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两人离开无念小居之后，便飞奔下山，路上长风忍不住叫道：“若是翠云师叔一直教导我们，我觉得我们的剑法早已登峰造极、无可匹敌了！”

陵苏边跑边跟着喊道：“或许吧，但是没有师父手把手教我们剑招，每天督促我们炼气，一点一滴地指导我们驾驭灵气于每一招中，恐怕你只能做登峰造极的春秋大梦吧！”

长风笑道：“就知道每天说什么打好根基之类的，我们都快打了六年根基了！陵苏，我看要不是我，你都快跟他一样迂腐古板了！”

陵苏笑道：“那我得谢你喽？”

长风故意模仿着天心的语调笑道：“小陵，不用客气啊！”

陵苏本来白皙的脸颊倏地红了，喊道：“再乱叫，我可不客气了！”

长风笑道：“难道还怕你不成？能追上我再说吧！”

说罢，足下发力，身形恍如灵猴，在山路两侧飞奔腾跃。他本身运使风雷灵气，速度和身法就比陵苏轻盈迅捷，自从修习《紫府游》之后，在轻身和速度方面便更上一层楼了，自然陵苏更是难以追到他了。

两人便这样一路昂扬呼啸着从山巅奔了下来，直到将近初级弟子的起居之处才按下脚步，分头行动去了。

其实，长风着急去见宁十三，除了想问一下关于是否可以出游五年寻找血亲之事外，他觉得自己心里还有很多事情想要理清。比如那个“大师兄”前辈对天道的见解，比如岚青会决赛时，最后一刻救了子墨的那怪模怪样的东西，还有刚才在无念小居感触到那一丝“剑道”的感觉和翠云师叔最后说的“禅机”，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一个答案。

待他沿着山路，重新登上摩苍峰，到达临近山巅的宁十三的药园时，时辰已将近正午。

长风走进药园，一眼便看到远处亭子中端坐的宁十三，心下稍安。这才发觉身上衣服已被热汗湿透，便挽起袖子，沿着一畦一畦的药草，跳到那条溪水旁，蹲在青石板上，双手捧起清澈冰凉的溪水，啪啦啪啦地洗了一把脸，然后奔到亭子中来。

“给观主大人请安。”他一边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水迹，一边嬉笑道。

宁十三从他跑进药园时便一直看着他，见他现在衣袍松散，前襟被溪水湿透，额前的头发散在脸侧，正湿答答地滴水，完全一副“风尘仆仆”狼狈样子，也没有多说，只是柔声问道：“可吃过午饭？”

长风一屁股坐在宁十三身旁，抚着肚子笑道：“还没哩。”

宁十三起身轻轻拍了拍长风的大脑袋，笑道：“葱油饼，怎样？”

长风喜道：“那自然是极好的。”

说罢，便起身随宁十三到了他药园旁边的住处。

宁十三的住处按照剑苍观的规制，应该是摩苍峰山巅行健宫旁的苍云楼，那里历来是剑苍观主所居之处。前代观主紫云真人云游之后，宁十三便直接将苍云楼关锁门户，除了每月过去清扫之外，从未在那里居住过。反而依旧住在他一直打理的药园的这处小屋里，倒也符合他向来淡泊和平易近人的心性。

长风到了宁十三的居处，跟到了自己的寝处一般，这么多年，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了：小屋分三室，左侧是厨房兼炼药房，中间一室乃是读书和偶尔会客之用，最右侧一处小室是宁十三的卧室，小小的床铺挤在靠窗的一角，其它的地方都被书柜和各种散落的书籍占据地满满当当。宁十三虽在公开场合看起来整洁清净，但居所却是显得杂乱无章。这一点莫说外界之人不知，就算剑苍观中人也很少知道。不过堂堂西土四大名门之一的剑苍观观主，独居在这狭**仄的小屋内，说出去，天下之人恐怕未有人信吧。

长风此时并没有感觉宁十三住在这小屋中有何不妥，因为自小有记忆时，宁十三就住在这里，尽管后来成了剑苍观的代观主，也丝毫未有影响和改变。

长风轻车熟路地在药园一侧的小菜园中，拔了几棵小葱，剥好后，在溪水中清洗干净，交给宁十三，自己便开始在厨房中生火了。宁十三则将外袍脱下，一身长衣，又系上围裙，挽起袖子，开始切葱、和面。

