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捌 命运之链

作品:《溯域

此时,遥远的东土大地正是黎明时分,苍青色的夜空,寥寥地点缀着几颗星子,冷冷地高悬如离人悲伤的眼眸,秋夜的清寒如同汗湿后贴在身上的罗衣,浅浅的夜风掠过,带起一丝微凉。

东土上国的龙野城中,城西一座孤独的青瓦小房,清幽的院落内,一方石台,台前的石凳上正端坐着一位少女。将明未明的曙光之下,只能看清她窈窕纤弱的身影,长发梳成东土常见的玉人髻。

在黯淡的晨光下,她身前的石台上摆满了析木算筹,少女一边不时抬头观察星辰,一边拨弄那些算筹,似在计算什么。

蓦然,一声“嘶啦嘶啦”微弱的声音从身侧的小包里传了出来,如同燃烧的引信般,虽微弱却急促剧烈。

少女探手从包里掏出一个扁平的木盒,轻轻打开,只见这个一指长,一寸宽的小木盒中,一张银白色的符咒正在剧烈燃烧,发出冰蓝色的火焰。

少女微皱眉头,轻轻捏起了那张符咒,火焰依旧在燃烧,却似乎伤不到她分毫。只见那蔟光焰下的少女,面容俏丽无双,虽平静如水,但一眼看去,便感觉这张脸若是微笑,必然一笑倾城,她若是梨花带雨,必然天地为之痛心。她的眼睛在光焰的映照下,如同缀满繁星的夜空,闪烁着神秘的光华,两片朱唇更添其宜喜宜嗔的动人美感。

火焰很快燃尽,少女的天人之姿重新掩在暗淡的夜色中,符咒燃尽,也没有留下一丝灰烬。

少女的手指依旧捏合着,仿佛捏着一片薄薄的空气,随后,她轻轻一声叹息,把身前石台上的算筹缓缓收了起来,用一片深色的布帛整齐地包裹好,放入了身侧那个浅紫色的小包内,站起了身。

此时,东方微明的曙光已掠过龙野城东城门那伫立着的战龙于野的金色雕像,远远望去,恍如金光闪闪的战神从晨曦中巍然而立;如斯美好晨光下,少女的容貌也愈发明艳起来,好像是那清晨叶尖低垂的一滴露珠,在晨曦下折射着七彩的光芒。

她轻轻地推开了院门,走了出去又缓缓地合上,朱唇轻启,低声说道:“别了,东土的世界。”

龙野城正东一千二百里,东土上国--云龙帝国的皇城:云龙天都。

一骑彪悍高大的黑马在御道上一路疾驰,踏碎了清晨的宁静和平和。黑马的鬃毛飞扬如同一面漆黑的旗子,马鞍上的驭者却并非一名骑士,而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头顶紫博木高冠,面容苍古,长须满胸,随风凌乱,身着如雪般的白色长袍,此时正不时地用马鞭抽打马臀,骏马吃痛,向皇宫禁地狂奔而去。

一盏茶的时间后,重重皇宫中的一处极为隐蔽的偏殿中,那白袍老者正跪伏在地,前面不远处的紫金色的重锦帷帐内,端坐着一个极为模糊的身影。

一个威严的声音传了出来,透着一丝压抑的狂喜:“老宫主可看过此物?”

“老宫主已看过。”跪伏的老者连忙回道。

“他老人家怎么说?”

“老宫主他,他老人家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示意愚者将此物送与圣上一观。”

“好!看来这个结果是无误啦!”帷帐内的身影霍然而起,朝内侍喝到:“即刻传旨:令武威大将军、镇西镇北大都统、左丞辅以及龙羲卫四人半个时辰内于天极殿候着!”随即又朝那跪着的老者朗声道:“你即可传我口谕,让叔父半个时辰后于天极殿议事。”

那老者埋首应道:“宫主大人恐怕现在人已在天极殿外了。”

那身影昂首长笑道:“好,好!十几年过去了,没想到我们还能得到一次机会。先祖佑护!血烬夜未尽!”

跪伏的老者闻言,表情一下子肃穆起来,如同响应远古的召唤一般,忙以额触地,坚定地低语道:“血烬夜未尽!”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仿佛牵动着无穷尽的力量,沸腾了冰封已久的热血,唤醒了沉睡多年的灵魂,一时间,无尽的长空和广袤的大地的最深处,隐隐地有声音在回应着这个沉重的声音:“血烬夜未尽!”

