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铁血托孤

作品:《溯域

摩苍山脉,夜凉如水。

小南峰的烟雨亭内,铁勒云再次平伏了一下呼吸,从这一夜的血色记忆里逐渐挣扎出来,面色渐渐变得平静,朝坐在对面的宁十三说道:”铁某戎马三十多年,粗鄙惯了,宁先生莫见怪,你刚才问的问题,铁某刚刚却是想明白了。对于剑苍观,铁某印象里只有两个词:不问世事、高不可攀。所以正如宁先生所问的,铁某想破脑袋也不猜不出,君上为何在这种时候选择让我们拼死前来剑苍观。但是君上有命,虎煞军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铁勒云眼中慢慢烧起来奇异的光芒,透着铁血军人特有的执著和疯狂,继续说道:“但是铁某也相信君上绝对有自己的权衡的。刚才宁先生说了这颗红玉珠子乃是紫云观主亲自炼制,想来这便是君上的依仗了,所以即使九王亲至,黑龙骑遮天蔽日而来,铁某也必当相信君上的决断、相信剑苍观!”

铁勒云一口气把话说完,面色又是一阵苍白,宁十三轻叹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鹅黄色的玉瓶,倒出两粒殷红色的丹药,默不作声地递了过来,铁勒云接了过来,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扑鼻而来,便不假思索吞入腹中,默默推动内息运行。

宁十三抬头看了一下天色,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便开诚布公吧。刚才的言语无非是再次确认一下,将军是否真的姬师弟派来的人,而非九王着人冒名顶替,以借机打压我们剑苍观的。“

看到铁勒云听到“姬师弟”时惊疑的面容,宁十三接着解释道:”我师尊紫云真人至今有四名弟子,你们的帝君,姬云卓,正是师尊的三弟子,鄙人的师弟,这件事情恐怕天下所知之人,不超过五指之数。”

铁勒云心中一阵惊呼,君上居然师承剑苍观?!他不由又想起那段关于琉晟帝的往事。

承华王朝开国近八百余年,对于皇位继承人,皇家一直延续着开国时的一项古老传统:嫡系皇子或公主在十六岁成年后便须独自出外云游五年,五年之后返回帝都,进行西土闻名的“帝王之炼”。通过帝王之炼的准储君们再进行武、文、君、治四次考核,胜者便可继承大统,成为西土最强大帝国的新帝君。而琉晟帝姬云卓正是在那次帝王之炼中脱颖而出,并在四考核中以文武双修、德才兼备,如暗夜里的夜明珠一般,将那次参与试练和考核的十多名皇子、公主的光芒统统掩盖,以巨大优势轻松取胜,然后二十一岁登基,帝号琉晟。

从那时起,举国上下都在议论猜测,五年前离宫是才学平庸的姬云卓,怎样地摇身一变成就今日的文韬武略,是怎样的人将除了有一颗仁爱之心外别无长处的五皇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培养成今日之大材。众说纷纭,却莫衷一是。

铁勒云的思绪恍惚中再次陷入了记忆的长河,他至今仍记得,新帝登基大典的那个夜晚,整个帝都红锦铺地,彩帛蔽日,张灯结彩,火树银花不夜天,一派奢靡繁华。

而年轻的帝君手执帝王之剑,面对朝贺的百官和岚天殿下数万臣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新的时代,开始了!”然后他的剑从他身前的近臣的头顶缓缓转动,转到前方的百官,转到大殿前广场上跪伏的万民,然后直指苍天,又飞快斩下,剑气激荡,数十丈远的一盏红色锦帛的灯笼摇摇晃晃地落下。众臣与万民皆惊,不知新帝此举何意。而琉晟帝已飞身而起,数十丈的距离倏忽而至转瞬而回,已将那个红色锦帛灯笼提在手中,然后一剑挑开灯笼,将其中的油盏取出,高高举起,扬声道:“今日,朕登基风胤,执掌承华,必殚精竭虑以振朝纲。然则社稷腐朽,黎民苦厄,皆因门阀林立,奢靡浮华,鱼肉百姓、吮骨吸髓。单论今日,帝都所有灯烛若燃一夜,所费清油不下十瓮,而帝都之内,东城与北城贫民之区,数十万子民,每年所能食用之清油竟不足五十瓮!帝都已是如此,何况其它郡县。黎民生乱,乱在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饥寒之下,焉能不反?而今,满朝上下,衮衮诸公,有几人,上达天听,下顺民意,为国为民而忧?“少年帝王的声音清晰洪亮,直指人心,跪伏满地的臣民们面面相觑却也冷汗浃背。

