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月夜惊澜

作品:《溯域

摩苍山脉,绵延千里,为风胤国与齐澜国、北罗国的天然分界线,大致自西北往东南走向,行至倾峦江处戛然而止,山势却依旧挺拔险峻,在倾峦江无宁桥附近形成几道悬崖天堑,为当世闻名的奇地险境;摩苍山脉与倾峦江对岸相距不过几十里的云雾山脉之形貌截然不同,摩苍山虽高拔却少有云雾,亦不似云雾山那般树木葱茏,绿意盎然,而多古木老松,盘根错节,怪木奇石,清泉幽谷;同时摩苍山中有诸多上古遗迹,祭坛残骸,加之西土四大名门之一的剑苍观位于摩苍山脉的西南主峰摩苍峰,使得摩苍山在西土六国中的地位愈显高远。

------《山行·摩苍》

吴钩西沉,霜冷长河。

风胤国,夜色朦朦下的摩苍山脉绵延千里,如一条腾挪蓄势的巨龙,随时欲破空而起。

“嘚嘚咚咚...嘚嘚咚咚”,马蹄声烈,击碎静夜,声音沉重齐整,仿佛已擂响的震天战鼓,于静寂中分外悸动人心。

微冷的月光下,一行黑色铁骑如盘龙一般正沿山下大道一路疾行,近观马上的骑士约二十多人,身着一色玄青重铠,血红色披风在夜风中拉成一面面猎猎大旗。队伍最前为首的骑士身形雄壮,仅凭右手紧握马缰疾驰,头戴玄青色战盔,几乎掩住了整个面容,唯露出狭长、凌厉的双目,肩甲两侧是两只青铜色的铸铁虎头,其中左肩的虎头已裂开一道两指长的口子,看似被巨刃一刀劈开一般,虎头上颜色血红暗沉,分明是溅洒的鲜血在夜风中凝结所致,如同烙在重铠上的图腾一般。再看其他骑士,几乎尽是如此,甲裂血凝,目光冷冽,座下战马亢奋激昂,一派肃杀苍茫之意。

唯有护在骑队中央的三骑略有不同,骑士虽是同样重铠披风,但身下坐骑却神骏异常,龙首马身,比其它战马足足高出一大截,鬃毛修长,毛色浓黑油亮,硕大的鼻孔悠悠地喷着白气,发出“吼吼”的鼻音,墨银色鼻翼两侧的两条奇长肉须在奔跑中写意地卷曲舒展,完全没有被周围骑士的血腥之气扰动。

骑队刚绕过一处山脊,蓦然,为首的骑士发出一声短促的啸声,座下战马随之一声呼啸,前蹄扬起,一个半转身,浅踏了几步停了下来。几息之后,整支队伍已安静地停在大路中央,只听到战马喷着白气的粗长鼻息声。

放眼望去,前方即是滚滚倾峦江,一座长桥飞架南北,大江对面几里处便是一座巍峨雄壮的高峰,更远处同样是层峦叠嶂、巨峰林立。为首的骑士单手撑鞍,一跃下马,望着茫茫夜色中的远方,双目有一霎那的失神,随即长吸一口气,转身低喝道:“前方即是无宁桥,铁鄂三人随我过江、上山,其他人随铁易在无宁桥西南方十里外攀云崖等候。”

话音刚落,那三头墨色异兽已排众而出。那为首的骑士冲那座上的三位骑士点点头,拍了拍跟随自己多年的骏马的脖子,让马儿归回本队,然后目光炽烈地与名为铁易的骑士对视了一瞬,旋即右手提起腰间带鞘长刀,拧身一个腾跃,猛虎般跃出一丈开外,偌大的身形矫健异常却落地无声,几息之间已飞快跃出几十丈开外,几近溶入夜色之中。

随后,三名骑士也拍马追去,倏忽间也随之消逝于沉沉夜色。

摩苍山,剑苍观。

剑苍观号称西土四大名门之一,其实力与规模亦仅次于西土第一圣地--倾城山庄,当今观主紫云真人一身通天彻地的道法更是威震西土六国,更何况纵横天下的传说级奇人--武尊,亦是出身于剑苍观,使得剑苍观更加睥睨宇内超然世外;观中弟子主修剑法,辅之以符法、阵术,隐居避世,不闻世间朝代更替、宦海浮沉,不理天下万民苦乐、众生芸芸,独然一身,稳稳屹立于摩苍峰不知几许悠悠岁月。

而是夜,剑苍观小南峰山腰处的一座偏殿一隅,高大的紫楠木烛台下,一名黄面长须的道人正在听身前台阶下两名小道士的说话,听罢沉吟片刻,朝微胖的小道士耳语几句,便匆匆转向后殿而去。两个小道士领命之后也急匆匆地走出大门,朝山下疾行而去。

一炷香后,小南峰山阴的炼气场左近的烟雨亭内,一名身材颀长的青年男子正坐在一方石凳上,他面色微赤,两道修眉入鬓,瞳仁仿佛星辰,流转之间光华闪烁,身着一身黑白相间的宽格贴身长袍,腰间系一条青色的云隐玉带,正用手指轻轻捻着指间的一粒赤色的红玉珠子。

青年男子的对面,笔直地站着一名身着玄色盔甲的男人,正是那名一路疾奔登山而来的为首重铠骑士,此时他重型头盔的护面已经拉下,他的嘴唇苍白却紧抿,面色亦是苍白无血,却有一种铸铁茬口的锋锐戾气,那是长时间于战场杀戮中积郁的无形杀气。