西土与南土交界处,战争漩涡中心的凤国。

这是一处奢靡华贵的宫殿,穹顶砌以大量的无境彩石,在下方数不清的熊熊烛火下,映射出七彩迷幻的光芒。宫殿深处是一座明净如镜的火麟玉王座,此时王座上正端坐着一个女人,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头戴鎏金七翅火凤冠,身着火凤锦麟明光长纱,周身环佩琳琅,其姿容凤目秀眉,朱唇轻点,面容清丽,整个人在无境彩石的幻光之下,容颜恍如天界之人,明艳不可方物,只是目光中却带着一丝愁容和萧索。

在王座的台阶前,正站着一位老者。那老者身材颀长,腰身笔直,一身灰色的麻布长衣,显得多年未曾清洗的样子,头发花白,挽在头顶,仅用一根树枝权作发钗别在上面,衣着打扮显得与这宫殿中的华贵格格不入。但那老者虽是近花甲之年,面目却是俊逸非常,双目出奇的清澈,鼻梁高挺,颧骨圆润,半尺长的半白胡须拂在胸前。从他的相貌一眼便可看出他是南土之人,因为只有南土男子才有这般气质相貌,即便是到了这般年龄,看一眼也能想像出年轻时风流倜傥的模样。

王座的女人微垂螓首,似乎陷入了沉思,良久不语,而老者则侧头看向殿中的窗户,窗外夜色渐浓,仿佛逐渐铺开的幕布,掩住了看向远方和未来的视线。

女人终于开口了,声音轻柔,如同泉水无声地淌过,又如幽幽丝竹声,“但是他还是没有醒来,是吗?”

老者身形未动,回首淡然回道:“是。”

女人面上泛起一丝悲苦,明艳的容貌愈发显得惹人怜爱,轻声说道:“他应该也能感觉到封印已经熔开,但他还是不肯醒来,我只怕到最后,我等了他十六年,最后只是,只是...”

两行清泪顺着女人明艳的脸颊缓缓滑落,她像是一下子卸去了所有的盔甲一般,昂起头来说道:“前辈,您是他的挚友,我真的希望在这最后的时候,你能在他身边,万一他醒来后,还是坚持那时的决定,我希望你能劝阻他!我,我可以失去任何东西,但不能再失去他了!”

老者闻言微微动容,但还是坚定地摇头道:“封印一旦熔开,我必须即可带它去往界阳,这是我答应无邪兄的!至于您说的,您觉得我能劝得了他吗?他若心死,您便是有起死回生之术,又有何用?”

女人的嘴张了张,又无声地倚在了温暖的王座上,目光落寞如雪,像是自言自语道:“他的心,会活过来吗?”

老者似是心中不忍,缓声言道:“他肯答应你,再给自己十几年的时间去思考那些事情,说明他在内心深处,也是要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不是吗?”

女人微凉的眼神一下子火热起来,像是无尽的黑夜里看到不远处的一盏灯火,她切声问道:“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老者点了点头说道:“我想是吧。其实作为他的朋友,我由衷地感激您:十六年前您放下一切,罔顾生死地去救回了他。”

女人赧然一笑,柔声说道:“我只不过是,前去说了一句话而已。”

老者摇摇头,面上带着老人们洞悉一切的笑容,微微欠身作揖后,转身而去,遥遥地说道:“不过,您是用一辈子的气力来说的那句话吧!”

老者的话像一点火种,又燃起了女人心中似乎渐渐枯萎的希望,她望着老者即将走出大殿外的身影,霍然起身,目光带着王者的雍容华贵和凌厉霸气,大声道:“前辈只需照顾好我那刁蛮小公主即可,异日归来,定是我与无邪共迎你们于城门之外。”

老者飘逸的身影已立在了殿外的石阶前,遥望西北方的远处夜空,有火红的光亮,那是泽国围城的精锐部队的大营。整个凤国已风雨飘摇了十几年,而今也只剩下这都城附近的几座城池依旧在苦苦支撑。老者心中嗟叹,回头遥望殿中王座上的那个看似柔弱却心志坚韧的倾城女子,心道一声:整个西土的子民终有一天会明白您、感激您的。

有人说,历史就像一个未谙世事的小姑娘,被世间的强权者在脸上肆意地涂抹着油彩,幻化为各种美好妖娆的面孔;至于原本的模样,却渐渐都没有人记得了,慢慢地淹没于时间的洪流之中。

而命运则经常像一个跌跌撞撞的醉汉一般,总能看似混沌地避开一路上的重重障碍,最终却总能不偏不倚地跌倒自家门前,透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巧合与无奈。

是年,西土七曜历十四年,深秋。西土剑苍观中的一丝轻微的波动,绵延几万里之后,却被无限地放大了,一些亘古的力量被幽远的号角唤醒了。

同时,一根无形的锁链,也将几个命运相连的人,也从芸芸终生中串联了起来,缓缓地如无形之手,让他们即将开始命运的第一次交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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