新帝的声音顿了一下,仿佛在心中酝酿一个惊雷,蓦然炸起:“自今日起,诸公俸禄皆减四成,禁宫所有供给皆减五成,缩减军费开支,推行新***功行赏加爵,无功者不再世袭爵位俸禄,同时风胤国将免赋三年,大开国库、府库,赈济倾峦江上游泛滥灾区,如此,我承华王朝方可坐镇西土无忧。如若在座诸公仍纸醉金迷,中饱私囊,不顾万民生死,只顾门阀利益,坐吃山空,那么此等帝国,不日即亡,亡不足惜!”

那声音至今想来,铁勒云脑海中仍是一阵轰鸣;那时他偕同数千名虎煞军围绕在岚天殿周围,新帝的声音锋芒毕露,如同一道光之匹练,在所有人头顶划过,最后在苍穹之上狠狠划下一道沟壑,想要把头顶那厚重的天幕斩开。

然而,知易行难!八百多年的旧王朝像是一个早已摘下存放了许久的果子,到上一代帝君--梦天君时,这个果子已经从核仁里彻底地烂透了。

至昨日黄昏时,獠族连同龙狱的大泽国和更西方的沙国近三十万大军将偌大帝都团团围困已近十日,帝都四门外堆垒的人头塔如同四张血盆大口一般,要将这个衰朽的王朝一举吞下。獠族最后通牒的五日之期已剩下最后一天,悲号的帝都依旧没有等来他们最后的一线生机—实力足以睥睨西土、完全可以力挽狂澜的的黑龙骑!

黄昏时,琉晟帝姬云卓在岚天殿召见了铁勒云--他的护殿大将军、虎煞军“疾”部统领,等他把旨意和信物交给铁勒云后,便缓缓步出大殿,望着苍青色的长空,迎着烈烈西风,嗅了嗅鼻子,微笑道:“是血和火的味道,或许,只有这种味道才能重新清洗一下这片土地,让新的秩序拥有茁壮成长的土壤吧!”

说这话的时候,一向沉稳锋利的琉晟帝一派懒散,面对着他最信任的臣子。

不到六年时间,二十七岁的琉晟帝在登基大典上的无限锋锐便已消磨得荡然无存!也只有一直守护在新帝君周围的忠贞之臣,知道年轻的琉晟帝为这个国家做了多少,而收获的却是旧族和门阀无穷的误解和反击。

铁勒云在那一瞬间从年轻的帝君眼中只看到了挫败、落寞和无尽的厌倦,他默默地退了下去,去执行帝君的命令,那将是另一场血与火的追逐,直到现在。

宁十三理解铁勒云突然知道琉晟帝是剑苍观主的弟子的震惊,毕竟剑苍观身为西土四大名门之首,从古至今,在世人眼里是从未掺合世间之事,与六国的皇家更是敬而远之,力求在岁月和时代的变迁中巍然屹立。

见铁勒云陷入沉思,长久不语,宁十三开口道:“至于为什么师尊会收姬师弟为徒,铁将军不必深究了,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既成的事实。所以今夜,你身负重托而来了。”