骑士也不言语,呼吸低沉压抑,目光却像猛虎般紧盯着青年男子的表情,而青年男子并没有看他,所有的注意力仿佛只在捻着两指之间的玉珠上。

蓦然,青年男子的手腕一抖,手指着力,血红的玉珠发出一声轻微的崩裂声,声音不大却急促尖锐,珠子在他指间跃跃欲动,仿佛内有东西正在竭力冲出束缚。一直不动声色的青年男子骤然半转身,屈指一弹,玉珠破空而起。在西沉冷月的辉映下,一抹红光伴着一声苍茫的虎啸划过夜空,玉珠冲出数丈高,方又落回男子手中。

只见刚才还流光溢彩的珠子已变得暗淡消沉,青年男子轻轻将其收于怀中,重新坐正身子,轻轻一摆手,对站立着的骑士轻吐了一个字:“坐。”

身着重铠的骑士目光中的焦灼并未散去,神情依旧如紧绷的弓弦,只是将身后血色的披风微微一甩,抱拳躬身道:“在下铁勒云,风胤国虎煞军‘疾’部统领。传闻中剑苍观主紫云真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阁下可是紫...?”

青年男子再次向他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微微笑道:”铁将军莫要误会,在下宁十三,乃观主座下二弟子。是师尊见到将军带来的信物后,命在下代为接待将军。“

宁十三斯条慢理的回答让铁勒云的神情再次绷紧,其不由失声道:“铁某奉君上之命,身负千钧重任而来,只为见紫云真人一面,还望宁先生通禀。“

”铁将军应该未见过师尊模样,何以会将宁某错认呢?“宁十三打了个哈哈,没有理会铁勒云的要求。

铁勒云深吸一口气,将胸臆中起伏的血气强行压下,哑着嗓子说道:”只因临行前君上曾对铁某言语:这颗玉珠内藏一缕猛虎精魂,唯今世上,只有两人能认得此珠并激发其中精魂之力,一为当今剑苍观观主紫云真人,另一位则是一位传说之人,铁某是不可能见到的。所以适才见阁下轻易激发此珠,虽然面容年青,但是心道紫云真人乃登峰造极之人,或有易容或葆颜之术吧,所以贸然认为阁下为剑苍观主。没想到...不过君上曾吩咐,不见剑苍观主,在下不得以大事相托。”

宁十三修长的眉毛微微一挑,缓缓问道:“铁将军对我剑苍观了解多少?又可知尊上为何欲将此血脉存亡之大事托付于我剑苍观?”

铁勒云一听“血脉存亡”四字,本来已是苍白的脸色更如笼上一层寒霜,身形向后一晃,带鞘长刀已交与左手,一股山岳耸峙的气势腾然而起,同时压低声音喝道:“对剑苍观,在下所知不多,也没有兴趣,只想知道:你!如何知晓了我等此行的目的?”

铁勒云此时虽气势磅礴,但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心中想到:从黄昏时分,自己率领虎煞军三千精锐铁骑从京畿杀出,一夜之间左突右奔、浴血而来,在其他兄弟袍泽用胸膛抵住无数搠来的长戟,用血肉之躯冲向那些漫天弥地的恐怖而陌生的术法后,待到倾峦江无宁桥时,仅剩不足三十骑,还大都身负重伤;而他甚至没有丝毫的时间来悼念逝去的兄弟,也无暇抹去铠甲上已冰冷的热血,所有麻木混乱的悲怆心情只在一个信念的支撑下,让他暂时保持着神智清明:上摩苍峰完成君上交给自己的重任!

而此时,尚未见到应该见到的人,此行的目的却被人轻松道出;毕竟此事稍微有所差池,传承几千年来的西帝君之血脉便有可能从历史长河中被彻底抹去,让他如何不如履薄冰胆战心惊?

宁十三却没有在意铁勒云言语中的敌意,用其一贯行云流水任我行的语调继续轻缓地说道:“此珠名为摄魂珠,玉乃东南云雾山脉的血魄玉,虎魂却是采自西土龙狱一带的噬蛟虎,唯有剑苍观的一门符法能制成摄魂珠,但要炼制血魄玉的摄魂珠,要求的条件却是极为苛刻,而这颗珠子正是师尊紫云真人昔日所亲制三颗虎魂血魄摄魂珠之一。至于在下之所以能够激发此珠,也是师尊在见到将军带来的信物后,将一缕独门内气暂时渡于在下右手方才办到的。”

宁十三说完,抬头见铁勒云的神色并未缓和多少,遂接着缓缓说道:“可能刚才在下所问有所唐突,但我若告诉将军,在你踏进我剑苍观山门不足半个时辰后,风胤国前朝的九王--当今烨曜的开国公亲率一千黑龙骑从天而降在剑苍观九剑广场,现正在无剑堂与师尊饮茶论道。铁将军,你可知宁某足有十年未看到师尊面露难色了,但这一次看到了你带来的信物,师尊足足沉吟了一盏茶的功夫。“

铁勒云闻言大惊,尤其听到“九王”两个字的时候,胸前仿佛被巨力一击,压抑整晚的伤势再也无法遏止,“呃啊”一声闷哼,一口紫黑色的淤血喷在地上,一时无法站住身形,单膝跪跌在地,膝甲重重地砸在地面上,神智恍惚地闷声自语道:“君上,前朝...哈哈哈,一夜之间,都成前朝了!”

宁十三忙起身将铁勒云扶至石凳上坐下。但见铁勒云双目紧闭,低头屏息待气血运行稍微平缓后,缓声道:“不碍事,刚才突然听到‘九王’二字,一时心惊。看来消息已经传来了,是啊,承华王朝覆灭了,一夜之间,一切都没了,煌煌帝都啊,全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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