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解惑说道

作品:《溯域

长风在心中把宁十三的话又琢磨一会,便听从他的意见:现在不去做过多的思考,然后回头问道:“昨天在闻剑坪救了子墨的,那是什么东西?”

宁十三睁开眼睛,侧过头去眨了眨,正待开口,长风忙道:“哎哎,您老人家若不想告诉我就算了,请不要拿话蒙我啊。”

宁十三哑然失笑,他应该的确想随便说是观中早已做好的防护阵法的幻象之类的,但是他要说谎话的习惯动作早已瞒不过长风了,他只好反问道:“你觉得那是什么?”

长风想了想道:“我感觉那像一个马头,只是感觉啊,毕竟它只出现了那么一瞬间,而且我也没见过几次马。”

宁十三默然许久,霍然坐直了身子,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说道:“去我卧室,红色璇玑柜第一层中有一个檀木盒子,你拿过来。”

长风不解其意地依言起身去他房间,他十分清楚宁十三卧室的书架上有三个璇玑柜,分别为红、黑、青三色。他从书架上把那个红色的璇玑柜搬了下来,熟练地打开了那个复杂精密的璇玑柜,果然第一层便是一个紫色的檀木盒子。他拿了起来,在手里掂了掂分量,除了盒子本身的重量外,似乎其中空无一物。

他走出小屋,拿到宁十三面前,宁十三却没有接过去,只是说道:“打开看看。”

长风依言坐在宁十三身前,把盒子放在膝盖上,因为盒子没有上锁,长风轻轻一掀,打了开来。只见盒子分成了三个浅浅的格子,第一个格子空空如也,第二个格子上摆着一封信笺,第三个格子也放着一封信笺,但是封口处比中间格子中的信笺多了一张银白色的符咒,而且符咒上写着“凛风扬兮龙驹现”七个字。

长风仔细端详一番,仍不解其意,便疑惑地看向宁十三。

宁十三说道:“你可记得前些日子,我在忘碧潭提起过我师尊留下三封信笺的事情。”

长风当然记得那夜自己和陵苏、三贵去小南峰忘碧潭捉金蝉子,偶遇“大师兄”前辈的事情,加之“大师兄”前辈当时给自己留下的“恐惧”印象,自然对那夜的事情铭记于心,也想起了当时宁十三说去紫云真人留下三封信笺的事情,便点了点头。宁十三继续说道:“这个盒子便是六年前我师尊紫云真人远游之前留下的,里面原本有三封信笺,每封信笺封口处都有一张这样银白色的符咒,是师尊亲自施加的。在忘碧潭的那天夜里,我与我师兄回到此处,打开这个盒子的时候,第一封写有“廿年惊澜忘碧潭”的信笺的符咒已自行化去,我更确信那封信笺是留给我师兄的,遂将那封信笺交给了他。而第二封写有“岚青赤血炙冰璃”的信笺上的符咒,昨天也已化去。”

长风闻言,旋即悟道:“你是指,昨天在闻剑坪子墨受伤,你那把剑跑掉的事情便是印证了‘岚青赤血炙冰璃’这件事情,所以符咒自行化去?”

宁十三朝他点了点头。

长风不由惊叹道:“哎呀,如此说来,您师尊他老人家岂不是神仙一样的人啊?!六年以后的事情都猜得丝毫不差!”

宁十三幽然神往地说道:“师尊的确非我们凡人所能比及的。”

长风又道:“不过,这些信笺跟我刚才问的那个问题,有什么关系呢?”

宁十三屈指轻轻弹了弹第三封信笺上的银白色符咒,笑道:”你要的答案便在这里。“

长风也是聪慧之人,仔细地琢磨“凛风扬兮龙驹现”七个字片刻后说道:”你是指这个‘龙驹’?“

宁十三点头道:”当时,我也只是猜测,不敢断定。后来细想之下,也必定是它了。“

长风又问道:”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龙?马?“

宁十三又想起了十六年的那个深夜:铁勒云和三名墨龙驹骑士铁血托孤,以身殉职,保下了长风、陵苏、子墨三人的性命,到最后三头墨龙驹却消失不见,说不定这几头灵兽这么多年一直徘徊在剑苍观内,也未可知,毕竟它们的隐匿本领是独步天下的。除了最初的几年,宁十三还对三人中谁是西帝君血脉的继承者有一丝好奇之心,随着时间的流逝,三人的逐渐长大,宁十三独独喜爱长风,反倒也不去在意谁是西帝君的后裔了,诚如当年自己的师弟姬云卓所说的:“都是好孩子,将来的路好好走”,而世间的帝皇之家的路,怎能好走?宁十三从来未曾想过将那段前尘往事告诉长风三人,或许当年琉晟帝将三个孩子托付自己部下带来剑苍观,其唯一的心意也只是希望他们能够健康、平安地长大吧。至于其他的事情,世间的宏图霸业、帝皇征战,自去交给未来的岁月吧。

