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举步踏入的那一瞬间，整个幻阵迅速被触发，周遭的空间刹那间变幻为一片村落市集的模样，而闻剑坪和周遭所有人都已幻化消失。

长风用力踩了踩脚下的泥土地，完全不是闻剑坪那种坚硬的石板带来的触感，连四下的灵气波动都变得稀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草木、骡马和熙攘的行人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长风举目看了看幻阵中的情景，心中突然有些后悔了刚才的冒险决定，看来自己真的是小觑了这两个与自己同龄的阵法奇才。

尽管如此，长风还是定下心神，仔细向前看去，这应该是一条长而狭窄的乡村土路。土路的两边错落地散布着乡下人的摊位，贩卖一些瓜果鸡蛋、筐篮和粗布之类的物品，摊主有在卖力吆喝着的，有和路人讨价还价的，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说说笑笑，与摊贩们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混成一整片嘈杂的场景。

长风看了陵苏一眼，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便迈步慢慢向前走去，同时认真地观察身边的每一个人的言谈举止，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两人便走完了这条看似很长的土路。原来最初入阵之时，感觉这条土路很长也是幻觉的一种。

陵苏沉思片刻，低声道：“这条路长有三十丈左右，两侧摊贩二十二家，共二十七人，路上行人足有六十三人。这八十个人之间说的话听来都是那么几句话，一直在重复，刚才我们与之交谈的几个人也是如此，只有几句不断重复的话。我着实看不出哪一个比较像穆子静。”

长风低声回道：“那些话应该是穆子静事前设计好的，他不会让我们通过问几句话便找出他本人；即使可以如此，要挨个和这八十个人攀谈，也过了一炷香的时限了。而且，我猜我们现在如此说话，他应该也能听得到。”

长风又扫视一眼四周的人群，说道：“所幸我们可以肯定是这座幻阵只有两丈方圆，而且里面只有我们狡猾的穆道兄一人。否则误打误撞之下，闯入此等幻阵，还真是会如无头苍蝇一般了。来吧，我们再走一遍，见机行事！”

长风揽过陵苏的肩膀，重新回头走这条并不是很长的土路，路两侧的摊贩和路上的行人依旧如刚才一般，如同一幅铺陈开来的画卷，而二人不过是画中游。

长风把陵苏揽得更紧一些，轻声道：“这幻阵的确幻人耳目，让人如云里雾里，不过~”，稍顿了一下，长风似乎有意将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摇头晃脑地笑道：“不过，与子墨前些日子给我们展示的那个幻阵，还是略有不及啊。”

陵苏是全世界最了解长风的人，当然也知道子墨从未在他两人面前展示过什么幻阵，心中明白长风又开始胡编乱造，准备诓穆子静了；虽然还不知他要靠什么方法来找出穆子静，但依旧默契地配合着长风，转头作样问道：“怎么说？”

长风已默默运使含光诀，目光一边如同实质一般在四周的人群中一一查探，一边饶有其事地说道：“幻阵之所以称之为‘幻阵’，在于其变幻无常，蒙人耳目，惑人心智，使人深陷其中而不自知。你来看穆道兄这座幻阵，虽然其中的每个人的音容笑貌丝毫不虚，整个场景滴水不漏，毫无破绽，但这也只做到了蒙人耳目的效果。”

见陵苏煞有介事地点头称是，长风更是口若悬河了：“你还记得，当时在子墨的幻阵中，我与那个棋摊的老人对弈数十局的事情吗？”陵苏心里暗笑，却作势认真地点点头。

长风仍在不停顿地侃侃而谈：“重点是主持幻阵的子墨完全不通棋艺啊，后来我才悟道，我分明是在自己与自己对弈，却完全不自知，这才真算得上变幻无常，迷乱本心的幻阵啊。而不是现在的这座阵法，走上几遍，不是傻子都知道自己已入他人彀中了。”

说话间，两人已再次走到土路的尽头，回到了最初的起点，长风却丝毫不提如何找出穆子静的事情，只是略微一顿，又回头折返，嘴上依旧跑马车一般说道：“后来我听闻代观主师伯无意中说起，一座幻阵若能从蒙蔽人的感官，升华到迷乱人之本心，那才是幻阵的真髓。但是若非天纵奇才，没个数十年的潜心琢磨和历练，是绝难做到的。”

“那子墨还一直说穆子静是怀千堂年轻弟子中数一数二的人物？”陵苏惊讶地附和道。

“那就是数二呗，”长风不怀好意地笑道，“其实子墨偷偷过告诉我，要实现幻阵的这种突破，只要能参悟透一句话就够了。”

“哪句话？”陵苏好奇地问道。

周围行人依旧沿着固定的轨迹，说着一遍一遍重复的话语，在他们身边擦肩而过。长风笑吟吟地向四周张望着，仿佛怕被人偷听到一般，正要压低声音，附耳说与陵苏听。

突然，长风迈开了步子，向前疾走了几步，来到一个贩卖草鞋的中年农夫身前，笑问道：“大叔，草鞋怎么卖？”

