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庭和四老爷都是当暮色四合时才赶回家中，春回正在揣摩英国公府的事儿，她倒是没怎么上心该如何设计韩夫人，关注的重点甚至不是怎么替顾纤云打消妄执，而是怎么知会舒娘子程玞身患痫症的事。

这事可必须抓紧，要是等沈学士答应了英国公府的提亲，两家正式交换了庚帖，除非沈家拿出确实的证据证实英国公府先有隐瞒，否则那时再悔婚，不仅对学士府，更可能会让沈姑娘名誉受损。

不管顾纤云所言嫁给程玞会有生命危险是否夸张其次，又虽则并不是身患痫证的人就丧失了娶妻的资格，然而春回认为这必须具备如实告诉的条件，倘若舒娘子在知晓程玞患疾的情况下仍然感到对于女儿来说是一门不容错过的良缘，春回一个外人当然不会干涉两家联姻，可她不能眼看着舒娘子受到蒙骗。

再有就是，春回并不能够信任顾纤云的话，在她印象中，韩夫人不像如此恶毒苛厉的人，当然春回对自己的察人之能并不完整自负，从前她不是也认为彭夫人做不出来杀人害命的事。

总之这事虽要抓紧，却还有待察实，春回现在能想到的措施也只有嘱令往盯紧程玞。

沉思太过进神，以至于青萍连唤了好几声春回才像大梦初醒。

“大爷和四老爷在茶室，相请大奶奶立时过往。”青萍见终于“唤醒”大奶奶，一边说一边取下一件外衣服侍春回着装整洁。

大热天的，在斥鷃园里自己的居卧，春回一贯只着中衣中裙。

茶室在前院的廊房之后，是翠竹间搭建的两间庐落，俭朴清幽，兰庭和春回进夏后常爱在此乘凉品茗，因是位于内宅的居院，莫说外客，便是兰阁、兰台也鲜少受兰庭相邀在此久坐，四老爷做为长辈，按理不该踏足侄媳的居院，只是本日兰庭邀请四叔来此，也的确是因不得已。

四夫人如今不宜思虑，且四叔院中已经出了个白鹭，指不定还有其余的线人暗探，往那里议事太轻易打草惊蛇，可事情的来龙往脉又必须听在场的春回阐明，要是把商谈的地点定在外院，少不得请春回前往，这更加轻易惹眼，所以四老爷找了个借口说是请教春回如何烹制四夫人极合胃口的几味茶点，以备休沐时亲身下厨给妻子一个惊喜，鉴于四老爷和四夫人的素来恩爱，这说辞还算符合情理。

当然，在斥鷃园中，这套说辞也只需说给费嬷嬷听。

横竖兰庭也在场，可以免除瓜田李下的议论。

费嬷嬷当然不会伫在茶室监听，三人在这儿说话十分安全。

笔书不可能那样详尽，春回免不得把来龙往脉再说一番，再向四老爷赔礼：“因事发紧急，侄媳担心来不及戒备诡计，所以未经四叔答应，就把四叔的卷宗拆阅，果然创造其中一封文书内容极为蹊跷，侄媳为防打草惊蛇，没敢擅动，只是将文书的内容默记于心，再誊抄出来送给大爷。”

四老爷忙道：“多亏得侄媳妇机灵，否则依内子的性格，这件事就被一带而过了，根本看不出白鹭的漏洞。”

“那封文书应当是仿的四叔字迹，侄媳与其余文书对应，字迹看不出明显差别。但内容就……文书乃一封草拟的奏章，是向圣上禀明冯公谋逆案的成果，乃断定为太孙指使厂监陷构恭敬侯，并上谏圣上，力请废太孙储位。”

“侄媳妇怎能看出这封草拟并不是出自我的手笔？”四老爷先前已经听兰庭提过这封捏造文书的内容，震惊过了，现下倒是对于春回如何看出这封文书便是捏造啧啧称奇。

兰庭抢着解释道：“此时不宜急谏废储的事，我对娘子提起过，她大概知道太师府的打算，所以才感到四叔不至于草拟这样的奏章。”

春回连忙颔首。

“大郎竟然连这些事都告诉侄媳妇？”四老爷很有几分惊奇，但惊奇回惊奇，倒没有异议，只道：“这封捏造的文书真是白鹭混进我书房的卷宗里？可她为何这样做？文稿既非我草拟，我当然不可能不管内容原样誊抄便上呈御览，而且就算我真这样上奏了，成果对太孙、宋国公而言难道更加不利？”

四老爷怀疑不解，是向兰庭请教，不过兰庭却问春回：“娘子怎么认为？”

春回一怔，见四老爷也转过脸来，看着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显然不在意她区区女流之辈妄语朝堂政事的逾礼之行，便也如实相告：“侄媳先推断这起事故的始末，白鹭支开白鹅，就是为了把这封捏造的文稿混进四叔的卷宗里，蓝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只消用个调皮捉弄的借口就掩盖过往，怎知偏偏白团儿却跟她进了书房，并意外毁损了四叔钟爱的梅瓶，白鹭心中惊恐，没来得及细想，先就捉了白团儿从四周的窗子丢了出往，怕白团儿再跑进书房留下更多痕迹，裸露她潜进书房的事实，她合上了那面窗户，等她离开书房时，心情稍稍稳固，想到梅瓶碎裂窗户合上，虽不至于让白鹅猜忌她，却也会创造有人潜进书房，万一报知四叔，四叔翻察文稿就很可能创造那封捏造的文稿，所以她才绕往后窗，打开窗户，没想到竟被返回的白鹅抓了个现形儿。

