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斥鷃园时，已是满天星光残暴，残余的暑气还没被晚风彻底消尽，院子里的花草似乎刚刚浇过水，惬意伸展开枝叶，隔近些，能够感知土壤里吐出的湿意，给人一种骤雨新霁的错觉，使身心明净，把多少浮躁纷扰都遗忘在粉墙朱扉之外。

花草丛中传出蝉叫，不是清亮婉转的唱声，低哑而粗砺，衬得一院沉静。

兰庭站在灯月斑驳里，忽然感到这处名义上属于他的宅院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并非为他栖居的处所，此时仿佛认真具备了家园的意义。

固然并没有小娇妻站在门前伴着风灯等候晚回的夫君，闻声远远的脚步声就莞尔欢颜。

兰庭依着游廊转过前排的厅堂，更见草木葱茏灯影流光，依稀有女子的笑语，只是仍然不见人影，卧房的南窗敞开着，往里一看还是不见人影，只看花几上一盆仙山红正自寂寞流露芳香，炕几上如随手丢在那儿的一卷书，扉页上的书名透着一股传奇性，也不知又是春回从哪家展子里买来的时兴话本——自从舒娘子引荐来阮中士，有那位作幌子，春回忽悠起费嬷嬷来更加出神进化，最近越发放开手脚了，从前还知道把偷偷从外头买来的话本“乔装打扮”，如今大剌剌地摊在炕上，也不怕落人线人。

应是终于意识到费嬷嬷虽说把女则内训倒背如流，实则根本就不认得几个字儿，且连老太太都不拘束这些，费嬷嬷看似严格却不会像当初的曹妈妈一样处处挑剔。

兰庭见春回不在屋子里，干脆也不进往，循着笑语声绕过卧房西侧的小径，还隔着排花篱就见小后院里一片的衣香鬓影，他这么大个人儿在那里站着好一阵，楞是没一个人察觉。

七、八步远的处所，几个丫鬟围在灯下，或坐或立，青萍端着考官的架势态度严肃着，菊羞站她跟前儿，一问一答却完整和架势颠倒了。

菊羞问：“是能移动的物件？”

青萍答：“是。”

又问：“那物件有香气？”

又答：“否。”

再问：“那物件是可拿在手里的？”

再答：“否。”

菊羞便不问了，大约是在沉思。

进深拍着手道：“菊姐姐这都猜不出，要不我给个你提个醒？你试着猜猜说不定就中了呢……大爷！”终于有个丫鬟发觉了男主人正在“偷窥”。

菊羞却认为“大爷”是进深给的提示，啐往一口：“呸，好个坏心眼的小妮子，知道你是大奶奶的拥趸，一心想着让大奶奶取胜，哪会这么好心给我提示，定然挖着坑打算把我往里拐带，可你难道认为我真没长头脑么，说的是猜一个东西物件儿，大爷堂堂朝廷命官哪能是个东西。”

兰庭：……

进深急了，扯着菊羞让她转身看：“我是提示大爷回来了，可没说大爷是个东西！”

兰庭：！！！

青萍也终于看到了赵大爷已经站在小后院里，连忙站起，过来见礼后一边儿解释道：“气象太热，大奶奶就让咱们在后院里乘凉，道干坐着说话也无趣，就想了个方法一齐游戏，众人先拈阄，拈到‘躲’字的把香囊躲在院子里，让拈到‘出’字的人寻获，而拈到‘出’字的要说出一件事物，需得在后院里举目能见的，让躲物的人猜估，双方先完成对方出题为获胜方，这一轮恰好是大奶奶拈中了‘出’，菊羞拈中了‘躲’。”

兰庭往过走几步，这才瞧见了春回，正在鱼塘对岸，手里提着一盏风灯低腰埋头一步一趟专心致志应题，应当是已经沐浴过了，长发垂散着，只用丝带轻轻一束，穿着轻便

的玉绸中单，使窈窕身段展现无遗，求胜**十分强烈，仿进无人之境，看都不看这边儿一眼。

又见菊羞怕也不肯服输，虽说不得不随着青萍过来见礼，但这会儿已经四顾着蹙眉思量春回的出题，猜度那既能移动又无香气还不能拿在手里的东西，根本无心应酬“不是东西”的赵大爷。

“可设定了赌注？”兰庭问。

“这回合输的人要唱一段戏。”进深快嘴快舌应道。

兰庭便很想胳膊肘子往外拐，帮着菊羞胜一回合了。

不过也不能完整不给春回机会，他先是摆摆手示意丫鬟们持续，自己绕往鱼塘那头，很没有诚意的问一句：“辉辉可要我帮手？”

春回头都不抬一下：“不用不用，大爷一边儿歇着往，要不也可先往沐浴更衣，净房那边儿还有婆子和小丫鬟当值，大爷自往使唤。”

“辉辉既要逞强，那我可往助菊羞了。”

春回这才抬头看了兰庭一眼，手里的风灯也顺势一举，也不知有没照亮兰庭的面庞，倒把她自己此时不施脂粉干干净净的眉眼照得清明确楚，女孩儿微眯着眼，很寻衅地口吻：“大爷尽可一试，只是仔细不要抱着木柴往救火，存着好意反而添乱。”

转身持续她的一步一趟。

她刚才可是瞧得明确，菊羞鞋子上有草屑和湿泥，应当是在这一带走过，指不定就把香囊躲在了草丛里！

兰庭又绕了回往，听菊羞仍在提问——

“是凿在房檐上的吗？”

“否。”

“那是什么事物，既可移动又不能拿在手里，又没凿在房檐上，青萍姐姐可是判官，不能误导我只一心帮着大奶奶争取时间！”