宁十三顿了顿,见铁勒云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话说回来,九王率千骑黑龙骑突然夜访我剑苍观,直截了当告知我们承华王朝覆灭,狂君之血脉--獠族重掌风胤国,说这些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昨夜城破时突围而出的叁仟虎煞军,他们认为你们从帝都带出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宁十三稍顿了一下,然后沉声说道:“西帝君的传承血脉!“

铁勒云听罢,嘴唇紧抿,目光灼灼地对着宁十三的眼睛,仿佛想洞穿他的心思,看清楚眼前这个看似随意的青年男子到底是否可以完全信任乃至生死相托。

但他从宁十三的眼睛看到的只是一汪清水,仿佛一口井,也像一片湖,他无从从中判断出他想要的答案。然而,他接着问了一个令宁十三也措手不及的问题。

”铁某能问一下,紫云真人为何让阁下前来接待手持君上信物的人?“

宁十三两只手对搓了一下,仰起头来想了想:“可能当时,信物被悄悄送到师尊手里的时候,在下好奇,偷看了一眼的原因吧。”

铁勒云闻言一怔,转而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慨然正色道:“铁某信你!帝君在日落之前命铁某率叁仟虎煞军突围,而帝君亲自率“锋”部、“吼”部虎煞军牵制敌军,只为血脉延续!我们的确把西帝君之血带来了,如今承华已亡,但帝君血脉不能绝,铁某代君上恳请剑苍观万万保护周全!”

言罢,铁勒云冲夜色里发出两声短促的尖啸,宁十三凝神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夜色里,空气如同实质般一阵扭曲、波动,然后如同纯黑粘稠的水面被破开一般,空间发出一阵剧烈的晃荡,三头龙首马身的异兽从虚无中缓步走出,座上的骑士几乎和坐骑一般浓墨的黑。

“惊人的隐匿!这...这是承华王朝传说中的护国神兽--墨龙驹?”宁十三一脸惊愕,眼前的景象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三名墨龙驹骑士在坐骑上朝宁十三微微欠身,然后一齐看向铁勒云,得到示意后,向前行了几步,然后一起翻身落地。三名粗壮的骑士都解下了身后的火红披风,露出了里面的黑色大氅和怀中的襁褓,轻轻解下,一齐抱着走到了宁十三面前。

宁十三一一看过三个不足月的婴儿,都在沉沉地睡着,转而对铁勒云疑问道:”这?“

铁勒云明白宁十三的疑惑,苦笑道:”东宫媞妃上月秘密产子,正赶上獠族起兵,帝都人心浮动,风声鹤唳,君上恐有不测,下旨封锁消息,所以至今是诞下皇子还是公主,我们都不得而知。这三个孩子是君上亲自交与我等手上,并亲自将襁褓缚于铁鄂等三人怀中。君上只说了一句话:‘都是好孩子,将来的路好好走,去吧!’”

宁十三听罢,眉头微蹙一下后沉声道:“既然是师弟亲手交给你的,便无须再顾及其他了,这三个孩子,宁某代师尊向将军承诺,必不有失。”言罢,抱起两个孩子,铁勒云从铁鄂怀中接过另一个孩子,随宁十三行至烟雨亭中。

宁十三站在亭中,双目低垂,口中喃喃,抱着孩子的一只手的手指缓缓地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微妙曲折的银色符篆,然后一声低喝:“开!”冰凉的空气一阵波动,突然一道白光闪动,宁十三身前的空气中轰然洞开一道白蒙蒙的门户,介于实与虚之间。

宁十三抬脚迈进门中,泛着白光的门户仿佛一下子吞噬了他,铁勒云瞬间失去了眼前这个青年男子的所有气息,如同在世间湮灭一般。正迟疑间,宁十三略显着急的声音从虚无的空间传出,“递给我!”一双手从虚空中探出,铁勒云不再迟疑将怀中的孩子递了过去。

不到一息的时间,宁十三的身形又凭空出现,转身凝神聚气,单手捏决,另一只手在空中划过一道繁复曲折的金色符篆,一声低喝:合!‘’泛着白光的门户缓缓闭合,渐渐消弭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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