给焦二叔瞧：“你们看看，那人说是大郎他爹托他转交，还带给我们几句话，让安心渡日。”

焦二叔的脸色就很古怪起来。

焦大嫂哭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心里就没有一天踏实的，梦里头都在担惊受怕，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才落得接二连三的报应，别说指看，怕是我也就要天诛地灭了。”

焦二嫂忙上前安抚：“嫂嫂可别这么说，造孽的都是那些赃官贪吏，我们能有什么方法？还不都是为了吃饱穿热，为了儿女子孙不受饥冷，上天有眼，才不会把报应落在嫂嫂头上。”

“嫂嫂怎么没有指看呢？”焦二叔也安慰道：“大郎不就是嫂嫂的指看？我们这样的门户，何曾想会养出个能读得进书，考得童生的孩子，要不是……大郎这时只怕就是生员秀才了！也没关系，不就是挨上三年吗？等大郎进了学，考了功名当了官，今后就没人敢再欺负咱们焦家！”

渠出眼看着被寄予重看的少年，虽才十四，但由于父亲离家，就梳起发髻带起网巾的“一家之主”，他这时一声不吭垂眸而立，尚且青涩的面容，似乎蕴积着难以言诉的哀凉，而毫无回应母亲、叔父那凝重的期看，像懂得担负，又茫然应当何往何从，像一直盯着影子看，就能看透自己的心中所想。

这个焦小郎，是在哀哀什么，又因何迟疑呢？

渠出忽然有些同情这少年，胜过当初对王家三姑娘的同情，可这同情又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难道是被美色所惑了？

渠出牢牢盯着少年的面貌……

怎么可能，这少年也就是眉清目秀而已，还没莫问小道的脸白呢。

渠出有些嫌弃的收回眼力，重新聚精会神，正听焦二叔出策划策：“不用管那不速之客了，最多不过于，是汾州换了新上任的知州老爷，猜忌咱们还和大哥暗中接洽，使了人来暗中试探，我和族伯可是都探听过了，这位赵知州，可是和胡通判等些属官都不对付，大哥的案子是胡通判审的，赵知州格外关注些也是情应当中。”

蓝本低头不语的焦小郎，却忽地抬起脸来，仿佛由于焦二叔的推测，十分期待的样子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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