青萍不支声儿。

连梅妒都不肯帮着妹妹：“按规矩，你虽可提问，但却不能直问什么事物，判官也只能回应你是或否，咱们可都是旁证，青萍姐姐并没误导，你可不能偷奸耍滑。”

看上往菊羞相当的势单力孤啊。

兰庭决定“怜香惜玉”一回：“可要我给你提个醒？”

没想到菊羞却不领情：“大爷就别添乱了，规矩有定，若是估错可得罚一柱香，罚时结束才可以再提问以及猜估。”

这丫头俨然听闻了春回那句寻衅，深深认为赵大爷必定是来抱薪救火的。

这一回合输的人要唱戏，菊羞却是天生的五音不全，别说唱戏了，哼个小曲都能跑出十里八荒之外，她可不想成为笑柄，所以绞尽脑汁才想出个险中求胜的计谋，可不能由于罚时白白多给大奶奶一柱香的时长回想漏洞。

“对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要有点信心，我担保你不会输。”兰庭说完，眼睛似乎往菊羞的腰间一瞥。

菊羞顿时呆若木鸡。

她的计谋似乎已经被大爷识破了？要若大爷真想帮着大奶奶，她这会儿已经告负了，难道说……大爷是真想助她获胜？菊羞一阵雀跃，紧随着又一阵惊恐。

大爷固然是侠肝义胆，打算着“振弱除暴”，可如此大义灭亲，要是让大奶奶恼羞成怒可怎么办？做为大奶奶的亲信丫鬟，菊羞可深知大奶奶颇有“毁人不倦”的恶迹，想当年她由于一时不慎，把大奶奶缠着老爷让老爷带她往听戏的事流露给了太太知道，成果一连旬日，都被大奶奶处分用鸡毛搔脚心还不能回避的严刑，如此惨痛的记忆，可是铭心刻骨！

“我想听你们大奶奶的唱腔。”兰庭很能体谅菊羞的惊恐，低声说道。

丫头立即有

若醍醐灌顶。

这是人家夫妻两个的情趣，大爷自有措施哄得大奶奶“不计得失”，且不说会不会被追究，做为大奶奶的亲信丫鬟，当然有必要助长大爷大奶奶的情投意合更上一层楼，菊羞感到自己应当做一个忠心耿耿的丫鬟，才不负“亲信”二字。

“大爷可不知道答案，且大奶奶刚才又亲口容许了，大爷应当能代我猜估吧？”菊羞询问众旁证。

丫鬟们没有异议。

“那物件可会发光？”兰庭问。

“是。”青萍答复得有些迟疑，显然感到事有不妙。

“可有阴晴圆缺的变更？”再问。

青萍怔住，不知怎么答复了。

“我有答案了。”兰庭指指上空。

菊羞一脸的茫然。

“什么东西随阴晴而无圆缺呢？”兰庭再提示。

菊羞这才恍然大悟：“是星子！”

大奶奶真是……十分的奸滑啊！她这答案，是钻了规矩的空子，星子固然不是院中事物，但符合此时能在院中目睹的的设定。

春回也不是认真心无旁骛，听菊羞大声报出答案，沮丧不已地过来，先瞥了一眼兰亭，才把眼睛转向菊羞，蓦然惊觉那个让她在草丛里寻觅许久的香囊，竟然坦荡荡垂在菊羞的腰间！

起初只顾着往看菊羞的鞋，竟没察觉她身上的佩饰，蓝本那个绣着白玉兰的香囊竟被金银花替换！菊羞是躲物的人，一直没离开后院，将躲物佩在身上并不算违背规矩。

“你把你蓝本的香囊丢往了哪里？”春回问。

“扔到墙外头往了。”菊羞诚实承认：“大奶奶定的规矩，可没说不能把随身物品丢弃院外。”

兰庭微笑：“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经过墙外，瞧见路上有一丢弃的香囊，且认为是府里的丫鬟一不警惕遗失的，没有在意，回来后听说你们在玩躲香囊的游戏，又见梅妒佩的香囊是白玉兰，和我刚才见到的一模一样，于是猜到了菊羞的伎俩，有心想帮一帮大奶奶，奈何大奶奶不领情。”

“愿赌服输。”春回恨恨瞪着兰庭：“大爷不必过意不往，更不用担心我不认帐，你们想听哪一出戏，任点！”

青萍微微一笑，和梅妒的眼力一会，这两个丫鬟倒是心有灵犀，各自拉几个悄无声息就退避出往，不再干涉大爷、大奶奶之间的内部抵触。

但一众丫鬟阔别小后院，到底没忍住都接连笑出了声儿。

进深挽着菊羞的胳膊：“菊姐姐也真厉害，把大奶奶都瞒骗过往，你把香囊往自己腰上系的时候，我还认为菊姐姐是打算举白旗投降了呢，这样的明显，还能不被发觉的？”

“俗语说灯下黑，是大有道理的。”菊羞喜形于色。

“要是没大爷相助，菊姐姐怕是想到天亮，也估不出大奶奶的答案。”乘高边笑边道：“我们听大奶奶说道星子二字，可都惊呆了。”

“是，是，是，若无大爷相助，至多打个平手。”进深表现赞成。

“不能平手，等大奶奶找遍草丛，就会觉悟过来菊羞鞋上的草屑和土壤是故布迷障，必定会返回仔细视察，大奶奶只是没想到菊羞会这样坦荡，一时才会疏忽，回过味来还能一直不创造？”青萍道。

梅妒捂着嘴：“无论如何，也多得大爷帮着菊羞，否则遭罪的可是咱们的耳朵……”

她话没说完，菊羞已然跳脚：“你还是我亲姐姐不是了？”

追着梅妒就要呵痒，几个丫鬟闹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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