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蕙质剑心

作品:《溯域

长风四人离开小玉泉,一路走回小南峰怀千堂初级弟子起居之处时,已经暮色四合。四人在饭堂吃过晚饭后,便又到了四人下午初遇的山路岔口。在回来的路上,长风已告诉子墨,今夜要去小南峰的流灵阁的事情,所以在此处,一起送走了匆匆下山而去的陵苏。

长风站在路口,怔怔地看着陵苏远去的身影逐渐消逝于渐浓的夜色中,木然不语。

子墨站在他身边,轻声说道:“由此处下山,然后再上左仙峰,你们俩这些年都走了不知多少次了,不会有事的。”

长风回头苦笑道:“但是从没一个人走过,不是吗?”

洛七霜闻声笑道:“难道,你一个人走,还会害怕么?”

长风轻声道:“不会,但我觉得,我可能会有点难过,陵苏也会。”

洛七霜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在整个剑苍观都出了名的不着调少年,会在这个瞬间,敏感得像冬日廊檐下的冰凌。其实,即使是长风自己,现在也不明白为何看着陵苏独自离去的背影,自己心里为何会涌起如此难过的情绪。他晃了晃了脑袋,深吸了一口气,对子墨说道:“我得到峰顶去了,我应了观主亥时之前到达。”

子墨抬头看了看星空,说道:“离亥时还有一个半时辰呢。我陪你走一会儿吧。”

长风摆手道:“你身子还虚,别再折腾了。”

子墨笑道:“你当我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弱女子么?我即使灵气未复,单凭体力,现在攀到峰顶,又有何难?”

洛七霜见状笑道:”那我不打扰你们,就先回去了。“说罢,朝长风摆手道别,然后向子墨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

长风见她似有深意地向子墨使眼色,却猜不透她又有什么“坏点子”,便装作视而不见地朝她摆手道别:”洛师妹放心回去吧,我回去见大名那小子,定会告诉他:小南峰有位师妹甚是惦记着他呢!“

洛七霜本已转身,闻言忙转头急道:”你不能告诉他!“

长风耸耸肩膀,故意说道:”那,关于你,我便对他只字不提?“

洛七霜跺脚嗔道:”那,那也不行!“

长风哈哈一笑,便欲扬长而去。子墨含笑白了他一眼,狠狠地拍了他后背一下以示为洛七霜“报仇”,回头宽慰洛七霜道:”七霜,你放心吧,我会教他怎么说的。“

洛七霜嘟着嘴朝长风说道:“本姑娘最记仇了,你等着!”,说完,噗哧一下笑了出来,飞快地转身离去了。

长风兀自坏笑着,子墨转过身来,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说道:“让你欺负七霜!”长风吃痛,忙咧嘴求饶:“不敢啦,不敢啦!”

子墨这才放开手,信步向山上行去,长风嬉笑地跟了上去。在途中多次遇到夜间值守的门人,幸得子墨代为解释缘由,而子墨因这次岚青会决赛比试中的傲人表现,为怀千堂大为增光,也被一众年轻弟子传得神乎其神,怀千堂上下对其也是另眼相看,所以两人一路几乎毫无阻碍地向上行去。

秋夜寂寥,长空中繁星点点,小南峰连同周围的几座山峰如同渐渐沉睡的巨人,夜风习习如同那匀净的呼吸声,偶尔有大鸟惊起,有秋虫低鸣,却显得夜路沉寂。

行了一会,长风停下了步子,说道:“应该已到戌时了,子墨,你先回去吧。夜里山风太凉了。”子墨只是点头嗯了一声,却没有挪步。

长风侧头看她,只见在星光之下,子墨眸子晶亮,面容沉静娇好,却带着一丝天然的锋锐,正看着夜空发呆,脑后两束长发被夜风微微扬起,如同两条翩然翻飞丝带一般。长风又想起了昨日岚青会决赛时,子墨掌控着霁雷杀阵,手持雷烈天枪时的飒爽英姿和凌厉气势,不由也发呆起来。两人静默了一会儿,蓦然,子墨将抬手将头上的两根发带解开,浅紫色的长发立刻如流苏一般披拂在身后,直到后腰,仿佛自言自语道:“七霜说我不该再束双马尾了,太孩子气了。”说罢,又将长发在头顶一圈一圈地挽起,那柔顺的长发在她手指之间灵活地起伏流转,最后化为一个青年女子常见的鸾凤髻,子墨用发带轻轻地将发髻盘好、扎紧,但是刘海和双耳边的头发还有几缕从束缚中溜了出来,随夜风在子墨脸颊上,轻快地拂动,如同一支欢快悠扬的笛声。

子墨侧脸看了过来,突然带着一丝少女的娇羞,轻声问道:“这样,好看吗?”

长风愣怔地看着子墨一点点将头发散开、盘起,看着她星眸中的英气和锋锐全然消散,取而代之的全是柔软、娇媚的感觉,心中却全然无男女****之想,只是有一种蓦然惊艳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亲妹妹在自己眼皮底下一天天长大,突然有一天来细细端详,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妹妹竟如此娇艳美丽,当下喜不自胜地说道:“呀!子墨你这个样子是真好看!有点乖乖女娃娃的样子了!”

子墨闻言只是侧过身子,嗔道:“我本来就是嘛!”

长风很自然地拉过子墨的手,说道:“是是是,不管怎样,我们的子墨都是最漂亮的,也是最厉害的。你现在就这般了得,说不定,日后我和陵苏还得靠你保护呢!所以啊,现在你还是早早回去休息,夜里风大湿气重!身子要紧啊!”

