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苍翠之心

作品:《溯域

天地灵气充斥四野,其运转和流动往往是平缓的,很少会因为时间和空间而有所变动,唯独能对其产生影响的是星辰之力。每当入夜之后,大地便呼应着星辰的力量,产生星辰之气。星辰之气会明显地加速一定区域内天地灵气的聚集,在夜色褪去,晨曦到来之时,这些聚集的天地灵气便会再次飞速逸散,回复到原来的灵气浓度。因此,若找到这些星辰对应的宝地,并且每日在晨曦到来时,吞吐吸纳这些脱离大地准备逸散到天地之间的灵气,便可以使修行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摘自《寻灵诀》。

翌日清晨。

长风和陵苏在早课结束之后,便一起前去见藏锋阁主翠云道人。

剑苍观除摩苍峰外,其它三座山峰的布局大抵相同:山脚处是护山剑阵,往里是用作耕种谷物、种植蔬菜的河谷田地,再往上是制作面、油、布、铁、石的作坊,再其上便是观中成年门人的修行和生活的区域,再往上的山腰处则是像长风这些年轻的弟子修行和生活区域,而山腰以上一般辟有较大的炼气或者论剑场地,将近山巅处则是各峰主事人所居之所。

翠云道人的住处便在左仙峰的几近山巅的无念小居。两人一路上加快脚步,用了将近半个时辰方才到达。

无念小居位于山巅一处凹谷中,四周生着整个西土也较为少见的一线竹,这种竹子颜色春夏翠绿,秋冬斑白,只有竹心处留有一线青绿色,意味着生机不绝,来年再发。

此时,小居门外站着一名二十来岁的女弟子,一身剑苍观标准的青白袍服,一柄剑鞘和剑柄皆为天蓝色的长剑握在手中,老远便看到了走近来的长风二人。

长风走到近前,笑道:“天心师姐,数日不见,怎么感觉你又道境精进了呢?”

陵苏则上前行礼,毕恭毕敬地说道:“师姐好。”

天心把长剑往胸口一抱,朝长风笑道:“油嘴滑舌的,哪里像个修道之人,你看小陵就比你正经多了。”

长风回头怪叫道:“小陵,你让我好好看看,你比我正经在哪里?”

天心笑道:“又是要下山吧?这次又是什么理由呢?让我猜猜!”说罢,灵动的眼睛一转,看向陵苏,陵苏忙微微侧过头去。

天心用剑柄点了点长风,狡黠地笑道:“是要去小南峰看望那个紫色头发的小姑娘吧?!听说昨日岚青会决赛,小姑娘受伤了。”

长风心里一怔,面上的笑容略微僵硬地笑道:“正是正是,师姐你看,陵苏因为子墨受伤之事,都一夜未眠,面色是如此苍白啊。”

陵苏闻言大惊,正要辩解,长风忙说道:“麻烦天心师姐通禀翠云师叔,让陵苏去一趟小南峰吧。”

天心闻言,歪头含笑道:“你不去?”

长风一振衣袍,故作正色道:“我呢,还是老规矩,有正事前往摩苍峰拜谒观主他老人家。”

天心看着长风突然一本正经的模样,噗哧一声笑道:“不就是去观主的药园除草浇水吗?再说了你偷偷下山多少次了,也从没见你有什么‘正事’呢。”

长风正待巧舌如簧地辩解一番,无念小居内遥遥传来翠云道人柔和的声音:“天心,让他们二人进来吧。”

长风笑嘻嘻地走了进去,陵苏在后面拘谨地向天心躬身道别,又惹得天心一阵偷笑。

无念小居从外面只能看到一道围墙和几个青色的屋顶,走进来之后也是一览无余,从门口延伸至院子中间的是一条青圆石子铺成的小路,院子里一共只有三间房子,一个为翠云道人的寝处,一个为小讲堂,还有一间是翠云道人几个入室女弟子的寝处。院子中间是一个几丈方圆的小池塘,此时塘中心一支婷婷的碧水雪莲像是一名落落大方的女子立在舞台中间一般,正迎着风儿轻歌曼舞。

翠云道人背向门口静静地立在塘边,她乌黑的长发挽成流云髻,覆着一条浅金色的玉容纱,自头顶垂至后背,身姿曼妙,脱尘出俗,同塘中的那支碧水雪莲共成一幅意境幽深的画面。

长风失神地看着翠云道人的背影,直到她悠悠转过身来,方忙和陵苏一道向其作揖请安。

翠云道人杏眼中目光犹若寒星,清冷地与二人对视一番,突然问道:“你二人,谁胜得了谁?”