为了不让四叔起疑创造这封文稿，白鹭匆促之间，能想到的措施只能是诬陷白鹅失手砸毁梅瓶，直到侄媳故意错判，她觉悟过来相安无事也许并不会引起四叔、四婶起疑，于是顺水推船承认了毛病。我在没有看见这封文稿前，也认为白鹭乃是宋国公安插的线人，潜进书房目标是为偷窥文书，好将消息传递出往，只又猜忌宋国公已被下狱，别说传递消息，就算把文书烧毁，四叔总不可能将要害罪证放在内宅书房这样不警惕，对于宋国公是否获罪丝尽不能产生影响，于是猜忌白鹭也许是在书房放了什么东西，生怕被发觉，有损打算，所以才会那样忙乱。

直到真翻出了这封文稿，侄媳才恍悟，白鹭非但不是宋国公的线人，她这样做，目标反而是不利于太孙及高党，换句话而言，指使白鹭之人意图夺储。”

经过春回这番推断，四老爷也总算恍然大悟：“若让太孙认为我，乃至太师府轩翥堂一门是想借冯公受陷案促成废储，就算没有宋国公及太子妃的鼓动，那位殿下身边，怕是不乏丧尽天良之余狗急跳

墙之辈，太孙只要听信谗言，在这风口浪尖又再行动恶罪，哪怕就算太孙未曾得逞，和我赵氏一门也势必有如水火不容，那些人根本不需收买，认为轩翥堂也势必成为废储的急先锋。”

说着说着四老爷脸色就是一变：“这岂不证实我院里除了白鹭之外，势必还有太孙的线人？咱们一直生活在他人的监督之中？！”

白鹭既然混进捏造的文稿，势必是由于知道太孙的线人会潜进四老爷的书房窥看底细，这样才会让太孙坚信轩翥堂已经是他不得不除的仇敌。

“东厂还没撤除呢。”兰庭却对太师府存在线人暗探的事处之泰然：“厂卫当权时，哪家勋贵世族府邸没有厂卫的线人？皇上固然限制厂卫权利，且高厂督也不再以窥刺为重行动谤害忠良之恶，可厂卫这么多安排，并非尽数听令于高厂督及陶镇使，不乏奸邪之辈，仍在留念当权横行的往昔，四叔认为太孙及宋国公怎能收买厂监，捏造证据捏造罪名陷谤冯公？厂卫说来是忠于皇上，可只要有**野心，他们真正效忠的就是钱权二字。”

“皇上执政以来，厂卫权势大不如前，所以这些人便忘了厂卫乃天子直属，都急着择另主，谋图恢复从前暴恣！”四老爷长叹一声：“自立国以来，厂卫经两百余年发展早已是无孔不进，厂卫的线人暗探臣民之家自是防不胜防。”

“所以，就算发觉了白鹭以及引出另一线人，仍然不能扫除？”春回也蹙紧了眉，她一想到自己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厂卫的监督下，就感到浑身扎了芒刺般的难受。

“除是不能除的，也除不尽，不过能创造两个线人也好，将来未必没有作用。”兰庭道：“四叔倒不必担心线人暗探会对四婶不利，厂卫安插这些钉子也不轻易，轻易也不舍得破除，再者厂卫应当知悉轩翥堂的家主如今是谁，就算他们想除，也只会针对我才算一劳永逸。”

送走了四老爷，兰庭又再安慰春回：“我就是那样一说，辉辉不用过于忧愁，至少我能保证斥鷃园里能够接触茶水饮食的人，没有一个是厂卫的暗探，如费嬷嬷及几个粗使仆妇，至多不能算咱们的亲信，可能听令二婶行动些透风报讯的事罢了。实在厂卫的暗探不比得逝世士，他们只要还不想担负谋逆之罪，就不敢行动暗害的事，且太孙……必定是要困于高墙的，厂卫那些人擅长趋利避害，眼见着大树将倒，必定不会真为了太孙出身进逝世，说穿了他们只是合作同盟，并无附属关联，更不要说……冯公一案本相大白，就将连累不少东厂的部属，高厂督不会留情，皇上也必定会严加惩办，这对于东厂和锦衣卫中那些贪利求权的人，不可谓正式警告，这场风波过往，他们自会收敛些时日。”

春回问：“白鹭背后的指使人，迳勿可心里有数？”

兰庭看着春回，慢慢牵起笑脸：“有数，太有数了，我想辉辉心中也有数，所以才立下决断不肯打草惊蛇，你也是想拿获罪证再一网打尽吧？”

春回伸过手往和兰庭击掌：“心有灵犀啊赵大爷。”

兰庭：……

怎么都感到这口吻似乎像是在称呼个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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