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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那些志在朝堂的士子对京城怀抱着信仰一般的憧憬，春回对于时下仍被习惯性称为“北平”的这座京城，期待仅仅限于非熟悉所在，想当然存在着她从未见识过的人物与风情。只是初进京城，她也做好了筹备没方法沿路顺畅恣意的张看街景，当在最后歇脚处一个小岗坡远远看了一看那永定门上，绿琉璃剪边灰筒瓦的重檐歇山顶，便认命的登上逼仄的马车——好在兰庭仔细，昨日便将车窗调换成了薄纱绷，不用春回拨开一条缝偷窥时还担心着被别人偷窥见了，鄙斥“这个妇人不安份”。

自进了城门，先是一阵喧嚷又渐渐安静下来，春回听那喧嚷声叫着的是“来碗豆腐脑嘿，进口即化的豆腐脑错过悔毕生了嘿”；要么是“玉树寻，嫩黄深，夜来春睡无轻重，压褊佳人缠臂金……这里的可是东坡居士赞过的焦圈，又填饿又解馋”；又有叫卖“糖耳朵”“艾窝窝”等等等等吃食的喊声此起彼伏。

便猜测着这一段之所以热烈，是因城门口的守卫要验察出进职员的路引文牒，得花耗不少时间，远道而来的行人经过火长的排察，正大肠告小肠时，闻声城内沿街的叫卖声还不垂涎三尺？说不得便要光顾了。

这和汾阳城就有些不同了，汾阳的城门内往里走上一里路，都不许设摊置展，更不准摊贩滞留沿街兜售，一段路程肃静得很，没想到天子脚下煌煌国都，反而并非从城门处就开端庄严，给人第一印象倒是柴米油盐的生活力息。

待过了左安门口的这截喧吵，耳边渐渐安静下来，春回猜测着这里应当不是要闹市坊，她透过窗纱张看，隐隐可见大街两边的排屋，也不是门楼高大的室庐，行人们多迈着慵懒的步伐，对于驰道上过往的车水马龙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连道边树荫里趴着瞌睡的黄狗，也丝尽不为街上的人马车行惊动，只偶然有稚子，会发出“大马大马”的欢呼。

要等接近宣武门，热烈的声浪才会盖头袭来，使人根本听不逼真语句的意思，往往一句话才辩清了几个字儿，就被另一句话给截断，驰道上也变得不通畅起来，马车走走停停，春回往外看，看见的也只是一顶顶小轿被人抬着倒是走得欢乐，让她忍不住“唉”的一声。

由于进城特地换了马车，许是图轻便的缘故，此车只容春回一人乘坐，是以这时她身边连个闲聊的婢女都无，那纱窗虽说便于张看，却挡不严日光，又虽说已经是立了秋，但秋老虎的势头正猛，人在逼仄的车厢里还得被日头烤着，滋味销不**？

本来艰辛的不是途中的风尘颠簸，艰辛的是进了城之后，想颠簸都颠簸不动。

也不知兰庭是不是听到了春回的叹息，牵着马来到窗傍——由于要跟车，骑行也不顺畅了，兰庭也是索性牵着马前行，他一过来，倒是把日头挡了几分，至少让车厢里添了阴凉。

“这一段是菜市口，是内城外城相交的闹市，故而最最喧挤，待过了这一段进了宣武门就好，至少驰道会通顺了。”

兰庭话音刚落，春回便听“轰”的一声炸响，震得她头皮发麻两耳失聪，好一阵才恢复了听觉闻声的却是好事者一片欢呼声，她惊恐失措的往右看，直见兰庭仍然不紧不慢走在窗外才干安心，她吞了口唾沫正想问产生何事，就见兰庭已然转过脸来，这样喧挤的人群里，烈日暴晒之下，他的眉眼仍然是安静幽遂有若深谷深潭，让春回不仅安心连烦躁都消减下往。

“宣武午炮声震京华，这逐日午间的一声炮响也能称为京城一景了，咱们本日正好遇上。”

春回抚了抚胸口，在窗内长吁了口吻：“本来如此，还认为是京城给了我这小女子一个下马威，正奇怪我有何德何能。”

这时春回尚且不知宣武门外的菜市口不仅是闹市，也是刑场合在，逝世囚经刑部审核都要推出宣武门问斩，而问斩的时辰又都定于午时三刻，往往在经这声炮响后便有人头落地，联合城门洞顶上刻着“懊悔迟”的三字，对于作奸犯科的奸歹匪盗以期起到震慑的效用，若说这声炮响为下马威，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日后，当春回终于闹清了菜市口的另一种用处，想到自己蓝本是当笑话的一句感叹，简直哭笑不得，她可从来就没有作奸犯科的“志向”，怎么就正好遇上了这记“下马威”？！