宁十三微微失神后,对长风笑道:”我也对其所知不多。若师尊所料不差,待凛风扬兮,它自会现身。到时,可能你便会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长风对这个含糊不清的答案并不是很满意,也猜不到宁十三会向他隐瞒了那么多事情,又拿起那第二封信笺,笑问道:”观主大人,这信里写的是什么?“

宁十三油然道:”写的是,为什么那把剑会自己跑掉了。“

长风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样子,认定他开玩笑,不肯告诉自己了。而他的好奇心从来不重,便放回信笺,作罢不问。不过直到很多年之后,他才知道,宁十三当时说的的确是实话。

长风又说起了今日一大早去无念小居,翠云道人点拨自己和陵苏的事情。宁十三听罢,欣然说道:”若论在整个剑苍观之内,能在三两招内分析一个弟子的剑法中的得失,并品出其剑意,点出其剑心所在的人,也只有林师妹一人了。“

长风早已从宁十三那里得知,翠云道人俗家姓林,为西土界阳人氏,是二十左右岁时带艺入观的。因宁十三在拜入紫云真人门下之前,云游西土时曾在界阳逗留居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与翠云道人的家族有些过往,故私下里一直称其为”林师妹“。

长风扁嘴道:”别光顾夸您的林师妹了,您倒是帮我分析一下阁主她说的那些话啊,我还蒙着呢。“

宁十三含笑从他膝盖上取回檀木盒子,然后向长风娓娓道来:”天下习剑者的境界大致可分为五重:其一为依照剑谱依葫芦画瓢,有模有样,谓之剑招;其二为运使灵气为剑所用,灵为意使,剑出由心,谓之剑意;其三为驭剑者法度森严又变化灵活自如,招式、灵气、心意融会贯通,谓之剑法,而你现在早已过了剑招和剑意的阶段,对苍梧剑法也有了自己的体悟和运用,可算是已臻剑法有成,已达到这第三重境界。“

长风喜道:”那岂不是一旦突破,便臻入’剑道‘之境?!“

宁十三摇头道:“在剑法和剑道之间,还有第四重境界。这是一重很模糊的境界,因为并不是每个以剑入道的人都会遇到。在这个境界里,习剑者会参悟到:藏剑于心,以心化剑,是谓之‘剑心’境界。待剑心通明之时,自然会进入剑道的第五重境界,此时,在剑的领悟上也可称得上是剑术大家了。”

长风闻言沾沾自喜道:“我果然是天纵之才啊,如此年轻便有到达如此境界,假以时日,岂不是所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日后必成震古烁今的剑术名家无疑!”

宁十三习惯了他这种玩笑式地自吹自擂,也知道他并非心高气傲之人,但依旧不忘向他淡然地泼冷水道:“世间习剑之人数不胜数,但能领悟、突破至剑道境界之人万中挑一,更有多少天赋极高之人,年轻时便达到剑法巅峰,此后任凭如何参悟修习,却终生再无寸进了!”

长风惊问道:“有这种事?突破剑法境界的瓶颈真的那么困难吗?”

宁十三正色地说道:“你的确天资聪颖,而且习剑的天赋也远高于常人,但这不能保证你一定能够参悟到剑道的奥秘。你翠云师叔只是点出,你目前的境界已至剑法之巅峰,已经有了可能突破的契机,而且你已经隐隐地接触到了剑术的第四重境界。这是一件好事,但对你而言,可能也是一件坏事。”

长风愈发疑问道:“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呢!”