子墨转过脸来,看着长风满满都是关切的眼神,然后笑容绽放,大声应道:“你自己也注意一点。看守流灵阁的牧爷爷,很好说话的,你自己去吧。”说罢,松开长风的手,转身向山下行去。

长风看着她步履轻快,身形轻盈地走开,逐渐溶进了浓浓夜色,方安心地继续向山顶的流灵阁处行去。

待他到了流灵阁时,还有大半个时辰才到亥时。

他走到流灵阁不远处,便看到了看守流灵阁的牧道人,也是子墨适才口中所说的“牧爷爷”。那是一个看起来有八十多岁的老者,身形佝偻,满面皱纹,一身青灰色的道袍,虽破旧却清洁朴素,老人面色慈祥,笑容温和,见长风入夜到此,便邀长风于阁内歇息。长风见老人一人独居于此,似乎不谙武技术法,应该只是负责日常这流灵阁的洒扫之事,所以也不忍过于打扰老人,向他解释了自己来此的原因后,便说自己想趁闲练习剑法,同时在阁外等候观主大人即可。

老人细细地打量长风一番后,和蔼地说道:“此处临近山巅,夜风会越来越大,待会若是觉得湿寒,千万不要逞强,只管进来避寒就好。”

长风朝老人感激地回礼,说道:“多谢牧爷爷,若真的冷了,我必然不会逞强的。”然后,退出流灵阁的范围,在阁外一处空地的大石上坐下。

果如老人所言,夜风愈发沉重,日间从山谷中蒸腾的水汽此时都渐渐冷凝下沉,伴着夜风,侵人肌骨。他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寒意,便站起身来,心中渐渐沉静,想起了今日中午时,宁十三对自己阐述的剑法境界之分,心中又腾起对剑法进境的奋进之意。

心念及此,他便运使灵气,缓缓地吞吐天地之间的风雷灵气,不一会儿功夫,便站在星光下,渐渐入定,不闻周遭鸟啼虫鸣,不觉夜风湿寒,心中空空荡荡,空旷如无尽的荒野,然后他发现在那荒原中间孤独地伫立着一柄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柄剑在召唤他,也在遥遥地指引他。

长风并不知道自己的手指开始动了,他依旧以为自己只是静立于大石之上,在心中幻想着开始舞剑。而他本人也已经以指为剑,开始运使苍梧剑法了。

他此时正处于一种似醒非醒的状态:他在心中为自己营造的那个类似幻境的无尽荒野中,拔出了荒野中心的那柄剑,开始像被剑控制了一般,将苍梧剑法依次使来;而他本人也在完全同步地使出那些剑招,但他残留的意识却在告诉他:他自己依旧静静地立着,丝毫未动。

他在夜风中,闭着双眼,行云流水毫无阻滞般地不断重复着剑招,体内逐渐浩荡的风雷灵气与天地之间的风雷灵气相互呼应着,他“清醒”地感觉到:自己在这幻想的无尽荒野之中,逐渐地身形如风,长剑舞动,皆如风驰电掣,每一招、每一击皆倾泻着澎湃的灵气,几乎每一剑都有着划破长空的无穷力量;渐渐地,他感到自己周遭的荒野世界慢慢地苍白、模糊,变得空无一物,更为浩大开阔。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四周却真的如幻想的那般,一片苍白和模糊,只有无穷无尽的狂风,夹带着电闪雷鸣,在身体周围尖啸着盘旋。

他却未感到丝毫的恐惧或者不安,他手中看起来空空如也,却从掌心真实地传来剑柄坚硬的握感,他切实地感觉到自己手中握着一柄剑,那剑柄上的纹路和手心微微沁出的汗液都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他感觉自己犹如魂灵出窍一般,幻化为无数个自己,分别站在高处、远处、四面八方,都在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在风暴中心的自己。而那个自己面容闲适淡定,却动若疾电,每一次飞速地出剑,都将那盘绕着他的风暴斩开一道呼啸的缺口。从那缺口中逸出一缕一缕恍如实质的灵气流动,渐渐融为他自己的体内,然后在风暴中心手执长剑飞舞的自己,突然感受了不仅周围,而且远处、更远处乃至整个天地间的风雷灵气都在与自己体内的灵气一起轻微地律动。

他的耳朵中,突然听到了赞叹声、呐喊声、嘶吼声还有哀嚎声,那些声音仿佛是从自己心里发出,轰鸣着他的耳膜,如同震天的战鼓。他感到自己在颤抖,在战栗,同时也在欢呼、在切割。

瞬时他发现自己就是“自己”手中的那柄剑,他的五官感觉一下子变成了剑的“五官感觉”:他听到了撕裂空气的尖啸,他看到了飞速闪过眼前的事物,他闻到了一股战火的硝烟气味,他也尝到了一丝腥甜的血液的味道。到最后,他看到了那个执剑的自己,那个自己也在看向“自己”:他在自信地笑,面色从容超脱,目光清澈辽远。

长风的感觉蓦然回到了自己身上,手中的剑仿佛倾注了无尽的力量,他飞身向前,一招:苍山负雪,猛然斩开了四周飞旋的风暴。而他也猛然停下了飞旋的剑舞,那是一种戛然而止的静默,四周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声响。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却一下子看到了自己,如剑一般并起的食指中指,他也听到了周围真实的风雷灵气遽然消散的爆鸣。在幻想之境闭上眼睛,便在真实之境睁开现实之眼。

此时,长风心中涌起了无限的释然和富足,因为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体内蕴藏着一柄剑,那柄在幻境一般无尽荒野中心的剑:一柄所向披靡、坚不可摧的心剑!

长风在微凉的星空下,于习习薄风中卓立良久,直到那种澎湃而又微妙的感觉渐渐收束、归隐于心中,方略感疲惫地坐在山石上。他这才发现,周身已经汗湿,他便起身向流灵阁走去,想去避一下越来越浓的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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