长风将灶火吹旺，宁十三已经在锅中放好菜籽油，待油滚热之后，将和好的面浆，均匀地摊在锅底。

阵阵馥郁的焦香伴着柴火的一丝烟火气，在小小的空间兜兜转转，长风拢过吹在眼前的头发，抬眼看宁十三，面色凝重地摊平锅中的面饼，小心地看着火候，及时地将其翻个个，其认真、凝重之貌，不亚于做任何一件大事情。

长风的肚子被那香味勾引地也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不过，两人对于做葱油饼这件事情，可谓是配合默契，加之宁十三的手艺越来越娴熟，所以两刻钟时间后，长风便要开始大快朵颐了。

长风抱着摞满葱油小饼的盘子坐在小屋前的台阶上，等待着宁十三一起开饭。宁十三将衣服收拾一番，又去溪边洗手擦脸之后，过来也席地坐在门口的石台上，捏过一片小饼，长风也不客气地一同大吃起来。

两人很快风卷残云一般，将盘中的葱油小饼很快吃完，长风依旧意犹未尽地将盘中的饼渣捏起来，在嘴里嘎嘣嘎嘣香脆地嚼着。宁十三则微微仰起脸，任中午的阳光烘烤着他微赤的面孔，眯着眼睛，目光幽幽地看向远方。

长风整个身子懒懒地靠在温热的石阶上，后仰起脑袋，看了看宁十三的神色，轻声道：“我本来心中有许多事情要问你，可见你现在这个样子，好像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宁十三依旧眯着眼睛，却笑道：“我何曾心事重重了？再说，即便我真的心事重重，你有问题，能忍住不问？”然后，把手放在长风被正午太阳烤得火热的头发上，有些溺爱地说道：“问吧。”

长风讪讪地笑了笑，继续保持着那个懒散地姿势，心里有很多问题，但是却先响起了在山洞中那男人不可一世的狂笑声，由是问道：“你为何修行？”

宁十三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嘴巴动了动却又忍住了，沉默了良久方说道：“因为恐惧！”

长风讶然，忍不住回头问道：“为什么你不是回答‘以证本心，以证天道’呢？”

宁十三笑道：“那是你的答案，不是我的。”

长风一下子被宁十三的话同时噎住了，顿了一下说道：“好吧，那也只是我以前的答案，现在我的答案变了：我修道是因为，我想要有更强大的力量来掌握自己的命运。因为所谓天道本身就应该是将生死握在自己手里，甚至于他人的生死。这样才能让自己的身自在，心自由，这也应该也是‘以证本心’的用意吧。”

宁十三似乎被他的话怔住了，沉默了一会，也没有反驳他，只是沉声说道：“我们剑苍观几百年来一直传承着追寻至强天道的道统。所谓至强，却未必如你所言：掌握强大的力量就是至强。我们认为，只有在修行过程中能够驾驭本心，不为外物所动，不为内欲所惑，方为至强，也就是所谓的‘以证本心’；而我们所遵循的天道则是天地间自然存在的规律，我们不逆天而行，却亦不听天由命。剑苍观所有的修行就是在让自我的心在既自由又约束的前提下，在逆天与听天的夹缝中寻找那一个看似混沌却真切存在的平衡点！”

长风默默地揣摩着宁十三的话语，脑海中同那男人的说法交战不息，又疑问道：“可是，若无强大的力量，遇到危险情况，若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那些心灵上的修行又有何用？到头来，即使做到了你说的那些，却把命丢了，还不是一场空谈？”

宁十三敲了敲自己坐着的石台，说道：“第一，并不是所有的困难危险都必须依靠剑法或者术法的力量才能解决，第二，有些时候，即使你有再强大的力量，哪怕你是整个西土无敌的剑客，可能也无力化解你的困难或者危机。我们剑苍观的修行坚信：能够一直保护和帮助你的，是你坚韧的内心；能够让你最少遭遇困厄或者化险为夷的，是你对天地自然规律的感悟和理解。这才是白心忧祖师刻在闻剑坪的四个字的真正涵义。”

宁十三的这番话无疑凝聚了其多年来修行的体悟，但此时听在长风耳中，却显得虚无缥缈难以捉摸。

长风无语，他觉得宁十三的话似乎也难以反驳，而对于他现在十六年似乎无忧无虑的人生而言，却显得云里雾里了。

宁十三见他不语，坚定地柔声道：“你现在无须认为我说的就是对的，因为随着你日后经历更多的事情，你会不断地发现新的答案，不断地更新对自己、修行和天地大道的认知，直到有一天，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条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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