“因为剑心境界并非所有习剑者都会经历的,世间很多突破至剑道境界的剑术名家,都是直接由剑法境界直接突破至剑道境界的,所以对剑心境界的探索和典籍记载并不多,而且剑心这重境界更像是一种类似心魔的状态,在这个境界中,习剑者本身的剑术非但不会有很大的提高,反而有可能因心中执念所掣肘,剑术会有所下降。更有甚者,很多天资过人的习剑之人,一生困于剑心的境界,再无寸进不说,而且变得疯疯癫癫的了。”

长风听宁十三说完,心中对剑心境界大致有了一丝模糊的认识:这应该是习剑者在不断提高的过程中,对自身的一种反省或者顿悟吧。

宁十三见长风沉吟不语,便继续说道:“因为你的心性,过于灵活机巧,有些事情上也有些随心所欲,爱走捷径,岂不知欲速则不达,越是一门心思抄近路的人越容易多走弯路。所以,我说的‘坏事’,正是我怕你在剑心的境界里迷失了自己啊!”

长风闻言后,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泛起了穆子静的面容,想起了那一阵比试过后陵苏说的话,他蓦然感觉自己的心境在这一刻平静如水,心中仿佛有一面镜子一般,他看向镜中,那里面是自己的影子,却不完全是自己。他默默地打量着心镜中的“那个人”,他看到了那个“自己”似笑非笑,正斜睨着自己,忽而露出不屑的表情,转身走向了远处。

他一下子回过神来,埋头静默片刻,低声说道:“我会改的。”

宁十三微微讶道:“我平素里说教你这多少年了,从不见得你有过一次听在心里,今次是怎么了?”

长风仰起头来笑道:“算是上您老人家精诚所至,我金石为开吧。”

宁十三习惯性地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骂道:“你呀,只算是顽石点头!”

长风起身站在宁十三面前,正色道:“其实,因为我已下定决心,一定要突破剑法境界,然后突破剑心,再然后达到剑道的境界!做名动天下的大剑客!”宁十三哈哈大笑,对长风赞许地点头。

长风又道:“对了,你刚才说道,若能经历剑心境界而领悟剑道,是一件好事。这好在哪里?”

宁十三看着长风炽烈的目光,颔首道:“因为只有经历了剑心通明这个阶段的习剑者,才有可能在达到剑道之后,还有机会再次突破,达到更高层次的剑之境界!”

长风惊道:“剑道之上,还可能有所突破?不是只有五重境界吗?”

“道无止尽,但是你现在无须知道详情。因为--”

长风对宁十三想要说下去的话无比熟悉,抢先说道:“因为,我无须去探求真相,当我拥有足够的力量时,真相自然会呈现在我眼前。”

说罢和宁十三相视一笑。

长风又和宁十三说起,观中是否有出游五年寻找父母的规矩,宁十三沉吟片刻,说道:“倒是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过你现在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长风抓抓脑袋说道:“说实话,这十多年来,我只是知道自己是和子墨、陵苏是在襁褓中一同被送来的,其他的一概不知。我在这里长大,这便是我的家,我倒是对外面的世界倒是并太多想像。只是父母人伦,若说完全不想知道自己的爹娘姓氏,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在之前,关于这些事情,我看得相对淡然一点,相信顺其自然,有些事情随着时间的脚步自然会知道;我今天问能否出观的事情,更重要的一点是,我现在很想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宁十三沉思了一会,说道:“关于你的身世,有些事情我也无法确定,所以也和你想的一般,待时间和时机都成熟,一切你自然都会知晓吧,所以我也从未与你多说。至于出观的事情,你放心吧,我已有安排。”

长风深信宁十三的话,他记得很小的时候,曾经就父母身世的问题,问过宁十三,宁十三的回答与今日无异,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隐约感觉到宁十三知道一些关于自己身世事情,但或许也不甚明了,所以宁十三选择不多说;对自己而言,宁十三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无非想让自己快快乐乐地在剑苍观中长大,而且依自己之前的力量,即使知道自己的身世,恐怕也无能力走出剑苍观,在战火纷纷的西土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长风感觉自己的疑问大都有了着落,心中大快,估计了与陵苏会和的时间,便起身朝宁十三说道:“我要走了,下午还要和陵苏一起去小南峰看望子墨。”

宁十三含笑点头,长风转身向药园外走去,即将走出药园时,忽然听到宁十三在身后喊了他一声,他回头看去,只见宁十三站在他屋子外的石阶上,背后是午后的略微炽烈的暖阳,长风一时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只听到宁十三听似慵懒的声音:“今夜亥时之前,到小南峰的流灵阁。”

长风刚要问他什么事情的时候,蓦然想起了山洞中那男人今夜的子时之约,心道了然,笑着叫了一声:“谨遵观主法谕!”,转身便向山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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