长风实在未料到突然被问道这种问题,不由地一头雾水,和陵苏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翠云道人玉容一寒,问道:“是不能还是不知?”

长风本待啰嗦几句,但目光一触到翠云道人的眼神,便老老实实地继续摇头。

因翠云道人是整个剑苍观女道者中屈指可数的佼佼者,不仅姿容绝代、剑术超群,更因心直口快,为人处事雷厉风行,当年推举藏锋阁主的位置时,诸多剑苍观中的成名之士败在她的一柄五方浩风剑下,虽心有均有不甘,但依旧钦佩翠云道人的为人和能力。

此时,翠云道人不再继续询问,探手将身边的一根插在土中的竹条握在手中,朝陵苏说道:“让我试试你的苍梧剑法!”

言罢,也不容陵苏说话,手中的竹条如青龙如水一般,迅疾地刺向陵苏的左手腕处,陵苏一惊,右手下意识地从左肩掣出木剑,划出一个半圆,正是苍梧剑法的起手式:苍山负雪,击向竹条。

长风忙后撤一大步,退出战圈。陵苏已经迫不得已以苍梧剑法同翠云道人只手所执的竹条,缠斗起来。

长风看到翠云道人突然手腕一抖,竹条沿着陵苏阔大的木剑斜削向他的手腕,陵苏猛地将剑身下压,以期化解,岂料本无灵气灌注的竹条瞬间变得如同精钢所铸一般。翠云道人叱道:“灵气!”

陵苏明白仅凭招式在翠云师叔这里,恐怕连十招都走不下去,急忙意守丹田内府,驭使灵气,瞬间手中的木剑生出莹莹绿意,剑法更为流畅开阔。而翠云道人依旧仅凭竹条化出精巧的剑招迫地陵苏左支右绌。

长风瞥了一眼,塘边竹亭的楹柱上斜挂的那柄青绿色的长剑,心道若换了那柄五方浩风剑在手,自己恐怕连翠云道人的一招都无法接住吧。正出神间,听到翠云道人喝道:“把剑给长风!”

长风忙抬眼看去,陵苏已经满头大汗,趔趄地倒退了过来,而其右手被竹条一逼,不由自主地向长风伸了过来。长风忙从他手中接过木剑,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看似不过两尺距离,却迥然异于自己刚才在战圈外的感觉。他一踏入翠云道人可攻击的范围,瞬间生出一种被牢牢锁定的感觉,翠云道人的目光和战意如同紧绷的弓弦上的利箭,让他有一种感觉:他稍有妄动,便会被一箭穿心。

长风马上悟道: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对阵,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眼神,每一缕灵气的波动,都完美地构筑起对己方有力的契机,只要对方有丝毫的松懈或者退意,便可马上察觉,迅猛出击。

翠云道人却没有像刚才与陵苏对招那般闪电般出“剑”,而是不断用目光扫视长风。

长风感觉到无论她看向自己肩膀、手臂还是手中的木剑,看向哪里,哪里似乎便成了自己的软肋,也可能随时成为她出击的目标。

长风木立了不过几息功夫,却如同进行了一场激战,已感觉到后背一阵燥热,继而冰冷,他知道自己流汗了。

他突然明白,如果继续任由翠云道人如此积蓄战意,即使是本来平分伯仲的对手也会不断增加制胜的力量,待这力量累积到最高点,恐怕同时也是自己信心崩溃的一瞬间,而那时只怕迎来的必是雷霆万钧的一击!

虽然长风现在还糊涂于翠云道人突然试手的原因,但总不会是坏事,自当全力而为。长风心下一横,身子横旋,木剑自上而下,斜撩向翠云道人。

翠云道人手中的竹条随之而动,一招“苍山负雪”划出半圆,击向长风起手便是苍梧剑法中的杀招:苍溟无意。

眼见竹条和木剑即将交击,长风瞬时将风雷灵气迸发,木剑劈出一道炫目的电光,雷霆般向翠云道人闪去。

翠云道人嘴角含笑,竹条的招式看似以至尽头,却凭空生出余力,尖端急剧颤动,晃出一片竹影,不正是“苍梧剑法”中的“日月无光”吗?只不过仅是用“剑尖”使出罢了!