那农夫依旧如刚才吆喝的一般，爽朗地答道：”三文钱一双，结实耐用，童叟无欺。“

长风却探身向前，靠近那农夫，哈哈笑道：”穆道兄，难道你不想知道需要参悟的那句话是什么吗？“

跟其他行人、摊贩被问到无法回答的问题一般，那农夫面色如常，只是冷冷地答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长风伸手捉住他的手，胜券在握地笑道：”你就是阵眼！穆道兄若能此时在别处现身，我二人即刻认输，若不然，穆道兄你便乖乖显形吧。“

农夫挣扎了一下，便放弃了，露出谦逊平和地笑容，缓缓地变回了穆子静的面容；而周围的环境迅速变幻，三人依旧在闻剑坪中央，不远处正站着撅着小嘴生闷气的炎灵。

穆子静看了一眼不远处即将燃尽的那支檀香，微微一叹，朝东侧的长辈们深深一揖，朗声道：”怀千堂穆子静、炎灵败。“

四周的少年弟子们一片哗然，因为幻阵中的情景他们不得而知，只是大大惊叹于长风二人取胜的容易和穆子静的坦然。

长风也不由地有些赞叹穆子静的沉静，从独树一帜地以幻阵挑战到此时坦然承认落败，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身上有着超越其年龄的稳重，即使他的内心是骄傲的，也是一种温和的孤傲；而自己不过借着《含光翊书》中的含光诀，碰巧捕捉到了他心智中的这一点漏洞。若穆子静能彻底放下这丝骄傲，心境淡然如水，恐怕他的幻阵自己绝难识破，而其人也非同辈弟子所能望其项背的了。

此时长风的内息中仍然流转着含光诀心法，目光正好扫过闻剑坪东侧众长辈，他突然发现一直笑眯眯、双目无光的怀千堂主胡徐子的双目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转瞬即逝。而胡徐子似有所感地向长风的方向看来，长风忙转头和陵苏佯装说笑。

穆子静待雁子虚宣布完结果后，方才转头向长风揖道：”子静虽败，却不知败因所在，还望两位道兄解惑。“

长风平素看陵苏对师父师叔伯彬彬有礼，对同辈师兄弟也是有礼有节，已经够受了，但比起穆子静这繁文缛节和迂腐书生般的咬文嚼字，更是大感头疼，但人家对自己行礼，又不得不回礼，忙向穆子静微微一揖道：”唉，拜托你别道兄长道兄短的了，我们都是从洗心堂一批肄业的师兄弟嘛，叫名字不更好些吗？“

穆子静淡然一笑，说道：”长风道兄乃直爽之人，子静敬服。“

长风见状，无奈苦笑道：”幸好怀千堂的弟子不都是你这种性子。其实应战你的幻阵，我也无多大把握，只是碰碰运气，恰巧碰对了而已。“

穆子静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依旧笑吟吟地注视长风，长风只好继续说道：”其实我有点觉得胜之不武，因为，刚才我和陵苏说的子墨的幻阵什么的，都是子虚乌有的。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让你心境波动，心境波动自然会在眼神中有所流露，而我恰巧能查探到这种眼神的变化。那条土路我走第二遍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你眼中的神采微漾，况且，在我跟陵苏说‘只需参悟透一句话‘的时候，你还不经意间偷偷抬眼看了我一下。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在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对我说的话都是无动于衷的情况下，你这一眼，对我而言却如同暗夜闪电一般。“

穆子静默默地品咂着长风的话，良久抬头沉声道：”看来长风道兄你在说那些话之前，就已笃定我会因此而心境波动了，是吗？“

长风抬眼触到穆子静此时幽深的目光，没有料到他直接想到了问题的根源，许久之后，没有答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穆子静低眉微微一笑，说道：”子静原来败给了自己。我若坚信自己的幻阵之术在同侪中无人能及，岂会被你的话语扰乱？道心唯坚！子静有此一败，更有一得！值得值得！“

说罢，他面色平复，一脸平淡地洒然而去。

长风看着穆子静远去的背影，朝陵苏咂舌道：”我只是觉得他内心深处有一丝傲气，没想到他自己想得这么多、这么深。不累得慌吗？“

陵苏轻声道：”你行事多是随心所欲，是凭直觉机变，而他恰与你相反，我感觉这个人却善思辨、工心机、敏于行。他也是真的完全没有把这次的胜负放在心里，而是真心地为这次比试有所得而高兴。下次在遇到他，你可能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长风点头，随即大笑道：“我们都是同门师兄弟，你为何说得好像日后要以命相搏一般？”

话音未落，长风便看到周宾夫黑着脸疾步行来，知道这次没有以巧取胜，完完全全把他第一阵结束后过来所说的‘用剑法堂堂正正地赢一场’的话抛在脑后，，忙将陵苏向前一推，惊呼道：“我先避避风头。你这得意弟子去顶住啊！”说罢，拧身向西跳去，钻进无容轩一众弟子人群中，东拐西拐向闻剑坪下方山中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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