马车驶进宣武门后，果然前行时就变得顺畅不少，春回往窗纱外瞧，只见大街两旁的门楼高耸，白墙外排排碧梧叶如翠盖，几乎见不到俭朴的排屋，她大约也就明确已经进进高门贵族宅居的市坊。

接下来的路段当然不算幽僻安静，只是宅深路阔，规建有度，大不类同外城闹市的拥堵，是另一种不见喧沸的繁荣。

但也许正是由于车行顺畅，又少了很多的市井之声，春回反而感到窗外景观索然无味，只看了几眼，便靠坐在车厢里两眼放空发起呆来，她本是想要干脆打个盹，又怕到家时睡得正香，睡眼惺忪就往见人太分歧礼矩，初进太师府就被诟病，那就得给今后增长不少麻烦了。

春回是力图省事的人，所以情愿一时的规行矩步，也不想长久的承担诽责。

又终于是在昏昏欲睡的关头，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春回振作精力往外一看，只见十步开外应当是太师府的侧门，早有门仆在外迎候，正与汤回、乔庄冷喧着什么，未几时两扇门便已敞开连门槛也拆卸下来，兰庭骑着马当先进内，她坐着的马车又缓缓行驶起来。

进门便拐进一个甬道，挨着外墙种植着梧桐，都已是枝叶繁茂久经岁月了，有这翠盖遮阴，车厢里立时便减闷热，而另一面窗看出往则是一排看不见墙头的青墙，间中偶然会空出夹道，有仆妇正从道里走出却因主家的车马经过不敢冲撞，低眉顺眼的站在夹道里。

春回想起顾氏宗家，也建有这样的甬道，是供女眷乘坐的车轿通行，当然也是仆妇出进的便道，只是太师府这条甬道更宽长罢了。

在甬道里足足行了一刻有余，马车才停在了拐角处，驭夫退下，有几个婆子抬着青帐小轿过来，先是向兰庭见了礼，又在车厢外问候恭请春回换轿，这几个应当是太师府的老差使了，一个字的赘言没有，一眼睛也不乱瞥，姿势恭卑，肩舆也抬得稳当。

约有百余步，肩舆放下来，才是到了内宅门前，兰庭也已经下了马。

“不用坐轿了，我们走着进内即可。”

兰庭招手，汤回过来牵了马持续往前走，那几个婆子抬了空轿也往那头往了，而青萍、梅羞等人乘坐的大车估计还没这么快抵达，两人身边顿时空空荡荡再没有前呼后拥的场面。

春回也就不用那么顾忌，开端张看打量起她的夫家来。

这里将就是她大半人生将要度过的处所了，好奇之余，还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像新婚之日的忐忑又回来几分。

二门进内，是一面青石照壁，虽说其上也饰以灰筒青瓦，但壁上却未动一刀一凿浮雕，而是借石面自然有若山水的纹饰，衬以壁下养植的丛丛天竹，虚实相映，庄严又不失意趣。

绕过照壁，便是方方正正的一处院落浮现眼前，两旁有抄手游廊，四角植古木参天，一间正堂坐北朝南，匾上书写“轩翥堂”三字。

兰庭领着春回往正堂西侧的角门进往，绕至后一重院落，她见青漆门上悬着的牌匾写“迟疑园”三字，丰筋多力有云游雨骤之势，一时有些出神。

“这是祖父生前所居正院，名为祖父所题，字为祖父所书，祖母现下仍住在此处。”兰庭对春回简略解释。

论地位和建制，春回已经能看出迟疑园为正院，但没想到的是这里仍然由老太太住着。

时下习俗，老家主身故，老主母由于寡居的缘故，多半都会搬迁至更加安静的居院，而把主房正院让给当家的儿子媳妇，虽说赵江城和沈夫人夫妻俩如今身在汾阳，但赵江城却是起复未久，也就是说在过往的三年中，他们人在京城时，还没能搬进这所向征着家主大权的正院。

看来早前的猜测尽非杞人忧天，太师府的老夫人和沈夫人之间，明争冷战果然如火如荼。

春回心里沉甸甸的，拿不准传说当中极为不好相与的老夫人会不会由于她是沈夫人择选的缘故，给一个当头棒喝。

而两人刚刚跨进院门，便见一个妇人当面迎来，站住脚步时，冲兰庭颔首微笑：“庭哥儿回来了。”

竟像把春回看作隐身人，没在她眼里落下一点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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