长风连忙欲回剑格挡,而竹条又生变化,“剑影”顿消,而是剑身飞旋回绕。这本是“苍梧剑法”中用作回防的“凤栖梧”,却在此时丝毫不差地阻住长风回剑的退路,一下子让长风进退维谷。

长风心中巨震,翠云师叔似乎用了一招,但又确切地变化了三招,而且招式之间的变化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这套“苍梧剑法”共计三十六招,自己已经练习足有六年,也时常与陵苏和其他师兄弟们切磋,对于招式的变化和精髓感觉早已了然于胸,却完全没有料到同样的剑法用在翠云师叔手中,却是完全另一种境界。

防守的招式居然也可用作进攻,对此时的长风而言,不啻于平地一声惊雷,也同时瞬间照亮了他此时的心境。

不过是霎那之间,苍梧剑法的三十六招在他脑海中清晰地闪过,灵光一闪,他同时将身子顺着竹条回绕的方向旋动,同时木剑一抖,变退为进,化为“君有意”,身剑合一,再次闪电般刺向翠云道人。

翠云道人微微一笑,身子也随之旋动,居然是同样的招式:“君有意”,虽然完全不使用灵气,但身法、速度同样迅疾。

长风大惊,若两人都不变招减速,势必要“同归于尽”了。尽管两人手中拿的是木剑、竹条,但此时翠云师叔目光却是明亮决绝。长风心中暗叹一声,运力脚下一震,身子如风行一般,从翠云道人身侧滑过,飘至水塘的另一侧。

翠云道人含笑将竹条重新插进水塘边的软泥中,此时长风已经绕了过来和陵苏站在一处。

翠云道人目光中再无刚才的清冷,反而含笑道:“果然如周师兄所言,你们两个的剑术,在初级弟子中应该是最优秀的了。”

长风闻言,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小声道:“难得他老人家能这样夸我。”

翠云道人玉容一暖,如同春风拂过,再坚硬的寒冰也瞬时化为一江活水,和蔼地朝长风笑道:“我素来知道你的性子,算得上顽劣不羁了,自然与周师兄刚直也略微古板的性子不和,但是你也该知道你师父的为人。”

长风心中也明白周宾夫只是面上冰冷,但平时对待自己生活的照顾和修行的指导,倒是和对待陵苏一般无二,也便挠挠头,嘿嘿笑了。

翠云道人接着正色道:“陵苏的苍梧剑法已然到了融会贯通的境界,无论招式、剑意还是灵气的驾驭,均是通透于心。苍梧剑法乃是我们剑苍观入门之道,但也是上乘之道,其本意中正刚直,契合我们求道修行之意,也与陵苏你的资质和性子相辅相成。”

说罢,又转头对长风说道:“你的剑法虽然招式和灵气无偏差,但是剑意终是不及陵苏,剑法中多了一些不守规矩,而这不守规矩恰又是剑之境界突破的一个契机,关键看你能否抓住这个契机,让你剑法蜕变升华!”

长风闻言,想起了刚才翠云道人运用竹条时如羚羊挂角般的灵活多变,既别出机杼又从容流畅,不由轻声叹道:“技至于此,近乎道也!”

翠云道人拍手笑道:“正是此意,你刚才最后一招的变化,便寓意于此了。”

长风惊喜道:“师叔,那我是不是即将,有可能在剑法上有所突破啊?”

翠云道人问道:“那你可记得你刚才那招式的变化?”

长风忙点头道:“自然记得!”

翠云道人踱向竹亭,边走边笑道:“待你何时忘记了,便有可能有所突破了。”

长风闻言直接蒙了,侧头看向陵苏,陵苏耸耸肩膀,表示同样不明白。

长风刚欲再问,翠云道人已朝他眨眨眼睛笑道:“长风你还是别问我了。你们若想下山,那便去吧。都是好孩子,应该不会给我惹祸吧。”

长风看到翠云道人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突然心中一暖,却有些鼻子发酸,忙大声说道:“多谢阁主师叔!”

两人即将走出无念小居时,长风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翠云道人又在出神地看着塘中那支婷婷的碧水雪莲,似乎陷入了一种淡淡的思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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